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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7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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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兵入皇城、三大内、诸王府邸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

    最先得到消息的诸镇进奏院。

    事情过于重大,大伙一时失声。到了午后,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出城,前往各地,飞报自家节帅知晓。

    次快得到消息的是兴道、务本等坊的高官宅邸。

    因为官员们都被关在皇城、大内出不来,众人焦急万分,不断打探消息。但把守城门、宫门的夏兵嘴巴很严,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被问得烦了,便直接抽出刀来,作势挥砍,前来闻讯的王公子弟们作鸟兽散。

    申时,官员们陆陆续续被放了回来,此时才知道,原来圣人要东幸洛阳。

    这事大伙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去年就有风声传出,很多人上书反对,被贬谪岭南、安南、黔中的不在少数。

    上元节过后,二度传出风声,结果宫城内毫无反应,大伙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啊,夏兵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上门,强行动手。

    真真是斯文扫地,大逆不道!

    酉时,圣人御太极殿,召中书侍郎朱朴拟旨,昭告天下:“周平王之东迁,更延姬姓;汉光武之定业,克茂刘宗。朕遭家不造,布德不明,十载已来,数罹播越。亦属灾缠秦、雍,叛起泾、岐……夏王树德以兼镇近辅,总兵三藩,辛勤百战,尽剿凶渠,营野三年,竟回銮辂。方崇再造之功,以正中兴之运……玄象荐灾于秦分,地形无过于洛阳。魏镇定燕,航大河而毕至;陈徐潞蔡,辇巨轴以偕来……”

    得,这下消息实锤了。众人也没什么话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后得到消息的是普通长安百姓。

    他们对天子东迁的后果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那么几个忠义之心较强的,破口大骂jian臣误国,并且历数了几个国贼,如萧蘧、朱朴、裴枢等——这是把所有宰相都一并骂了。

    有些人则担忧天子走后,天下商徒、士人便不来长安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生计断了怎么办?至于这天下姓甚名谁,对不起,他们不关心,他们只在意明日餐食在哪里。

    长安之所以繁荣,并不是因为关中有多好,而是因为京城的特殊地位。现在这个地位要没了,长安将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退回到它能承受得起的位置。

    还真是jian臣误国!

    但没人可以阻挡这一切。足足三万夏兵涌入长安,与他们数量相仿的神策军不堪一击,甚至连交手都没几下,便直接被缴械遣散了。

    天子东迁已成事实,大唐未来的结局,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第017章 西京

    天子东幸,内无军乱,外无追兵,但还是一片混乱。

    二月二十,拖延了两天之后,灞桥大营遣人催促,马嗣勋感受到了压力,斩了几个故意拖延的宫人、宦官,队伍最终还是启行了。

    天子东幸的阵仗还是很庞大的。

    不专业的神策军及宫廷卫士已被尽皆遣散,取而代之的是专业的夏兵——银枪军两千骑当先开路,金刀军五千步卒前呼后拥,气派非凡。

    圣人是从通化门离开的。没有什么告别,形色匆匆,他与何皇后共乘一辇,后面还跟着大大小小千余辆马车,满载人员、物品。

    这还是第一批呢。因为听闻洛阳紫薇宫只修好了部分殿室,各种用品尚未置办齐,因此金刀军在三大内搜罗大量用得上的物事,送往洛阳,这次只是发了第一批。

    对长安南衙北司的官员,没有采取强硬态度,爱去不去。

    不过太师封彦卿,宰相萧蘧、朱朴、裴贽、裴枢都让仆人驾着马车,跟了上去。他们的行为带动了很多官员,当天午后,礼部尚书裴禹昌又带着一批官员离京,匆匆追上了队伍。

    北司两枢密带着大批宦官,也打算跟随,不过被拦下了。韩全诲、刘季述二人面色难看,夏王这是卸磨杀驴么?利用完了就不要他们了?

    “韩宫监不要多想。”金刀军都虞候杜宴球笑道:“西京三大内,还需要人照看呢。”

    “这……”韩全诲有些无语。皇帝都去洛阳了,长安这里还有啥?他们留在这边,还有什么前途?还有什么权势可言?

    “敢问杜将军,洛阳两大内是何人管理内侍?”刘季述上前,谄笑着问道。

    “由王彦范、丘思廉二位宫监主事。”杜宴球也不瞒他,直接说道。

    韩全诲、刘季述二人对视一眼,仿佛都能听到对方心中的哀嚎。

    原十六王宅使王彦范,在北司内部也只不过算是中层,现在居然当上了宦官首领之一。

    丘思廉,原来在长安掖庭局当个小官,现在居然一跃而为东都宦官系统两大首领之一。

    韩全诲犹记得,夏王遣人来长安询问丘思廉的下落,还是他帮夏王找着的,没想到啊!他心中已经在盘算该怎么巴结丘思廉了,按说人家还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呢。

    “二位便安心留在长安吧。殿下还交办了任务下来。”杜宴球又道。

    韩全诲、刘季述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秘书省所藏之经籍图书,尽数抄录、校对一份,发往洛阳。这个可以让弘文馆的学士、校书郎、学生帮着办,也可自行抄录,北司人才辈出,诗词歌赋都不在话下,这些应该是小事一桩了。”

    “中书省论事敕书、参议表章、册书、慰劳制书等,抄录成册,发往洛阳。夏王理政,欲检校得失,用得上。”

