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源远流长] : 第六章[无双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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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用这么珍贵的龙鳞金丝楠阴沉木做剑鞘,那么装在里头的宝剑可想而知有多么不得了。陈祥是个商人,不时会买卖、质借各种各样的珍品宝物,所以他对于宝剑的价值是有相当鑑别能力的。 剑鞘的材质让陈祥的兴奋情绪高涨了起来,但他还捨不得那么快就拔剑观看剑身,仍然继续品味这枝珍贵的剑鞘。这剑鞘一经细看,就令人更加吃惊了,那剑鞘不见前后木片的接缝,它竟然是一整块木头挖空而成!这技艺之高超实不可思议,而用心之深更可谓到了极至。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古往今来普天之下没有一枝剑鞘是这样製作的,不只因为这种做法难度太高,也因为完全无此必要,将前后两片木片榫合再用护环箍紧便已足够牢固,而且也可以做的十分密合。 陈祥将整把剑从剑头、剑茎、剑格、鞘口、掛环、鞘身直到剑标扫视了一遍,发现这把剑还有个与其他宝剑大大不同之处,那就是它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的装饰。它没有镶金嵌银,没有雕纹美玉,全然地质朴素净。陈祥呆了一会儿,突然间他懂了,这把剑之所以配上这样不可思议的剑鞘,是因为唯有以极致用心製成的剑鞘才有资格去盛装它。而这把剑之所以这样绝无仅有的朴素,是因为任何最珍贵的珠宝都不能增添它的丰采…这把剑是无与伦比的! 陈祥用发抖的双手,战战兢兢地抽出宝剑。 陈祥将剑抽出来几吋,但他眼中所见不像是一截钢铁,而像是一道气势磅礴的瀑布,从剑鞘中一泻而出,耳中也似乎听到如雷奔腾的水柱轰鸣。握着这道“瀑布”再往外抽,瀑布愈拉愈平就拉成了一条汹涌的激流,翻腾飞溅的浪花依稀在眼前滚动,惊涛裂岸的拍击隐隐在耳际澎派。继续再将这条激流往外抽,激流就化做了一带滚滚大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风浪已不足道,巨流也静悄无声。当这剑身全部抽离了剑鞘后,映入眼帘的却是碧波万顷的一片大湖,在光滑如镜又莹光闪烁的湖面上,依稀可见鳶飞鱼跃,湖岸传来虫鸣鸟啼,此起彼落,生机盎然。 陈祥感动得掉下了眼泪,他明知他眼里所看到的实际上是剑纹(註一),耳中所听到的实际上是剑鸣(註二),但这一切却是那么鲜活,身歷其境者无法不寧可当成真的。 陈祥不需要试剑就绝对相信此剑锋利无匹,而且“吹毛可断、断金切玉、削铁如泥”这一类的话已不足以形容它的锋利。可是对这把剑而言,“锋利”已经不是它的成就所在了,它已超越了兵器的角色,昇华为一件伟大的艺术创作。那位铸剑大师化身为一位天才横溢的画家,用火与铁;而非用顏料与画笔;将他对瀑布、急流、长江与大湖的感动,倾注在这把剑上,“画”出了这把剑。 看到此处,陈祥已经猜到这把剑的身份了。因为这样超凡入圣的铸剑神技,除欧冶大师之外不会有别人,而大师生平的八件杰作之中,湛卢、龙渊、工布等三剑在楚王手中,巨闕、纯钧、胜邪等三剑由越王保有,而鱼肠则做为吴王闔閭的陪葬品永远埋藏了。这七剑的下落都清清楚楚,剩下来的就只能是失踪百年的太阿剑了! 相剑大师薛烛、风胡子(註三)都说过,在欧冶子的八件惊世之作中,太阿剑是最突出的一把,其馀七把宝剑其实并不能与它相提并论。欧冶子自己也承认,他的技艺就到太阿剑为止,再也打造不出更好的剑了。所以毫无疑问,太阿剑就是登峰造极的天下第一剑。 太阿剑并没有剑鍔(註四),而在原本应是剑鍔的部位铸了虫鸟篆字的铭文,剑身的一面铸着「泰阿巍巍万浪还攸」,另一面的铭文则是「百分千炼欧冶绝炉」。「泰阿巍巍万浪还攸」透露了打造此剑的哲学寓义与感情投射,「百分(註五)千炼(註六)」说明铸造此剑使用了繁复到不可思议的工法。而「绝炉」的意思就很明显,即此剑是欧冶子亲炼的最后一把剑,铸剑技艺至此已臻绝顶,无可再进。 陈祥放下宝剑,闔眼细细回味今天这场三生难逢的奇遇。良久之后,听得罗广唤道:「小祥!小祥!」,陈祥「噢?」了一声,努力将思绪拉回现实,睁开眼,看见罗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道:「怎么?还行吗?」。 陈祥「嘿嘿」乾笑一声,说道:「大哥说笑了,这是世上第一贵重的宝物,较之『随侯珠』与『和氏璧』都还要更胜一筹,拿它赎一百个攸公主都绰绰有馀,怎会不行?」。 陈祥想了想,又说:「不过嘛…若要把这宝剑兑成金子现钱,那天下没有人买得起,只能拿这剑整个去交换攸公主,没得找零的,这可要说在前头。」。 罗广微笑道:「这我明白,能把人救出来就好,别的不需计较。」