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十七章 细说分明
望着眼前那取下纶巾、面巾,露出一头乌亮青丝,以及细緻面容的小姑娘,庞德不知道是应该要拿起鼓槌好好敲她几下,以表示心中怒气,还是应该要大吼几声,将她赶出寨栅,来个眼不见为净。 想归想,他终究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好大的胆子。」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娃儿,竟胆敢主动尾随着他们到长安来,而且还巧扮男装,登门献策,居然还得到了他们的晋用!他是该她天真呢,还是钦佩她的勇气。 静韜一脸无辜,噘着唇回视着他,「我……但好歹,我的策略,确实令你们取下长安了不是?」她以为庞德那句话,是指她毛遂自荐这件事儿。 「我不是指这个。」下顎微微抽动,庞德着实想不透,为什么这个小姑娘,愿意以身犯险,就为了跑来当他们的军师,帮他们打这场仗。「先不谈沙场上刀剑起落,光是你一个姑娘家隻身在外,若出了什么事,那可该怎么办?」 静韜闻言轻笑,像是早有准备。「我有这个。」她将手伸入袖中,抽出一只以竹节製成的袖筒。「虽然不起眼,但危急时多少可以派上用场。」她将长发拨至颈后,推开被子起身。 「你要去哪里?」庞德以为她要出去,就想过来挡人;他方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时,还机警的先将外头候着的军医先行遣去。难道他不怕别人知晓她的身份? 「我没要出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是会一点武功的哟。」她裸着玉足,就想展示起拳法来。 庞德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坐下吧。」不是他要敷衍她,真遇上危险,就凭她那点花拳绣腿,哪济得了事儿?「嗯……静韜姑娘……」方才交代来歷时,他已得知了她的闺名;他斟酌着开口,正盘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儿,不料她却是扬起一掌制止。 「令明将军就叫我的名字吧;从小到大,还真没人叫过我什么静韜姑娘。」 眼前的她眉目含笑,方才担心害怕的神情已然褪去,还会主动跟他计较起称谓来。庞德又是一叹,能够想出破城奇计的她,脑子里的想法,硬是跟他们一般人不同。「静韜,你……你的身份不一般,又是个女人,待在营里迟早会露出破绽……我看,我还是想个办法,把你送回荆州去吧。」她可是张飞的女儿啊,虽说她不请自来,而且还给他们立下大功,但身份有别,这样的人,他们就算再怎么需要她的才智,也是不好收留的。 静韜睁大杏眸,伸手抓住他臂膀,急忙否决,「欸!这怎么行。把我送走?那……马超将军那儿,你要怎么交代?」平白无故失去了一个军师,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 「主公那儿我会找理由解释,你不用担心。」庞德看着那双柔荑,不带感情的将她挥退,「今天的事,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他一脸心意已决的样子,接着起身欲走。 「我不回去。」他走了几步,不料身后的小姑娘声调丕变,已然换成了一口男子嗓音。 咬着牙,庞德回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瞪着她,「你说什么?」她不趁现在事情还没闹大之前,先平息下来?她究竟把这里当成什么?这儿是战场,不是她玩耍的地方! 静韜敛起衣袍,坚定的回视着庞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不回去。」她沉下嗓子,抿紧朱唇,顽固的重复着这句话。 庞德亦是硬起声调,「张静韜,你真弄清楚你现下的处境了?」 「我只知道我好不容易到这儿来,获得了你们的晋用;我只知道我的才智谋略,能够给你们派上用场;我只知道一个军师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营里,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外头寒风瑟瑟,可帐内二人,怒火正炽;静韜个子虽然娇小,但发起火来,气势可一点也未居于下风。「你替我着想,却怎么没连你的后路也一齐打点?」她缓缓走近,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亦是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我张静韜,以项上人头与你打赌,失了『张竞』,你庞令明,亦是脱不了干係!」 