    “祭祀群神、册命亲贤、制诏宣传等,所献纳之文章,抄录一份,编纂成册,发往洛阳。夏王爱文章华美,闲暇时光读之消遣,不可或缺。”

    “各部文档,统一抄录,发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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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宴球显然是得到了指示,有备而来,要把各种文献资料、图书档案、重要公函统一抄录。

    老实说,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动用的人手相当之多,且耗时很长。但似乎也很必要,长安经历过黄巢之乱,很多文献已经散佚,留下的不多了。这时候抄录一份,归档整理,也不是坏事。

    “杜将军放心。这事包给我等。”韩全诲立刻笑道。

    他的心情好转了很多。只要夏王他老人家还用自己,那我就是有价值的,往后的日子便不用太担心。

    “不是你等,是你。”杜宴球说道。

    说罢,他又看向刘季述,道:“各色器械、百工之艺、工匠乐人,统一搜罗,发往洛阳。”

    说白了,这些工匠艺人都是为皇宫服务的,为宫内制作日常所需物事,各种精巧玩意,手艺没得说。

    “无需全部,挑一些技艺顶尖的即可,他们到洛阳去带徒弟。长安是西都,也不能太寒酸了,三大内还是需要工匠维护修缮的。”杜宴球又补充道。

    “遵命。”刘季述立刻应下。

    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杜宴球便让韩全诲、刘季述二人离开了。

    不一会儿,夏王世子邵承节从灞桥大营进入了长安。

    “太极、兴庆、大明三宫,这些年已整修了不少。但还不够,征募长安市人及京兆府百姓,继续整修三大内。”邵承节说道:“长安以后便是西都,父王喜欢出巡各地,保不齐哪天就来长安了,太过破烂可不好看。”

    得,杜宴球刚给两位大太监派完活,这会自己也被世子派活了。

    “世子,修宫城或许不要太多钱,但粮食还是要的。”杜宴球提醒道。

    “我会行文京西北诸州,令其解送粮草至长安。”邵承节说道。

    圣人临走前下旨,委任邵承节为京兆尹、西都留守,领京兆府、同、华、乾、耀、邠等十余州政务,基本上就是之前邠宁、泾原、凤翔三镇外加老京兆府、同华各地了。

    旨意出自李家圣人,但谁都知道做决定的是邵家圣人。作为邵家圣人的嫡长子,为父亲以后西巡提前做好准备,真真是父慈子孝,令人感动。

    杜宴球也得到了消息,此时面对世子的态度愈发恭敬,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让你去找人修宫城,没让你亲自监督。”邵承节笑骂道:“走,去禁苑看看。”

    从马直已经驻扎进禁苑了,杜宴球知道,世子多半又要组织军士讲武、狩猎了。

    还真是个标标准准的武人啊,杜宴球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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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长安之后,圣人车辇便沿着渭水东行。

    至长乐坡时,宰相们赶了上来,君臣抱头痛哭。

    他痛哭的对象主要是朱朴三人,萧蘧立于道旁,也不尴尬。

    此去洛阳八百五十里,差不多要一月时间才能到。他不担心圣人、嫔御们的身体,国朝圣人很喜欢至禁苑打猎,经常带着嫔御一起出行,男女都会骑马,不是那种身娇rou贵的王公子弟。

    长乐坡外居然聚集了一些百姓,远远呼喊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万岁。

    圣人再度破防,痛哭流涕,道:“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

    萧蘧暗暗皱眉,不过没说什么。

    车辇继续起行向东。

    二月的天还有些寒意,但圣人毫不在意,一路上开着车帘,尽情看着渭水两岸灰色的原野。有时候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流出眼泪。

    何皇后看起来比圣人镇定一些,拿着绢帕为其擦拭,柔声安慰着。

    二十二日,至昭应县,宿于昌亭驿。

    县令遣人送来酒rou土产慰劳,百姓在外围观,山呼万岁,圣人又痛哭流涕。

    萧蘧看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他找了个机会,拦住了何皇后。

    “师长似有话要说?”何皇后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问道。

    萧蘧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毕竟是唐臣,有些话不方便直说。”

    何皇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想让她给圣人传话呢。

    话多半不好听,甚至可以说大逆不道,直接当着圣人面讲的话,事态可能向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皇后长于梓州,当知刘禅故事?”萧蘧说道。

    何皇后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见她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萧蘧放心了,又道:“蜀汉灭亡之后,刘禅迁居洛阳,得封安乐公。中朝泰始七年薨,年六十五,竟得善终。”

    “西魏大统年间,废帝元钦为宇文泰鸩杀。”

    “刘禅为何得活,元钦为何死,皇后宜细思之。”

    何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刘禅能活,是因为“此间乐,不思蜀”。

    元钦被杀,是因为不满当傀儡,密谋诛杀宇文泰,因此被废黜、杀害。

    不过元钦纵然安心当傀儡,到头来多半还是不免一死。

    自晋以来,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斑斑血泪,无一不寒意森森地诉说着废帝的残酷下场。

    圣人不相信邵树德会放过他,何皇后也不信。萧蘧这么说,多半是在诓骗罢了。南北朝以来,没有善待前朝废帝的例子。有的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杀了,有的还装模作样,等个一两年,但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夏王宽仁,不欲斩尽杀绝。”萧蘧见何后不信,甩了甩衣袖,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