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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山看着眼前的陷阱,有点难以想像千年以前,竟是这样粗糙的手法,将他害得失去了性命。

    师父说,铁製的捕兽夹掩藏在凌乱的树枝之中,年幼的他就这么踩中,不幸也幸运的是,设下陷阱的猎人并没有来收穫他,而是放任他在安然山的这处杂草中流血至死。

    就在那时,在人间歷劫的师父经过,收集了他的魂魄,用自己的修为慢慢弥补,因在夜里的安然山发现了他的尸体故而名为「夜山」,夜山于是渐渐成形,一千年后终于得以成精,而师父也因救助许多同类英灵而修为大增成仙。

    在师父身边侍奉了将近百年,夜山早已忘记从前的事,师父自成仙后清淡寡欲,只命弟子们继续在人间修炼。师父总说,夜山的性格冷静恬淡最为近他,可心灵太过纯净,若要成仙,面对未知的磨难与困境,不是最坏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夜山懵懵懂懂,但他知道,他们这些狐狸精,能做的目标就是努力成仙,否则不管在仙界还是人间,都是被排斥的对象。

    师父也明白不能让夜山继续做个小狐狸精,最终仍是放了夜山回到人间,若是能够度过各种劫难,最为无欲无念的他将会比其他同类更早成仙。

    师父让夜山回到了安然山,并明言自此以后只能靠夜山独自努力,若他伸手相助,歷劫便没有意义。

    夜山在山里游走,不多时便发现一些猎户所做的陷阱,而铁製的捕兽夹看起来并不大,但要箝制小动物们的行动已是绰绰有馀了。

    化为人形的夜山,慢慢伸出脚,踩在了捕兽夹上。

    「啪」的一声,鲜血喷溅上他晶莹的白袍,倒鉤与利齿狠狠咬住他的脚踝,一阵痛感袭来。

    这种小伤,依夜山目前的功力不多时便可修復,他心想,这种小东西竟就是夺走他生命的兇手,现在看来多么难以置信。

    他对当初的猎人并没有怨恨,师父教导他,万物皆有其行动的齿轮,猎户为了个人生计而设下捕兽夹,是无奈与必然,没有他踩中也是其他动物遭殃。

    夜山只是想体会当初的痛苦,也不知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劫难等着他,目前只能先照师父的教导,化为人形比较安全。

    夜山坐了下来,伤口沾黏上些许杂草,看起来颇为狰狞,他正想抬手用狐狸精的功力疗伤,却忽然感受到一股锐利的视线,他立刻警觉的回头。

    「你踩到陷阱受伤了?」

    不远处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站立在树旁,面无表情,但气势却透露出一股狠劲。

    看来这男人应该没有看到他自己主动去踩陷阱,夜山略微安心,对他的问话点了点头。

    男人走近他,夜山默默竖起防备,等到男人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已是秋深的季节,这男人却只着单衣,身材魁梧,双臂筋结毕露,麦色肌肤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发亮,表情略嫌冷淡,线条刚毅的下巴上有些许鬍渣。

    身上背了一组箭矢,手指又有粗茧,夜山猜想此人应是山中的猎户。

    「……这位公子。」夜山想了想,用了师父经常用来称呼人间男子的称谓。「我的伤并不碍事,在这歇会儿就行了,请不必管我。」

    汉子略挑眉。「你听起来是外地人,怎会闯入安然山?山下的沉家村乃入山必经之处,村民难道没有告诉你安然山野兽出没,只有猎户们敢上山?」

    夜山心想,他身上的着装确实跟眼前的男子有很大的差异,若是胡诌太过说不定会引起怀疑,要是这男人集结更多人来,他狐狸精的身分一旦曝光,必定会被抓起来当作妖怪处刑。

    「我小时候曾来过这安然山,一直记得此处风景清幽,此番乃是为云游而来,只是按照记忆上山罢了,并未经过什么沉家村。」

    男子听毕,倒是没有露出更疑惑的表情,男子年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虽说对安然山已经很熟悉,但若有其他上山之路也是可能不知道的,夜山如此推论。

    「看你这身打扮,的确像是书生游学。」男子摸摸下巴。「你这样贸然跑来深山,若是被我这样的猎人误击可是会丢了小命的,劝你还是及早下山治伤。」

    夜山一顿。「可我已经命人建了小屋,那地方很安全,我回去养伤也行,以后我会记得小心山中陷阱的。」

    「是这样吗?看你踩中的陷阱,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捕兽夹了,现在没人会用这种东西,上面都是锈斑,若不下山诊治,伤口溃烂也是会致命,你明白吗?」

    「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只是我现在伤口还很痛,让我且休息一会儿再走。」

    「你还敢在这休息?」男子嗤笑一声。「有陷阱就代表附近可能有野兽,而且你的血腥味说不定已经引起牠们的注意。」他伸出手。「你小屋就在这附近吧?我先扶你回去,你喘过气再下山。」

    夜山对他的嘲笑并不恼怒,只是有点烦恼这男子好心办坏事,无奈只好继续胡诌:「我也是迷路才来到这里,已经忘了回去的路。」

    男子这才沉默,但没多久又说:「那我先带你回我山上的小屋,那里有些应急的草药。」

    夜山心想,这提议倒是不错,至少不用立即下山,他对于一次面对太多人类有些担忧,说不定自己会不适应而露出马脚,反正先跟这男子回去,到时候趁机逃走就行了。

    「那就麻烦你了。」夜山终于握住男子的手。

    男子此时已把箭矢掛在腰间,突然一个发力,夜山顿觉一阵翻转,人已被男子驮在背上。

    男子脚程极快,一路沉默,夜山觉得这人也是善心,便开口搭话:

    「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我乃沉家村人,就姓沉,叫『大河』,你也看得出来我是个猎人吧?」

    夜山点点头,却没注意到这样对方又看不到。「我姓……胡,名『夜山』,此番多谢恩公相救,来日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沉家村的人都是粗人,你叫我恩公我不习惯,看你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便叫我一声大哥吧!」

    夜山闻言,便顺势开口叫了声:「沉大哥。」

    既然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十五六岁云游在外的读书人,便让他这样继续误会下去吧!

