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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7 生一丝光,盈一汩水

    大片绸缎般的银白色长发被割了下去,无声地落到了地上。少年甩了甩头,将落在肩膀上的发丝一起拂了下去。

    这世间最干净的白,最终还是落得一个跌入尘埃与泥泞为伍的下场。

    白桉赤裸的身子被雨水打湿,细密的雨在他的皮肤上凝成了小水珠,倒映着这死白惨淡的天空,又聚在一起,凝成了大水珠,连墓地的碑石都被囊括了进去,一丝生气也没有。

    少年蹲在他身侧,将他身上的水珠尽数拂了下去,指尖所过之处没有一丝温度,他看向白桉的眼睛依然是澄澈的,此时却漾起了一丝波澜。

    是心疼,是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桉这样会让自己凋零成如此破碎的模样。

    “像啊……真的太像了。”陆怀仁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儿同时出现在他面前,这样的画面太过不可思议,饶是知道少年的来历,陆怀仁还是不可置信地感叹了起来。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向陆怀仁,“过来给他穿上衣服。”

    “啊?你都弄完了?”陆怀仁回过神,看着白桉赤裸的身体,不禁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还是你来给他穿吧,我就不过去了。”说完便背过了身,掏了根烟出来。

    迎着小雨,火机打了几下,转动齿轮只冒出了濒死的火星便灭掉了。陆怀仁低骂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面露尴尬,扶着额蹲了下来。

    少年将他暴躁的样子收在眼底,又扫了扫陆怀仁蹲下后依然支着帐篷的裤裆,神色如常却不免多了几分鄙夷,无奈只得自己动手给白桉穿好了衣服。

    “我需要再和你确认一下。他是白止卿的助理白月,也是白止卿的奴隶0259。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的信息吗?”少年站起身俯视着蹲在地上循环默念清心咒的陆怀仁。

    “没有了。”陆怀仁摇了摇头,怕错漏什么,又回想了一遍调教师大会的场景,补了一句,“白止卿从头到尾只说了桉是他的私奴。”

    少年摩挲着下巴,在脑海中整理起在科尔切斯特得诊所醒来时,被告知的所有线索。

    白月作为助理调教师,除了调教师大会以外,从未在公开场合出现过。代号0259的奴隶,以云海涯会员的权限得到的结果是查无此人。

    少年的眉头皱了皱,结合陆怀仁的线索,也许是因为白止卿,也就是白夜……收了0259做私奴,之后从云海涯的奴隶库里将他的资料抹消了。

    “有用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你有几分把握?”陆怀仁看着少年沉思,也是叹了口气,担忧的神色越发明显。

    少年沉吟片刻,反而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线索越少,我的把握越大。”

    他没有理会蹲在地上满脸诧异的陆怀仁,独自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私人飞机。

    扑朔迷离的过去,半真半假的身份,捕风捉影地揣测。白桉的身份被白止卿藏得精心,一层一层半透的纱覆在真相之上,从外向里,看得不到任何结果。

    但是,得不到的结果,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结果?

    奴隶?助理?这样的身份根本不值得白止卿耗费如此多的心血,设下这样一个让人耗费心神、百思不得其解的迷局。若是想通这个关窍,迷局之下的答案也就变得清晰起来。

    破了白止卿的局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少年不知道,但他也不需要去思虑后果。他忠于陆家,为陆家而死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不仅要将这个局看得透彻,还要亲自入局去搅动其中风云。

    飞机舷窗外的陆怀仁将白桉装进了一个狭小的笼子锁了起来,丢进了另外一架飞机的货仓。少年别过了眼神,似是有些不忍,他没有再去看白桉。只是转动着左手腕间的小皮绳,抚摸起上面的白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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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海涯,浮空岛,澈竹园。

    在少年踏上回云海涯的飞机时,霍斯就将白桉芯片的定位信息同步给了白止卿。

    窗外惨淡的月亮倾泻下来几缕破碎又稀薄的光,落到白止卿的侧脸上。他的眼下乌青,薄唇也起了皮,本该熨帖的长发垂在身前,上面落了些死灰。

    白止卿靠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手腕垂在窗框上,任由夜风将燃起的香烟抽掉了大半。窗子是开着的,他手中的烟没有停过,尼古丁的味道弥散消失,但房间里的烟草味却浓郁得要凝成实质。

