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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两年未见,此刻又重逢得实在有点突然,邵凡安一时间没想出要说什么,便没有往下接话。

    他不言语,另外两人也没说话,三人之间就是好一阵的寂静,静得都能听见旁边池塘里涓涓的流水声。

    贺白珏抬起眼来左右瞧了瞧,忽然轻咳一声,对邵凡安道:“邵大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去办,就先走一步,失礼了。”说着,多看了段忌尘一眼,“你们……也许久不见了,好好在这儿叙叙旧。”

    说完就没再多待,贺白珏和邵凡安拱手道了个别,便带着一旁候着的重华弟子先行离开了。

    人呼啦啦一下走光了,于是小亭子外就剩下邵凡安和段忌尘两个人。

    药谷的每处地方布景都挺讲究的,这亭子外头布了回字形的廊道,廊道外是一片水池,邵凡安和段忌尘就并肩站在栏杆旁,面冲着水池子。段忌尘负手而立,沉默不语,可俩人总不能就这么尬着,邵凡安跟旁边只能没话找话,客套着问:“你这两年过得可还好?”

    段忌尘垂了垂眼帘,半天没出声,池塘里的落叶从这头飘到那头了,他才慢慢地回了一句,说:“嗯。”嗯完又停顿了好久,方才问道:“你呢?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邵凡安笑了一笑,“恢复情况比想象中好了很多。”

    段忌尘微微颔首:“那就好。”

    邵凡安客气道:“有劳关心。”

    然后俩人间就又是一阵沉默。

    邵凡安盯着水里那片落叶打着旋儿的转了个圈,又绞尽脑汁凑了一句:“说来,我刚刚其实在药谷外头就看到你了,你轻功又见长进,哈哈。”他干巴巴地笑了笑,想了一想,感叹道,“你变化还挺大的。”

    前头那句有敷衍,后面这句倒是心里的实话,段忌尘确实变了很多的样子。

    之前离得远还看不太清,这会儿挨近了邵凡安才发现,段忌尘不光是装扮变了,他是真的成熟了许多。脸还是那张脸,五官却是完全长开了,要说以前是少年人的漂亮,现在则是平添了几分气势进来,容貌变得更加俊美,身形完全摆脱了年少时期特有的单薄感,肩背舒展开来,胸膛也显得厚实了不少。

    关键是他好像还长高了。

    邵凡安不确定他高了多少,但以前他俩对视时差不多是平视,此刻竟然需得稍稍抬着眼睛看他了。

    一察觉到这点,邵凡安下意识往段忌尘头顶上扫了一眼,段忌尘可能是感觉到那股视线了,侧脸看往这边看了一下。目光一和邵凡安对上,他立马又把眼睛移开了,沉着肩,直着背,脸上一派的风轻云淡,应道:“是吗。”

    接着俩人就又没话说了。

    两次话头都聊断了,这回邵凡安也接不下去话了。

    两人就跟石柱子似的杵在水池边。

    邵凡安寻思他们之间确实也没啥旧可叙的了,该意思也意思完了,就想着走了,脚下往房门那边挪了半步,嘴上便起了个话头:“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房了,有缘——”

    段忌尘神情瞬间一动,侧身往邵凡安这边跨了一步。

    “——再会。”邵凡安慢半拍把话说完,本来都要抱拳别过了,又抬眼看了看段忌尘,疑惑道,“怎么了?”

    段忌尘张了张嘴,突然语速飞快地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四处走走?”问完自己怔了一下,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嗓子,再开口时语气便放缓了,神态也沉静下来,平淡地道,“你初到药谷,如果想熟悉一下环境,我可以带你认一下周围的路,你……”

    “有劳费心了,倒也不必如此客气。”邵凡安抬手揖了一礼,“今日便就此别过吧,再会。”言毕转身离开。

    他前脚一走,段忌尘后脚就跟了上来。他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段忌尘就在他身后半丈外,步子跟得近,脸上倒显得十分淡然,坦然道:“我房间也在那边。”