「马超将军要真追查起来,不只你出事儿,连我也要给人怀疑,成了刺探军情的来使了。」毕竟她的阿爹就是张飞,若她一声不吭的消失,怎能不使人起疑?「此事牵连甚广,岂是你把我连夜送出大寨就能了事?」 她想得还挺透彻;他紧握着拳头,僵硬的頷首。宛如斧凿的下顎凹得更深,他反问:「好,若是这样,我倒想请教,你的身份,怎么向旁人交代?」这里眼力出色的,不只他一个,「万一事后给主公查明了真相,你又该如何自处?」 「很简单。」朱唇轻勾,挑起细眉来,静韜思路清晰,已有了全盘计画。「只消拿下潼关,证明我无二心,并让马超将军知晓我的能耐。我虽是个姑娘家,但你认为你所效忠的主子,会是这么一个以貌取人的昏庸之辈么? 「打下潼关之前,这段日子暂时守密无妨;拿了潼关之后,我再亲自同马超将军讲明此事,相信以马超将军惜才爱才之心,应是不至于就这样将我辞退吧?」 「你说得倒轻松……」庞德抚着额,只觉得这计画说来大有问题。「要是除了主公之外,还有其他人认出来呢?」 「我只待在你们营里,除了马超将军、伯瞻将军跟你之外,谁都无法轻易见到我;我平常照做如是装扮,光凭几回照面,应是看不穿的。」静韜扬起一指,对此问早有准备。「如果伯瞻将军知晓反而好;你一个人要护我,难,但若齐结伯瞻将军之力,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庞德听了,不禁皱眉深思起来;好半晌,这才点头,「好吧,就依你,伯瞻那里,我会找时间知会他。」 静韜喜不自胜,拊掌而笑,「那我的身份,可就要麻烦你费心了,令明将军。」谁叫他就是发现她是女儿身的人呢?自然要负点责任的。 「真不知道是谁才是那个惹麻烦上身的人……」庞德忍不住苦笑了起。静韜见状,格格娇笑;他撇了撇唇,又牵起另外一个话题来。「话说回来,你可有想到什么能破潼关的奇策妙计了?」比起这件事儿,他突然觉得,给她守密,反而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差事。 潼关就咬着出入汉中的咽喉,自古以来素有「百二秦关」之称,若得之,饶是曹贼梟雄,亦是难以越雷池一步,但若不能得,就算有了长安,也是枉然。 「令明将军还真是心急。」静韜微微一笑,「这样吧,我看今儿个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各自歇息,等到明儿个,你将伯瞻将军找来,我再同你们把计谋商量妥当。」 「主公呢?」听她所言,彷彿这回又要将马超给晾在一旁了。 「马超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身手直不下当年吕布,若要还需借重他的勇力,那又怎能显得出我张静韜的才智呢?」瞧他有些怀疑的样子,她反而展了展眉头,一脸天下无难事的样子。「令明将军,你别担心啦,等明儿个听了我言说,不就见分晓?」 真不知道这小姑娘打哪儿来的自信,但先前一役,他已充分领教了她的过人才智,听她这么说,也就不急着发问了。「那好吧。」他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薄唇逸出笑来,他指了指额际,「别忘了你头仍疼着呢,早些睡。」临走前还不忘揶揄她一回,这才扬着恶意的笑,浅浅退出帐门。 静韜微楞,随即想起了他是在笑话她;她吐了吐舌,「哼!好哇,小心我把苦差事儿全都丢给你做!」她褪下大氅,走回毡毯边,正想和榻躺下,不经意的,看见了那张给他搁在一旁的脸皮。她微微笑着,将它收妥,熄了烛,很快便睡熟了。 * 她的身份这么一来就给马岱、庞德两人知晓了;接着究竟如何佈阵,使了什么妙计取下潼关,相信她也就不需再多加赘述,大伙儿知道,留在心底回味便罢。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着眼,静韜挣扎起身;睡过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她咂了咂嘴,觉得有些口渴,看见桌案上摆着一只陶壶,她看也没看,抄起来仰头就灌,倒了两下,居然连一滴水都没有!「呿!空的?」这些曹军莫非连水也用不着喝?她没好气的搁下,回头一瞧,只见一套乾净外衣,就摆在她的枕边。 「哟?」谁替她设想这么周到?静韜爬着靠近那叠衣裳,伸手摊开,是一套藏青棉袄。她没这件衣裳。心底正疑惑着,在衣袍里头,发现了一张短笺。 她拾起观看,只见一串细小却又刚健的笔跡现于眼前。 「我给你找了一套衣裳;已是我手头上能找到最小的了,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勉强将就将就。 「醒来的话,就过来城楼一趟,主公召见。」 「哎呀,居然肯等我起床再行问话。」静韜露齿一笑,对自己的处境更加放心。她拿起棉袄,套上了身;虽然已经是够小的了,但因为她不仅个头小,手脚也短得很,所以袖管还是显得有点长。她随意折了几折,拢了拢衣襟,綰发上簪,瀟洒的敞开门扉,便往城楼方向去了。 