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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欲醉 第140节

    孟瑞清清嗓子,甩袖:“总之,这事和那姓苏的不相干,日后也别再老夫眼前提这人,晦气。”

    传闻南北华佗是冤家,这事竟然是真的。

    宋令枝挽起唇角,旁敲侧击道:“不瞒老先生说,此次上京寻老先生,也是苏老爷子让的。苏老爷子同晚辈道,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救祖母,除了孟老先生,再无他人。”

    日光轻盈洒落在金丝藤红竹帘上,光影绰约。

    孟瑞双目错愕,而后又无奈笑道:“斗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肯低头了。只是医者应当仁心为上……”

    孟瑞笑笑,似是忆起往事,“若无仁心,便是有一身的本事,也救不了人。”

    宋令枝不明所以,又道:“祖母今日得救,全靠孟老先生和恩人相助,老先生可否透露恩人一二,也好让晚辈登门拜谢?”

    “拜谢倒不必了。”孟瑞目光投向贺鸣,“想来他应当是看中贺公子的才学。贺公子既为新科状元,日后效忠朝廷下怜百姓便是了。老夫还有事,先走一步。”

    孟瑞拱手告辞,经过茶房时,忽而见白芷端着药汁出来。

    白芷福身行礼:“见过孟老先生。”

    孟瑞挥挥袖,越过白芷两三步,忽而驻足回首:“你这药,是何人服的?”

    白芷实话实说:“这药是给我家姑娘煎的。”

    孟瑞瞪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行至白芷身边:“药饵可还在?老夫冒昧,想借药饵一看。”

    ……

    御书房外,日光满地,院落无声。

    孟瑞焦急不安站在廊檐下,来回踱步。

    约莫等了半刻钟,终见小太监出来:“孟老先生,陛下有请。”

    孟瑞不敢耽搁,疾步转过长廊。

    御书房庄严肃穆,身后黄花梨雕花木板,或贮着藏书,或是笔墨纸砚。

    紫檀理石案上笔海如林,旁边黑漆描金长桌上供着汝窑青瓷水仙盆。

    沈砚一身明黄圆领长袍,双目乌沉冷冽。

    孟瑞俯首叩地,自怀里掏出一方巾帕,帕上裹着的,正是宋令枝的药饵。

    孟瑞喜极而泣。

    “陛下,这是草民在贺少夫人的药饵中寻得的。此为玉寒草,草民曾在书中见过,此草专克寒症,只可惜生在南海,一草难求。

    草民只知宋家富可敌国,却不知他们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连玉寒草也寻得到。若是有了它,陛下身上的毒也可……”

    沈砚淡声:“玉寒草难得,普天之下只有弗洛安王后有一株,如今就在宋府。”

    孟瑞唇角笑意一僵:“……怎么会?”他难以置信,“宋府不过是一介商户,怎么可能会有……”

    沈砚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孟瑞脸上。

    孟瑞喃喃自语,忽而恍然大悟,大吃一惊:“宋府那株玉寒草,是陛下给的?”

    他脸上惊诧万千,“只是一个新科状元,竟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贺公子果真是……”

    沈砚面色一沉:“和他无关。”

    孟瑞讪讪闭上嘴。

    和贺鸣无关,那就只有……

    青烟未尽,松柏宫香自紫铜鎏金大鼎氤氲而起,孟瑞忽而想起入宫前在宋府廊檐下见过的宋令枝。

    那玉寒草也是宋令枝的,沈砚托自己救的,亦是宋令枝的祖母。

    周身冷颤,孟瑞好似窥见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颤巍巍跪在地上。

    孟瑞汗流浃背,冷汗涔涔。

    先帝昏庸无能,却还没做出君夺臣妻之事。

    沈砚此番,实在是在他预想之外。孟瑞战战兢兢,为新科状元捏一把冷汗。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若是、若是……”

    沈砚冷眼睥睨。

    孟瑞身子一颤,再不敢多言。

    ……

    入了夏,宋老夫人的身子也渐渐有所好转。

    宋令枝亲自伺候宋老夫人用完半碗金丝燕窝粥,又扶着她在院中走走。

    宋老夫人笑得温和:“我先前也随你祖父来过京城,当时你父亲还小,只有这么大。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老了,你也为人妇了。”

    宋令枝双颊泛起红晕:“祖母。”

    宋老夫人笑睨她一眼,拍拍宋令枝的手背:“羞什么,你和贺鸣都成亲这般久了。先前是他科考,祖母自然不催你们。可如今……”

    宋老夫人目光落在宋令枝腹部,意有所指,“也该是时候了,祖母同您这般大的时候,你父亲都会走路了。”