。 陈祥点点头,又突然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没有接腔,逕自低头沉思。罗家三人也不出声打扰,就让他去伤脑筋。 陈祥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此剑的来路,这是买卖珍宝的行规,也是他经商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性。即使他自己相信罗广老哥不偷不抢,但买家那边呢?人家要是追问起来该怎么交待?于是他就先问了这个问题。 罗广答道:「这剑是先父少年时在大江里戏水,从江底捡来的,你该知道我都有这等能耐了,而我的水性则是先父传授的。」。 这点陈祥同意,罗广虽然岁数大了,可是他的水性不但在二水村里要称第一,而且比陈氏船队所有的船员都好,想必教他水性的罗伯伯就更加厉害了。 宝剑来路的问题,算是交待的过去了。再一个问题则是太阿剑毕竟太过贵重,难免会诱人见财起意,一个弄不好,被人坑了还算运气,更倒楣的还会被人给害了呢! 如果陈祥有机会謁见秦王,直接向秦王提议做交易的话,那当然没问题,秦王总不可能为了省下一个女奴而强吞这把宝剑吧?但陈祥又算那根葱?怎么可能见得到秦王?所以这事一定会经过他人之手,说不定这中间之人还会动起了歪脑筋。这可能性还不小,而且后果严重,不能不防。 这个问题的解答很明显,此事不能走正常的官府买卖程序,得直接去找一个明白不能动这种歪脑筋的聪明人,而且还得是能直接向秦王报告的人。这样的人不做他想,就是秦国的相国张仪(註七),只要能将宝剑带到他面前,此事八成就安稳妥当了。 问题又来了,张仪可是秦国的相国,是巴蜀地方的最高行政首长,如何才能使他愿意抽空接见一名普通商人? 不过陈祥没有费太多脑筋,近在咫尺的那张漂亮虎皮就是现成的答案。可是三百金…不,把卖出的机会成本也算进去的话,五百金都或许有望,这对陈祥而言不是个小数目,但他想人家连天下第一至宝都拿出来了,我还好意思小气吗? 于是陈祥说明了这层考量,并且说道:「要办成此事单靠一把太阿宝剑不够,还得再加上那张老虎皮。不过大哥您放心,虎患受难者的抚卹不会缺它的,这三百金…我出了!」,陈祥愿意做善事,而且他希望做善事能为人所知。 于是大家商定让罗旺跟着陈祥一起去办这件事,好为太阿宝剑与老虎皮的来路做个人证。 …… 张仪刚处理完蜀侯即位(註八)的事,正在成都他的居所兼官署里,检视即将兴建的府城(註九)设计图,忽听得「大人!大人!」,原来是他的亲随张丙闯了进来,说道:「外头有人求见。」。 张仪不大高兴地应了声:「唔,谁求见?什么事?」。 张丙回道:「是个资州来的商人,送礼来的…送来一张好大的老虎皮,已经搁在前厅了。」。 张仪心想这傢伙一向机伶,不会不知道我问的不是礼物,而是来人所求何事。但显然人家塞的红包还挺大,他就给我装糊涂了。不过…老虎皮?这种礼物倒未曾得见呢! 张仪被勾起了兴趣,就走到前厅瞧了瞧礼物。那是一张硕大无比,无疤无伤,毛色鲜艳的漂亮老虎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张仪思忖这可是份厚礼,不知此人想找我帮什么忙?不管了,先听听他的要求再说,于是命张丙带这位出手不凡的商人进来说话。 这位商人一进门就拜俯行礼,大声说道:「资州商人陈祥拜见相国大人!」。 张仪摆摆手,说道:「不用多礼,坐下说话。」。 宾主坐定后,张仪不喜欢浪费时间,就直接了当地问道:「陈老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请直说,我好斟酌。」。 (註一)剑纹是剑身上的纹理。剑纹有多种成因:(1)为了装饰目的而刻意蚀刻的图案,只见于青铜製宝剑。(2)钢铁内部天然组织的呈现,见于鑌铁剑。(3)局部淬火留下的痕跡,所谓局部淬火,是淬火时将剑脊以黏土包覆只让剑刃触水。(4)复合钢材锻打结合因而形成的花纹,太阿剑的剑纹成因应该属于这一种。 (註二)剑鸣是宝剑出鞘时因为钢材振动所发出的共鸣声。 (註三)薛烛、风胡子之名见于《越绝书》。 (註四)在剑身紧靠护手的地方所包覆的铜片称为剑鍔,又叫做“吞口”,作用是防止剑鞘滑落。 (註五)单一均质含碳比例的钢是为“一分”,宝剑会在剑脊与剑刄採取两种不同含碳比例的钢,以分炼合锻的方式铸为一剑,是为两分。日本宝刀多为三分,而本书中的太阿剑号称百分,那就信不信由您了。 (註六)每加热锻打一遍称为“一炼”,通常一把像样的剑需要三十炼,再讲究些的则炼到五十炼,若是製作宝剑的话就必须炼上一百炼。 (註七)《华阳国志》说张仪当时为大夫,而《史记?秦本纪》说张仪当时是相国,本文取其较搭配本书情节者。 (註八)秦灭蜀后暂时採取蜀人治蜀的政策,封开明氏的公子通为蜀侯。 (註九)成都有府城、太城、少城三个内城,皆为张仪所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