    在沉大河背上,感觉到宽大雄厚的肌骨,夜山心想,他的功力最多也只能幻化成目前的人形,要转换性别或幻化成这样高大健壮的身材,得更加努力精进修为才行。

    不多时,夜山看见了一座小木屋,从外表上看只有两个空间,旁边砌了简单的灶房跟茅厕,四周较为开阔,想必周遭已经架设好了多处陷阱让野兽不敢轻易来袭。

    夜山被背进了房间,虽然并不大,但用具也算齐全了,看得出来沉大河从事猎户已行之有年。

    沉大河俐落的拿来草药要帮夜山疗伤,夜山也不再推辞,而且无法施展功力,伤口确实颇为疼痛,只是夜山向来不轻易表露情绪且擅长忍耐,所以只有额头沁出的薄汗表现了他的不适而已。

    「看不出来你还是条汉子,伤成这样竟一声不吭。」沉大河露出意外的表情。「但那捕兽夹上的锈斑已深入你的伤口,今夜极可能会发烧,现在也快天黑了,我背你下山说不定更危险,不如且观察一夜吧。」

    夜山心里默默吁了口气。「便依恩人所言。」

    只是这小木屋太过逼仄,沉大河即使去睡在隔壁厅间,夜山仍怕疗伤的动静会吵醒他,不敢妄动。

    到了半夜,果然依沉大河所言,夜山开始觉得口乾舌燥,全身发热。

    夜山忍耐不发出任何声音,反而听见隔壁有声响,却是沉大河捧着蜡烛走了进来。

    沉大河用烛光一照,便见夜山细汗淋漓双颊泛红,气喘吁吁的模样。

    「……」

    夜山抬眼与沉大河对视,不明白他的沉默,只觉得烛光下沉大河的双眼闪烁不定。

    「沉大哥?」

    「……你果然发烧了,我去准备冷水,你且等着。」

    夜山点点头,等沉大河抬来冷水桶与巾子,他略站了会儿,便走出房间。

    夜山心里感激他的体贴,狐狸精化为人形,肌肤便极为光滑细腻,可说是丝绸般晶莹,虽然同是男人,沉大河应不会多想,但还是小心任何露馅的可能才好。

    他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擦拭自己后,略感舒适便假装睡了过去,直到天亮,忽听几里外有些声响,很快的沉大河也听到了,走进房间匆匆说道:「应该有野兽踩到我的陷阱了,我去看看。」

    夜山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这沉大河遇事冷静沉着而且反应迅速,不愧是个猎人。

    夜山趁这时间施展功力,赶紧退了烧,还待再动作,便听到外头传来嚎叫声,只得停手。

    沉大河双手湿润走了进来,明显先洗过了手。「不过是隻小野猪,不必担心。胡老弟,你烧可退了?」

    夜山点点头。「一早洗来已神清气爽许多,想必不碍事了。」

    沉大河似乎是不放心,仍走近用手背碰了碰夜山的额头。

    「确实退了烧,既然熬过高烧,这伤势大概也不要紧了,我们猎户被咬到后,若发烧后没事,通常就不要紧了。」

    「还要多谢沉大哥为我cao心,想必这伤也很快就会好了。」

    沉大河点了点头,又说:「那小野猪说不定还有伙伴在附近,我打算清理过周遭再送你下山,屋子里还有些乾粮,你就自己取用吧!等到中午后我大约就会回来了。」

    夜山赶紧点点头。「沉大哥儘管去,莫为了小弟耽误正事。」

    沉大河便依言出门,夜山看看草药敷着的伤口,心想有草药当挡箭牌,伤口此时好了大半也容易敷衍过去,便趁此时又施展功力将伤疗癒大半。

    天色尚早,夜山在心中略为筹画,便用狐狸精极快的脚程出门寻地,找到一处偏远又接近另一处山脚的地方,用功力造了座小竹屋,又快速回了沉大河的屋子。

    虽说他大可一走了之,但他还想在这山中修行,说不定还会碰到沉大河,且对方算是救命恩人,还是将事情准备好了再走。

    沉大河果然中午就回来了,见到他脚伤好了大半自是讶异,但夜山只说自己体质本就容易痊癒,倒是没有引起太多怀疑,又说自己既然伤好了大半,便可回去自屋,沉大河也没有勉强他下山的理由,只是仍不放心的坚持送他回去。

    夜山假意推辞一番,便顺势让他一起回来,沉大河见到竹屋,倒是更相信夜山是个在外游学的富家贵公子这个说法。

    「沉大哥,这下你可放心了。我的僕从过几日就会来看我,到时若伤势加剧,我再跟他下山。」

    沉大河点点头,夜山又再三道谢,两人便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