    邵凡安顺着他眼神瞥过去一看,好家伙,巧得不能更巧了,他俩屋子挨着,和他房间窗对窗的那一户便是了。

    那两人这一道确实同路。

    他俩此时都站在廊道上,廊道略有些细窄,两个大男人并行的确有点儿不够地方,邵凡安想了想,侧过身来一抬手,让了步路,说:“请。”

    段忌尘顿了顿身,道了一声谢,便越过了邵凡安。

    两人换了个身位,还是一前一后的沿路走去。

    走下廊桥时,段忌尘停下步子,忽然转过身来,唤道:“邵凡安。”

    邵凡安抬脸看着他,他眼睛直直望过来,神态与刚刚似有些不同,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这两年里,你有没有——”

    邵凡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大师兄。”

    一道喊声横插进来,邵凡安循声一错眼,就看见宋继言站在自己房门口,正抬了步子打算往这边走。

    邵凡安远远朝师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动,然后朝段忌尘匆匆一抱拳,转身就迎师弟去了。

    宋继言微微蹙眉:“他怎么会在这里?”

    “赶巧了吧。”邵凡安抓抓下巴,长呼出口气,揽住师弟肩膀就把人往回屋里带,“别管那个了,谷主闭关了,你我这两天也别闲着,师父交代的正事要紧,明天咱俩分头在谷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一头扎进宋继言屋里,翻出纸笔来,按着记忆里师父当时给形容的随葬服饰,画出两张图纸。宋继言拿着图看了两眼,一时没说出话来。

    “拿反了。”邵凡安把他手里的纸掉了个个儿,自己也觉得太不像样子了,但也没别的招儿了,只得叹了口气说,“是有点不靠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后来还是换了宋继言执笔,让邵凡安复述了师父的话,又重新画了两张图出来。宋继言下笔更细致工整些,那图上的衣服还能看出个大致版型,看着还算差不多点儿。

    就这样,当天师兄弟两个在各自房间里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一人奔着一个方向,怀揣图纸,全都出门打探消息去了。

    药谷里弟子众多,进进出出来卖草药的人也多,邵凡安和这位套套近乎,和那位聊聊闲天,东扯一句西听一声的,一上午到处和人搭话,碰见稍微有些阅历的就给看看图纸,但也没打听出来啥特别有用的消息。

    倒是有老人家说见过这样式的葬服的,可只说了句还得翻过山,往更北边的地方走,可再具体的便不知了。这北边的范围给得太大了,邵凡安没办法定下下一步调查的位置。

    重点是师父给的这个线索也太含糊了,光凭个衣领纹饰怎么能找出啥关键线索来。

    邵凡安满药谷瞎转悠,发现这药谷比他想象中还要再大一些,起码有一半的地方都是苗圃,种着好些他不认识的花花草草,估计都是些草药。

    这苗圃里头铺了小路,纵横交错的,也不拦人,他顺着道儿往深处走了走,七拐八绕的,走着走着便走到一处绿荫地上。

    那绿茵地周围郁郁葱葱的,栽着不少宽叶儿树,空气里飘着一股草药香,中间还立着一座八角亭,八角亭里坐着个穿长袍的男人。

    那男人坐在石桌旁,桌子上摆满了一宗一宗的卷册,他肩上披了件深色外褂,一手卷着书,一手悬着笔,手边还有一把小算盘。他边翻边记,看着像是个账房先生的样子,旁边还有几个小童伺候着。

    邵凡安本来是想去搭搭话的,结果这一抻脖子,看人家面前这一大摊的,像是正在对账,就没敢冒然上前叨扰,正犹豫走不走呢,就被人家注意到了。

    那账房先生头也没抬,只是停了手中的笔,和一旁的小童说道:“又跑出来了,领他回去。”

    那小童应了声是,出了八角亭,直直朝邵凡安的方向走来。

    邵凡安这才意识到那先生嘴里的“他”是指自己,赶紧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打搅到先生对账了。”

    他一张嘴,那账房先生立刻停下动作,抬起头来,露出来一张极为斯文俊逸的脸,看着大约有三十来岁。

    “不妨事。”账房先生长了一双天生的笑眼,眉眼弯弯的,放下笔,口气温和地道:“来,走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