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头一回厌恶已逝之物
饭馆里与白天时相差不大，只是因为关着灯，看起来要比白天寥落一些。司建率先走了进去，引着莫斯上二楼，“老板他晚上不在饭馆里，我们直接上去就好，遇不到他。” 莫斯跟在司建身后，打量了一圈饭馆。饭馆一楼和他们早上来时没什么区别，只是普通的饭店摆置，二楼的走道也和简四的回忆中相差不远，仿佛并没有经历过时间流逝。 只是那个曾经属于简四的员工休息室却像是荒废了，门外堆着不少杂物，将门给深深掩着。 司建对着门锁比了个“请”的手势，莫斯便把那堆杂物清开，三两下打开了门锁。 只看门口的堆积物，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这个休息间一定已经搁置许久，里面或许铺满灰尘，也可能已经沦为了杂物间。但打开后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房间里空气清晰，地面整洁干净，里面唯有的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也崭新漂亮，像是时常有人来打扫。 趁着莫斯在观察房间，司建拉开工作系统再仔细看了看脚本。他走过去坐在那张小床上，伸手摸了摸折叠齐整的被子，“我们老板可口是心非了，平时虽然说一两句关心的话就别扭，但私底下老暗搓搓地给我涨工资，这间房也一直给我空着，经常有打扫。” “他可能以为我是考上了，去上星院了，所以没有空联系他。但他又把这里给我留着，怕我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地方住。” “你回来过？”莫斯摸了摸唇下冒出的尖齿，莫名感到一缕烦躁。 他开始产生不那么好的预感，或许这个寻找死因的游戏结局不仅不能让他满足好奇心，还会令他感到相当的不愉快。 毕竟，一旦当你在游戏里放置了真心，你就永远无法再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娱乐。 司建说：“回来过。但就像我们之前在老板面前时那样，他看不见我的。” 他自然地掠过了这个话题，拍了拍床，“来，先生，一起坐，坐到我身上。” 是已经十分熟悉的流程，熟悉得莫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他们都很清楚。清楚这个“游戏”的结局已经不远了。 莫斯没有犹豫。他一向如此，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不会惋惜已逝的过去。 进入回忆场景的感觉与以往没有任何差异，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从司建往莫斯身上坐，变成了莫斯坐在了司建身上。 场景变换后安静得过头，没有大变活人，房间也没有徒然变旧，只是床上多了几件洗得发了白的校服，床边的小桌上也多出了一个破旧的书包。书包口半敞着，可以看见里面零散的几本教科书，还有一个旧钱包。 饭馆楼下开始陆续传来热闹的人声。 莫斯看了一眼旧书包，往楼下走了过去。 “——谢谢你，简同学。没想到你不仅愿意来，还给我们推荐了毕业宴的场地......” 莫斯停在了楼梯上。从他的角度向下看，正好可看见简四正和先前向他搭话的高马尾女同学聊天。高中时期的简四还是老模样，不过长开了，不再复初中时那样阴郁，气质还是有些冷漠，但有人问话都会好好地回答。 司建说：“没关系，你们愿意过来老板很高兴，毕竟这边太偏了，平时都没有客人。是我要谢谢你们。” “怎么会呢，要知道自从毕业宴改到毕业之后饭店就完全订不上了，全都被订完了......要不是你给我们推荐了这里，说不定这个宴都办不了了。” 司建端着果汁，有些生硬地笑了笑，“结果好就好。” 他似乎实在很应付不了这种场合和对话，越聊表情明显变得越僵硬。高马尾看出来了，虽然还有些想再聊，但仍是很快结束了话题，简单又说了两句便回归了人群。 司建悄然松了口气，靠在墙根上，一边抿着果汁，一边看着往来的人流。 饭馆内的一些桌椅暂时被搬空了，中间留了几张拼起来的长桌作自助餐。司建目光停留在那张白色的长桌布上，看上去像陷入了某种自我思绪里。 某个半兽人悄然地走到了他身边，与他一同站在了阴影的角落里。周围人群来往，他们这里却安静，既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进来。 像与人群割席，共同躲进了隐蔽的世界缝隙里。 有学生闲聊的声音传来：“说起来，你联考考了多少分啊？我考得好差，想留在这边都不行。” 另一个学生说：“我考得也一般啦，也是准备出去，不过好在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本地。” “唉......真是羡慕考得好的同学啊，选择又多又自由。” “谁说不是呢，但也是人家的本事嘛，一般人还真考不了那么高分。” “你说......