等了许久,那身材单薄娇小的少年……不,应该说是姑娘,总算等到她前来答话。瞧着她敛裙行礼;马超撇着唇,扬了扬手,「起来吧;你……」他假意的咳了咳,对于这样身份的转变,还感到有些不惯。「精神好多了吧?」 静韜轻笑,又是一揖,「回将军的话,好得不得了。」真想不到这个马超还有这等器量,居然会等她睡饱了才抓她过来,足见他有多重视她这个军师。她就说嘛!等她立下了大功之后,谁管她是不是个姑娘?一定想尽办法要留住她呢。 声调确实从男人换成了姑娘,但讲话的语气跟那调调,却是一点儿没变。「听令明说,你不仅是个姑娘,身份是也不大一般;现下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给我说说吧。」马超一脸无奈;听了庞德的转述后,不得不说这个姑娘不仅擅长兵法谋略,就连心思都给她看透了,知道在她立功之后,他铁定不会因为这点身份之别,而对她做出惩处。 「是。」静韜点了点头,打从当日随着简雍一同进了马超帅帐,偷看他的时候开始说起;究竟是如何尾随他们到了长安,何时亲自到他们的大寨献上计策,与马岱、庞德二人商谈之后,计画着以一千兵马,行破潼关之计等等的经过,全都给马超说明白,无一悉漏。 马超听罢,忽地起身,来到静韜面前;她不明所以,只是仰望着他。「将军?」 马超重新打量起这个小姑娘,淡淡开口,「我记得张飞虽有万夫莫敌之勇,却没听说过他能想出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妙计;没想到张飞的女儿,脑筋还挺灵光的。」他扬起唇来,毫不掩饰的展现出对静韜的钦佩。 「阿爹他只是不爱动脑筋。」静韜耸了耸肩,自然的替自家阿爹说起话来。反正后头有许多智谋之士,可以思索计策,他们这些良将,只要专心打仗就行了。阿爹的缺点,真要说来倒不是笨,而是鲁莽啊。 既然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情报站在这儿,马超也就乐得将静韜当探子问,「既然你都承认自己的身份了,那能否给我说说,刘备他究竟有无出兵相助之意?」 静韜乾笑了两声,将这烫手山芋顺手拋给了站在一旁的庞德,「这问题令明将军就能解了;令明将军,你说呢?」 庞德微楞,而后垂下眼来,眼观鼻、鼻观心,亦是滑溜的将问题拋还给静韜,「军师是从刘备那儿过来的,对这问题,德不便僭越。」 哟?他什么时候分得这么清楚了。静韜鼓了鼓颊,站起身子就想找那男人理论,但后头马超可不容许她就这样给逃了,手指一勾,将小姑娘再度拎回跟前。「我是在问你,怎么把问题丢给令明了呢?」他微微一笑,弯下腰来,将脸面贴近她;静韜顿时只觉得这马超皮笑rou不笑的样子,活像是一头即将发怒的老虎。 「我若说实话,将军会不会用军法什么的来处置我?」静韜忍不住以掌推拒着,避免这男人越靠越近,反要直接碰上她脸颊来了。 「说实话就不惩处。」马超见她一脸惧怕,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松手,指了指静韜,「哪!你先前瞒了我这么多事儿,我都没动你呢,如今只是一句小问题,你却反而担心起来了?」他看着左右两个同僚兼兄弟,一副像是苗头不对,就要朝他扑来的样子。「你有这两个护法看着,就算我想动你,也得看他们脸色吧?」 静韜眨着大眼,也顺着马超的视线观望;果然旁边的马岱跟庞德,已是不着痕跡的,向他们靠近了好大一步,随时都能抢上。她嘻嘻笑着,「将军你可真会吓唬人。」她呼了一口气,来给马超答话,「那我老实说了,大伯他们就是不会进兵,所以我才想毛遂自荐,来代表大伯他们,看能不能带给将军一些帮助。」表面如此,当然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试试身手;只是这话,可只有自个儿心底明白了。 「你还真是有心!」他此刻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这ㄚ头真是天真的可以啊!「不过,我马超倒是挺欢迎这种意外贺礼的。」他勾唇,弹了弹指,「我看这样吧。今后你仍叫张竞,咱们都以军师称呼你;布巾嘛……你就只好继续包着了。」他看着左右二人,面对此等发展,庞德与马岱,也似乎十分乐见。「切记,除了咱们三人以外,你尽量别以真面目示人,饶是咱们自家将士亦是不可;还有,你是刘备那头的人也千万别声张,我担心叔父他们以为你是来做jian细的,明白吗?」 静韜忙不迭点头,盈盈拜谢,「将军气度不凡,令静韜好生拜服。」 「起来吧、起来吧,只要你继续给咱们出谋划策,顺利助我报此深仇,这点小事儿,又算得上什么呢?」马超亲自来扶,方握住她的手,却又收了回来,「唉,都忘了你是个女人。」 静韜轻笑,即刻压低声调,「既是这样,那就让张某时时刻刻,提醒着将军吧。」她眨了眨眼,活泼娇俏的模样,顿时引来满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