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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袭

    成都的客栈里,希然已好几日没有下床走动,他仔细地将谭民给他的地图和自己在华山拿到的点苍山的地图反复对比,希望能找出个中玄机。但是将其浸水也好、光照也好皆无变化,无论重叠看还是分开看,唯一有联系的就只有纸张和绘图方式,很明显那两张地图是同一时期一起绘制的。

    一晚,希然正倚着床围闭目休息,哈桑却猛地推门进来,将斗篷给他披上,小声道:“圣使,我们被人盯上了。车马已备好,我们从后门离开。”哈桑将他一把抱起直奔楼下,驾车往西急驶而去。

    “圣使,来人穷追不舍,我们要不要前往此处总管府借兵?”

    “不必了,此次前往大理,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哈桑去引开他们,您继续西行,我们在崇庆州再汇合。”

    还不等对哈桑说一句“不见不散。”银骅已驮着希然飞驰而去。没有月光的夜路上,他只能靠参宿三星来辨别方向。可是马上颠簸,腹中孩儿不稳,大概只行了十几里路便难以支撑,他只得下马随意在路边坐下。虽然西南冬日的夜间不似北方那般寒冷,但是也足以让他倍感不适。他抵着腹部轻声道:“莫不是又让你害怕了?要乖一点……乖一点……”

    见不远处似有村落的灯火闪烁,希然知道以他的样貌,一般汉人家恐怕都难以接受,但此时他也已顾不得那么多。在敲开了好几家的门皆被拒绝之后,终于有一位老大娘虽十分惊讶还是让他进了屋。

    “多谢……我只想借宿……借宿……”他只觉一阵昏眩,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在同一条西行的路上,武当派的弟子们已从襄阳返回武当,万悬他们则从襄阳乘船前往万州。

    这一路的峡江两岸悬崖绝壁,高山对峙,可谓风光奇绝,但众人心中各有心事,如此壮阔山河也难用心欣赏。尽管水路已是当时最快捷的交通方式,但是溯流而上又正逢枯水期,暗滩不断,水道难行,他们花费了数日才从万州上岸,一上岸便又日夜兼程地赶往成都。

    为了节约时间,一行人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能大大缩短路程的小路。只是小路需要更多地翻山越岭,很多时候都是在悬崖峭壁边行走,一个马失前蹄几乎就要摔下山崖。一日下来,大家都疲惫不堪。

    夜间,众人三三两两地围坐篝火休息。涵晋对李茉说道:“明日便可抵达成都,我们在那里分道而行。”

    就在此时,完全没有征兆的,一股压迫感十足的杀气骤然而下。一群高大魁梧身着黑色劲衣的人赫然杀出,他们手中长剑银光闪闪,以极快的身法包围了众人。领头的黑衣人更是杀剑肃肃,径直向万悬和杨乘袭去。

    两位真人瞬时如浮光掠影挥剑而上,高声对峨眉派弟子道:“布剑阵!”李茉迅速带领师妹们布好了四象剑阵与黑衣人缠斗,此剑阵亦刚亦柔,攻敌时疾趋疾退,来去如潮。但为首的黑衣人根本不在意手下的死活,只一味向万悬和杨乘欺身而进。两位真人护在两人身前,大喊道:“快走!不要回头!”万悬还在犹豫,杨乘却毫不迟疑地拉他上了马,快马加鞭而去。

    那为首的黑衣人知道必须先解决眼前这两人,他目光如电,泰山压顶一般挥剑直袭两位真人。涵晋和涵虚也毫不示弱使出正反两仪剑法,剑势裂石穿云,劲力四射。两人配合无间,剑光闪烁如同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分裂出无数剑影,笼罩了数丈之地。

    然而那黑衣人的身形竟如玄女飞天,剑势凛冽生风,可谓御风如刀,杀气纵横,释放出道道白光,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震魂夺魄。万悬心道不好,正欲策马回奔却见那黑衣人竟已凭空追上他们二人。