    银壶漏尽不成眠,乍叙欢情已黯然。

    白止卿的眼中爬着血丝,他一刻不错地盯着屏幕上不断向他靠近的坐标信息,吐出了一口烟雾。

    烟头的火星黝暗,照亮不了什么。白止卿叹了口气,索性将燃了一半的烟熄在了桌子上。

    新的烟头混入了冷得透彻的烟头中,微弱的火星挣扎着喘息了几下,死掉了。毫无违和感淆杂进了尸体堆,变成了新的尸体。

    ……

    白止卿两宿没有合眼。从三年前,白桉跪在他脚下叫他先生的那天起,白桉便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

    屏幕上的定位标识离他越来越近,可他却感觉到这颗由白桉构成的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微弱。如果不抵着胸口去聆听,他几乎感觉不到白桉的存在。

    他信白桉说的至死方休的忠诚,可他总是朦胧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白桉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就碎了。

    白止卿,慌了。

    这种感觉就像……月亮即将皎洁,而天却亮了。那温柔的光还没有倾泻下来就被无名的手擦了去,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起白桉仰视他的眼睛里荡漾的情意,想起白桉想要去触碰他却始终不敢伸出的手,想起白桉伏在他身下时献祭的灵魂。

    他知道白桉奉他为神明。

    思虑至此,白止卿轻笑出声,这样的笑声在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轻浮又落寞,这是一个久久仰望孤月的人的悲哀。他在嘲笑自己的心,竟然会听从白桉的调遣;嘲笑自己的爱,竟然会顺从白桉的支配。

    桉儿,你奉我为神明,可是何方神明会如我这般落魄?

    白止卿揉了揉太阳xue,抬手顺了顺有些乱的头发,打落了身上的死灰,才起身出了门。

    神明诞生于信仰,是白桉不计代价交付的虔诚才成就了白止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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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四点钟。

    显示着白桉定位小红点几乎与白止卿的位置重合了起来。白止卿扫了一眼,将这个页面关掉了。

    云海涯的夜晚刚刚结束,喧嚣的、骄奢的、yin靡的全部落幕。破晓的光还没有刺破云层。

    接待处的大厅里只有白止卿一个人的身影,皮鞋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带着回声,在大厅里回荡起来。

    白止卿停步在大厅中心的一架钢琴前。装饰作用的三角钢琴几乎没有人使用,水晶的琴板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白止卿坐在琴凳上,从低到高拂了一遍琴键,一组音阶跃动而上,从低沉的呻吟到尖锐的凄吼,层次渐起,撕破了大厅的死寂。

    他单手落在琴键上,手心的汗意浸到了指尖,在琴键上留下了濡湿的指印。他没有弹下去,不知在等什么。他指尖颤抖,不知在怕什么。

    大厅上方休眠的屏幕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光。飞机落地的人工智能提示音换了几种语言反复播报着。

    白止卿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琴键上就这样等着。直到有脚步声从身后渐近,他也没有向着那声音望去。只是另一只手也搭上了琴键,奏起了的前奏。

    乐声从指尖淌出,本该轻柔舒缓,忧郁柔和的调子被他弹得仓促沉重。指尖重重地砸在琴键上,他在刻意掩盖那向他逼近的脚步声。

    用来压制心头不安的曲子反而将他的慌乱暴露无遗,音节被他弹得错落零碎,此起彼伏间是一地的不堪。

    少年进入大厅的那一刻就被坐在琴边的背影吸引了,他被勾了魂一般靠近那个人,心脏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和这个背影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心腔像是被缓缓注入了光和水。这样的感觉极其舒适,让他恍惚起来。心腔里的光和水随着颤动生成了一种混合物,化成了一种他不熟悉的情绪。

    他每走一步,便生一丝光,每走一步,便盈一汩水。

    脉搏带着水与光化作的新鲜的血液,从心房泵出流入了四肢百骸,一分一寸地将他胀满,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样鲜活过。