简四他考了多少分啊？一定很高吧，但人家大佬谁也不爱搭理，也没人敢去问。” “肯定很高咯，人和我们都不是一个LEVEL的。不过我考这个成绩家里人已经很满意了，还给我奖励了一笔钱，我准备假期去周边耍耍。” “哇，这么棒......我家里也夸了几句，不过没什么奖励，只是说我考得不错。” 从他们聊到“家里”的话题开始，司建的手便不受控制动了动，放在裤袋上摸了摸，像在思索什么。隔了许久，久到两个学生都换了话题时，司建突兀又生涩地插进了一句话：“考了高分是好事吗？” 被问的两人明显顿住了。他们看到了司建，但并不觉得对方理睬他们，更别提搭话，而且还是这么一句听起来就无比拉仇恨的话。 好一会，其中一人有些尴尬道：“当然啦，家里人也会高兴的。” “会高兴吗？”司建摩挲了下口袋里的成绩单，模样有些迷茫。 “会的，会的。” 莫斯抱臂靠在墙上，看着那两个学生尴尬地走开，而司建的表情则从茫然慢慢地转向了坚定，看着似乎还有些隐秘的雀跃。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成绩单，莫斯眼尖地看到了上面的成绩，是一个十分亮眼的数字。 他的尾巴扫了扫墙，那股说不清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宴会接近尾声，人群也逐渐散了。司建拿着扫把开始整理卫生，饭馆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刻意至极地咳了两声。 司建停下了动作，“老板，怎么了？” 老板单手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干巴巴说：“辛苦你这段时间的认真，也恭喜你毕业的礼物。” 司建是真的有些茫然地接过了盒子，一时没想起这是哪段。他打开盒子，和莫斯一起看见了里面的单边银色眼镜，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哦淦，忘记这个了，差点就要解释不清。 他连忙把眼镜戴上，这一下，终于和艳鬼的模样分毫不差。他像是不太适应地按了按眼镜边框，真心实意道：“谢谢老板，我很喜欢。对了老板......我可以辞职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去做什么？星院开学也没有这么快啊。” 去见那对晦气父母。莫斯的手指按在齿尖上，因为力道太重，指腹已经被压得渗出了血。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皱眉看着模样有些赧然的司建。 司建说：“去见我母亲......虽然很久不见她了，但成绩出来了，我还是想要告诉她。” 老板眉头一扬，表情明显地不相信，就像在说：你还有妈？我怎么不知道。 老板不赞同道：“告诉她干嘛，那么多年都没管过你，你还要去找她，指不定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嗯......”司建局促地捏皱了成绩单，说出话时忽然有一阵的恍惚，“但是我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如果不见她，我就再也没有血亲了。” 老板和莫斯意外同步地皱起了眉。老板烦躁地转了一圈，抓了抓头，“你实在是要去？我说真的，你别和她打交道了，能三年都对儿子不闻不问一句话的母亲，能是什么好东西？” 司建沉默。 成绩单被他抓得越来越紧，褶皱将原本醒目漂亮的成绩都挤得有些模糊。片刻后，司建干涩道：“那我不跟她说了，我就去看她一眼，看一眼我就回来。回来以后，我就直接带着成绩单去考的星院的城市，在那边打工。” 老板的眉头这才松了下来，只是莫斯却反而越来越心烦，他的尾巴啪啪拍在墙上，鲜血染红了他整根手指，正顺着指腹不断地下流。 老板说：“行吧，你有主意就行。记得就看一眼啊，看一眼就走。” 司建嗯了一声，点点头，“放心吧老板，不会有事的，只是看一眼。看一眼能出什么事？” 看一眼能出什么事？ 能荒了一间房子，人还死了。 莫斯的牙齿擦过破开的伤口，血抹上他的嘴唇，像是涂歪的一抹口脂。他目光沉沉地伸出手，“过去的”司建在他指尖穿梭而过，触碰不到，也留不下一丝痕迹。 司建和老板的对话结束了，眼前的景色被定格，熟悉的灰白色开始浸润，又刹那散去。 莫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鲜血滴落在地，将沉闷的气氛都染上了一抹鲜红。 从扮演里脱身的艳鬼站在他的身后，过了好一会才恍然回神，从某种莫名的情绪里抽身出来。他拉过莫斯受伤的手，低声说：“莫先生，还说你不喜欢痛，你看，这不是又自残了嘛......走吧，按时间顺序，我们该去公交车站了，去......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