    长剑袭来,剑光炫目,万悬拔剑顺着那剑光削下就见点点银光飞舞。剑光再次冲他而来,他身形一晃,对方却直直劈上了天虹剑。万悬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被震得连退十数步,手臂也酸麻得几乎连剑都快握不住,天虹剑更是一阵嗡嗡作响,定睛看时,剑身竟已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口。

    一旁的杨乘惊怒交集,长剑疾刺如白蛇吐信,瞬间划出了无数残影。无奈对方势若千钧,剑招连绵不绝,如长江浪涌,大海潮生,丝毫不给二人喘息的机会,直将他们逼入绝境。

    黑衣人压倒般的实力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剑意让万悬只觉得自己如同在他的剑锋前寸寸爆裂,直欲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黑衣人明显想先解决一个,剑气直指杨乘。劲风呼啸,剑影流转,杨乘躲闪不及被一招掀下悬崖。“师兄!”千钧一发之际,万悬借力纵身,冲向悬崖奋力一刺,将天虹剑插在峭壁上为支点抓住了杨乘的手,拼尽全力将他推了上去,然而天虹剑却再难承受力道竟生生折断,让失去了支撑的万悬立时摔下了那穷崖绝谷。

    “师弟!”黑夜的山谷里只剩下杨乘怆地呼天的声音在回荡。

    希然再次醒来时,那位老大娘一脸和善地对他说道:“姑娘,你一定饿了吧,我煮了碗面给你。”

    “姑娘……”希然一时也不想解释,他看着那碗素面上卧着一个荷包蛋只觉得百感交集,眼泪也不自觉地簌簌滚落,倒是让那位老大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见他穿得华丽只当他是吃不惯这等素淡之物,忙解释道:“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些吧!”希然忙摇头道:“大娘,您误会了。我乃异族,您还愿意收留我,我已十分感激。”

    “什么异不异族,不都是一样的人嘛!快吃吧!凉了吃着不舒服。”

    “多谢。”

    然而,还不等希然能安心吃完一碗面,村落外已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若不把人交出来,不要怪我们手下无情。”希然将筷子轻轻放下,静坐了一刻,起身将身上的钱袋放在了碗边。他披了斗篷,走出去高声道:“与村民皆无关,我跟你们走。”有人立刻拿了绳索上来,希然目光森冷,“我自己走,不要碰我。”

    一个身着白人服饰的人走到希然的面前,阴阳怪气道:“小师侄,好久不见。”来人一脸谄笑,希然却根本没正眼看他,冷然道:“万通镖局的镖被劫看来是师叔所为了。”这位被希然称作师叔的人叫莫侯,是莫寒的亲弟弟。

    希然身上的银鼠皮斗篷在日光下折射出柔亮圆润的光泽,看得莫侯双眼发光,正上手要摸,希然却后退了一步,怒道:“别碰我!”

    “小师侄怎与我如此生分?你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你的!”此言一出,希然的眼里更多了几分嫌恶,“师叔要带希然去哪里便赶快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上了马车,莫侯坐在希然的对面死死地盯着他道:“你竟一点也不关心你那师父的死活?”希然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道:“他的亲弟弟不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吗?”

    “哦,差点忘了说,你那位跟班可能也快活不成了。”莫侯皮笑rou不笑道,“不过你应该也一点都不关心吧!”

    希然冷漠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他。

    马车走了大半日,傍晚时一行人停下来围坐篝火分享起干粮。莫侯拿了干粮递给希然,他本来是不想接的,手却不自觉地轻拢上小腹,想了想还是接了。

    见小路两边皆是茂盛树林,希然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倚着树站着。“蛇!”有人尖叫了起来,紧接着更多的人尖叫了起来。不知何时,他们竟已被蛇群包围了,那是绿色的竹叶青蛇。只见那些通身绿色,眼睛却闪着红光的蛇,有的从树上探出头来,一口咬住他们的颈脖,有的从地上突然窜出来,咬住他们的脚踝。此蛇毒发作迅速,但又不会马上致死,伤口疼痛剧烈,如刀割,如火燎,让人难以承受。有人开始呕吐不止,严重的已开始吐血甚至昏厥。