    短短几步的距离,他走了几个世纪。仅仅是看一眼这个背影,他便失了心魄。任由白止卿指尖流淌的琴声将他的灵魂煮到沸腾,在即将破晓的天穹中附和着嗡鸣起来,奏起一首月与夜的挽歌。

    少年停在白止卿的身侧,怔怔地看着他。

    白止卿的面容被吹顺的长发遮挡了起来,他看不太真切,却能笃定面前的男人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白止卿的模样和陆骄下命令时给他的照片一般无二,他看着白止卿低头抚琴的样子,脑海只剩一片混沌。

    此行的目的?陆骄的命令?他掐了掐掌心,压下自己心头涌动的怪异情绪,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然而就在此刻,白止卿的手随着余光里出现的少年停了下来,他抬眸向少年的方向看了过去。

    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两颗心脏在琴声的尾音里一齐停止了跳动。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

    白止卿看到了一双干净的眸子——那是一双,不曾蒙受风尘,不曾涉过水渠,不曾踏过沟壑的眸子。

    “桉?”

    白止卿看着面前的少年唤出了声。他的声音温柔上扬,仅仅一个字,是疑问的语气,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少年。

    白止卿的声音轻得只用了气声,却还是将被唤作桉的少年惊得猛然一抖。他瞬间回过了神,忙不迭地错开和白止卿对视的目光,咬着唇强迫自己想起原本已经计划好的行动。

    少年后退一步,双膝软了下去,目光落在白止卿脚下,恭敬道,“主……”

    白止卿倏然起身,带起一缕风,在少年的双膝在砸落地面之前就将他一把拉了起来,圈入了怀里,吻了下去,将少年还没说完的‘主人’二字一起封缄回去。

    少年的眸子还来不及闭上,人还在慌乱无措之中,就承接了这样的一个吻。

    他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在做什么,只是……

    他好像突然能理解白桉离开这个男人后想要与这个世界辞别的心,理解白桉离开这个男人后那副破碎不堪的模样。他想起那柄被白桉藏在袖间的小刀,想起白桉的合眼时的哀切和悲痛。

    面前的男人合眼吻着他。他终于明白了白桉那样聪明的人,为何明知不登对,却依然爱得如大厦倾颓一般挽不回。

    白止卿吻得轻柔,撬开少年的唇齿,舌尖扫过洞穿血rou白玉珠,尚未愈合的伤口涌出了新的鲜血,铁锈味顷刻间随着这样的缠绵,侵入了两个人的口腔。

    他搂着少年的腰,安抚着他因舌尖刺痛而颤抖的身体。一寸一寸掠夺着他口腔的空气,小心地避开着舌尖的伤口,直到将那浓烈的血腥味全部稀释了去,才缓缓地放开了他。

    “不要叫我主人。”

    白止卿将怀里的搂得更紧了,他低着头,将脸埋进了少年的颈窝,声音颤抖得明显。

    “叫我的名字。”

    白止卿的声音中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感。这样的音节落在少年的耳中,像一块掷入沉潭中的碎石,发出咚的一声。唤醒了他沉寂了二十一年的灵魂。

    心跳和脉搏随着白止卿激出的涟漪,同频共振。然而水面上的波纹没有随着话音的落下而静止,反而更加汹涌起来。少年的灵魂澄澈,平静的水面却激荡个不停,水花飞溅。

    这样的动静是从灵魂深处响起的,是万顷玫瑰抽芽,结苞,又同时绽放的声音。

    “白止卿……?”

    少年被吻得木然,顿顿地念着这个的名字。

    下一刻,他笑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不曾亲眼见过,但他的灵魂好像对他极其熟稔,他又念了一遍男人的名字

    “……止卿?”

    白止卿扶着他的肩膀,看见少年嘴角的笑意染上了眼瞳,清冷如山巅之雪的眸子都被融化,丝丝缕缕的,在眼瞳中流转起来。

    他看得懂少年的眼神,读得懂少年的心思。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爱他。

    白止卿拢过他的后脑,再次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