    宋老夫人当机立断,转身,“柳mama,你来。厨房炖着金盏佛跳墙,你陪着枝枝,给贺鸣送去。”

    宋令枝一怔:“祖母,贺哥哥如今还在翰林院……”

    宋老夫人满脸堆笑:“这会也快到晌午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午歇,你这会子过去,正好。”

    宋令枝推脱不得,身边又有柳mama盯着。宋老夫人大病初愈,宋令枝不敢拂祖母的意,提着漆木攒盒出府。

    三鼎甲如今都在翰林院当值。

    正值午歇,廊檐下鸦雀无声,偶有清风拂过,吹皱一池湖水。

    三三两两翰林院侍读学士坐在一处,唯有贺鸣不在。

    “先前只闻江南宋家富甲一方,不想他家真如传言所说,一个侍女身上都是戴的赤金孔雀绿翡翠璎珞,可真真羡煞旁人。”

    “别的不提,你瞧瞧这道蟹黄虾盅。如今入秋尚早,他们府上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肥膏蟹,我们今日也是托了贺兄的福,才有这口福。”

    “贺兄可不只这福气,刚刚我远远瞧见贺少夫人一眼,当真是顾盼生辉,海棠标韵。同贺兄站在一处,果真当得起佳偶天成四字。”

    众人拍案笑笑,忽听院外一声“陛下驾到”,众人一惊,忙忙起身行礼。

    翰林院近日为纂修国史忙碌,众人以为沈砚是为这事来的,赶忙重束衣冠。

    纂修的史书高高累在书案上,掌院学士垂手侍立在下首:“陛下,此乃贺鸣纂修的实录起居注……”

    沈砚环顾四周,眼眸轻抬:“他人呢?”

    掌院学士笑笑:“方才贺少夫人送午膳过来,想必这会子贺鸣正同少夫人在一处。陛下若是想寻他,下官立刻派人……”

    落在身上的视线阴森冰冷,掌院学士身影僵直,不寒而栗:“……陛、陛下?”

    ……

    翰林院后设有一湖,临湖水榭幽静雅致,四面湘妃竹帘低垂。

    倚着栏杆的矮榻上铺着青缎褥子,黄花梨茶案上设各色茶具。

    柳mama垂手侍立在水榭下首。

    湘妃竹帘半卷,日光无声洒落在案上。

    贺鸣好奇垂首,同宋令枝低语:“今日怎么连柳mama也来了,可是祖母有事吩咐?”

    宋令枝摇摇头:“祖母道你辛苦,让我来送午膳。”

    这些时日,宋老夫人的用意昭然若揭,但凡得空,总喜欢将宋令枝和贺鸣凑在一处。

    宋令枝如此说,贺鸣心知肚明,他弯唇笑笑。

    宋令枝低声:“孟老先生说,祖母如今不能再烦心忧虑。”

    宋老夫人现下最挂念的就是自己,宋令枝自然得顺着祖母心意。

    “贺哥哥,我……”

    话犹未了,倏然见贺鸣转首侧目,他低头,顷刻,二人之间只余咫尺之距。

    宋令枝眼眸睁大,透亮莹润的一双秋眸映着贺鸣的温润眉眼。

    她下意识朝后而退。

    “别动。”

    低低的一声落下,贺鸣嗓音喑哑,温热气息落在宋令枝颈间。

    宋令枝身影僵直,怔怔望着贺鸣。

    贺鸣哑然低笑:“柳mama看过来了。”

    宋令枝眨眨眼,纤长的眼睫毛扑簌眨动。

    宋老夫人总担心自己和贺鸣相处不好,可若是相处好的话……

    宋令枝脑子空白一瞬,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日光横亘在二人之间,悄无声息流淌。

    湖面波光粼粼,水波荡漾。

    宋令枝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少顷,贺鸣撇过视线,捂唇低笑两三声:“怎么还真信了,这么好骗。”

    宋令枝怔忪一瞬,恼羞成怒,握拳砸向贺鸣肩头。

    贺鸣撑掌接住,肩膀笑得抖动。

    湖面涟漪荡开,满池湖水映着天色。

    掌院学士遥遥站在青石曲桥上,大着胆子为贺鸣说话。

    “陛下,贺鸣做事向来认真,且现下是午歇,他又和夫人新婚燕尔,下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并非那起子心胸狭隘的,总不会因着这点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沈砚眼中阴郁,面无表情望着水榭中嬉笑的二人。

    他何曾见过宋令枝在自己眼前如此开怀大笑。

    沈砚冷声:“依你之见,朕是那心胸狭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