    强忍着痛苦的莫侯指着远远站在那里的希然,怒骂道:“你真不愧是大哥的好徒弟,与他一样心肠歹毒,堪比蛇蝎!”希然边拿出手帕包扎手腕的伤口,边缓步走到已经爬不起来的莫侯面前,不冷不热道:“当年你待我也未必比今日好。况且你有这力气骂我,倒不如赶快给你的手下解毒,再晚点他们可就要死光了。”

    说罢,希然不再理会他们,吹了声口哨,银骅便远远地向他奔来。银骅十分认主,见他离去便一直跟在后面。希然上了马扬长而去,他西行了几十里,算着这次莫侯应该是追不上了方才下马。他知道此时进城太过惹眼,不进城又难以找到投宿的地方,只得牵着马慢慢走着,所幸今日腹中孩儿并未折腾。只是夜晚的寒凉渐起,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冒险进城投宿。

    坠崖的万悬是被人拍脸拍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真正让他认出那人的是声音。莫寒用那独特的嘶哑声音说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命大,应该是被树杈挡了好几下才落到江里的吧!”万悬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湿透,他强忍着浑身的痛感坐起身,动了动手脚,发现除了满身细碎的擦伤外,倒没有伤到筋骨。他耐着身上巨大的不适感站起来想生把火烤干衣服。

    莫寒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万悬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根本懒得理他。

    他仔细观察了四下,猜想自己应该是摔落悬崖后正好掉进了江中被冲到了这个浅滩。浅滩的边上仍是悬崖峭壁,一时间也找不到上山的路。他走到悬崖下的树丛里徒手折着树枝,心里想着两位师叔未卜生死,想着杨乘和峨眉派的弟子们也不知能否从黑衣人手中逃脱,想着自己在那黑衣人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天虹剑断了,如同心里对自己剑法的那份骄傲也被击垮了,悲戚、酸楚和不甘一起涌上心头,当真是愁山闷海。

    万悬生起了篝火,莫寒便爬了过来。万悬这才打量了一下他,他的双腿在靠近大腿根处被齐齐截断了,他用仅有的左手支起身体坐在地上,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头发又脏又乱,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脸上和露出的皮肤上满是疤痕。他眯着双眼盯着万悬,让万悬感觉十分不舒服。

    莫寒见他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故作神秘地开口道:“小子,你知道斯敏已经有身孕了吗?”万悬添柴火的手明显停滞了,他看向莫寒,莫寒却意味不明地笑着,“算算时间,已经快满三月了。”万悬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莫寒却继续道,“不过孩子是不是你的我可不知道。”

    手中的树枝直直地掉进了篝火里,火星飞溅,万悬瞬间面沉似水,低吼道:“闭嘴!”莫寒却嘎嘎大笑起来在地上打着滚。万悬捏紧了拳头,努力压下了想揍他一顿的念头,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他的心里本来就已经够乱了,现在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麻。

    黄昏时,万悬磨尖了树枝,在江中叉了鱼放在火上烤。他见莫寒盯着烤好的鱼,终究还是心软递给了他一条。谁知莫寒并未吃鱼,而是捧着那鱼放声大哭起来。万悬知道他怪异,却不知道他竟怪异至此,内心深处反倒生出了一丝好奇。

    莫寒哭过又开始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你知道吗?斯敏虽然能以男子之身受孕,但是却很难保住孩儿,每一次都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万悬添柴的手僵了一下,篝火闪烁,映照出他眼中闪过的忧虑。

    “这个孩子八成也是留不住。”莫寒盯着万悬道。

    终于忍无可忍般,万悬吼道:“若不是你曾把他的身体当做蛊母,他又怎会如此体弱?”

    莫寒的表情却一本正经起来,大声说道:“他如果肯乖乖做蛊母,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明明可以成为世上最好的蛊母!”

    万悬怒目如火,使劲将手中的树枝向篝火砸去,飞溅的火苗让莫寒惊叫着向后倒去,然而很快他又发出了磔磔怪笑,高声道:“他应该没少骗你吧!可你居然真心喜欢他!”

    万悬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的怒火和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终于让莫寒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