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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燃 第31节

    孟博士跳进泥堆中将那个小男孩推离洪流,就在她准备带着男孩往回跑时,男孩拉住孟博士对她说:“黄芯芯还在后面,求你救救她。”

    等那个男孩带着孟博士找到黄芯芯的时候,小女孩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四周湍急的泥流随时没过她小小的身体,无助的孩子挂着眼泪就这样害怕而绝望地看着孟博士。

    她蹲下身对小男孩交代完逃离路线后,就朝着小女孩跑去。

    狂风卷着暴雨将大自然残酷的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尹澄从前一直认为mama是无所不能的,她可以搞定生活中任何困难的事,却终究敌不过无情的自然界。

    持续的暴雨冲塌了几处进山的道路,村民被困在了山上。救援队将塌方的山路抢修出来后,才发现全村人几乎都撤离到了安全位置,这场声势浩大的山洪并没有造成严重的村民伤亡。

    只有孟博士和那个叫黄芯芯的女孩永远地消失在了泥流中。

    “你知道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挺恨她的,或者说是嫉妒吧。恨她为了救别的小女孩命都不要了,扔下我和爸爸。嫉妒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能跟她待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

    温热的雾气浮上眼眶,尹澄深呼吸道:“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在我进入这个领域后。我想,要是我遇到那种情况,会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万一赢了呢?”

    她转过头看向梁延商,眼里是跳跃的火光。

    “万一赢了,就救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了,我能眼睁睁看着不管自己逃命吗?”

    她看似在问他,实则在拷问自己。

    梁延商却依然回答了。

    “她当时肯定也犹豫过,跟你现在的想法一样,谁会不怕死?只不过她没忍心丢下那个小女孩一个人面对可怕的山洪。”

    他声音顿了下,握住了尹澄放在膝盖上的手,目光坚定:“我相信她之所以作出那个决定,一定是在小女孩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

    微凉的掌心被他的温度一点点侵染,山野万里,草木皆动。

    尹澄仰起脸,有风拂过,心底深处常年盘踞着的阴霾瞬间透出了光。

    第28章 “除了你,还能为谁?”

    在尹澄得知孟博士的死因后,有一个阶段她始终陷入难以自拔的思维定势。那段时间里她会对mama产生一种失望的情绪。她认为孟博士明明有能力对风险进行评估,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即便后来这个问题不再困扰她,但依然在她心底扎根,溃烂,成了不能触碰的伤疤。

    直到这一刻,梁延商还原了孟博士的另一个身份。不是经验丰富的专家,也不是冷静睿智的从业者,而是一个母亲。一个可以为了孩子不惜赌上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冲进泥潭的母亲。

    孟博士不像其他mama那样在尹澄随时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尹澄身旁。在很小的时候,她还怀疑过mama是不是没有那么爱自己,起码不像别人的mama那样爱自己的孩子。

    这么多年,尹澄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身份思考孟博士当年作出的决定。

    在所有人看来,孟博士挽救了那么多条生命,安全转移了那么多村民,最后死在了山洪中。她的牺牲无疑是伟大的,令人敬仰的。

    尹澄作为孟博士的女儿,该是为她骄傲才对,又怎么能产生自私的情绪,甚至埋冤她。孩童时期她当然不能理解这是因为过于思念mama的缘故,她只知道这些情绪烦扰着她,让她羞耻。她不敢对第二个人说,哪怕是尹教授。

    可是却在这样一个暴雨中,她将笼罩了她整个童年的阴霾展示在了梁延商的面前。

    直到这几年,尹澄进入地质领域后,沿着mama走过的路摸索,才一点点将童年的缺失拼凑完整。

    梁延商的一番话让她仿佛看见了mama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在记挂着她,心底的伤疤好像突然之间就被治愈了,连同着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虽然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仍然很糟糕。

    尹澄从那段记忆抽离出来后,低头盯着梁延商握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侧过眸唇角浅勾:“不过……你好好牵我手干嘛?”

    梁延商眼神微滞,没想到她画风转变如此之快。刚才还眉宇紧锁,沉浸在那段过往之中,这会突然又跟个狡猾的狐狸一样瞄着他。

    尹澄的五官之中要属这双眼睛最特别,双眼皮的弧度清晰,眼尾较长,充满灵动和智慧。不待见一个人的时候,这双眼睛里折射出的光可以冷到让人发毛、心虚、甚至自我怀疑。

    但只要她对某个人,某件事产生兴趣,那淡淡的眸色就会变得充满灵气,好似能释放出电流,让人无力招架。

    梁延商在她的注视下僵硬地抽回手,颇为坦荡正派地应对道:“不是在安慰你吗?”

    “你一般安慰女人都是这么安慰的?”她没打算放过他,乘胜追击道。

    “我又没安慰过其他女人。”

    见她不说话,梁延商又补了句:“你认为除了你,有哪个女人下大雨不往山下赶还拉着我往山上爬的?”

    尹澄本来觉得自己的行为挺正常的,被梁延商这么一说,就好像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了。

    对话暂停,只有细密的雨声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背景乐。

    隔了一会,尹澄主动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他有些不解。

    “就算你自己的生意运作上了轨道,那你家的企业呢?你平时都不用打理吗?”

    梁延商明白过来她要问什么了,禁不住笑道:“你以为是皇位还要世袭啊?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让我听听。”

    尹澄慢悠悠地告诉他:“你应该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议,参加不完的大小活动。睁开眼就有管家为你服务,女仆站成一排90度鞠躬对你说‘少爷,早上好’。你摆出一副扑克脸,对那些试图接近你的秘书啊、助理啊、女客户啊正眼都不瞧一下,因为……你是个上位者,你的目标是继承家业,坚决不被儿女私情所牵绊。”

    梁延商已经笑开了,捂着额直摇头:“你怎么不把我的名字改成慕容延商?”

    “好吧,我说得有点浮夸了,但就是这个意思。”

    尹澄说完对他生活状态的猜想后,梁延商弯着嘴角盯着尹澄越想越好笑。虽然他平时是个硬汉的形象,但笑起来的时候整齐的白齿和唇角勾起的好看弧度实在摄人心魄,太有感染力,让尹澄都有点不大好意思跟他对视了。

    她飘开视线,听见他说:“那请问,我都有开不完的会,参加不完的活动,还有一堆女人接近我,我为什么要加入相亲市场?”

    他精准地找到破绽,尹澄反问了句:“是啊,为什么呢?”

    梁延商无奈道:“华本建钢早就从私营转联营了,又不是家族企业。我爸的确任职董事长,但这不代表我就要跑去坐他那个位置。他那个位置有什么好的,这几年楼市波动,利润压缩厉害,市场需求减缓,供需矛盾不断加剧。对外跟各大券商周旋,对内那么多派系斗争,钱又不是都进他口袋。你看他忙得40岁的时候头发都白了一半,我妈嫌弃他应酬多,有一阵子要跟他闹离婚,给他急得为数不多的黑发也白光了。

    我费劲坐他那个位置图什么?图别人叫我一声梁董就能把我捧上天?还是图他那把会转的老板椅?”

    尹澄噗笑出声:“你还真是个另类的富二代。”

    “没跟你开玩笑。人这一生可以体验的乐趣多的是了,干嘛非要把自己绑在一个位置上。当然,如果他以后打算把股份送给我,我还是很乐意接受分红的。不给我也没关系,我又不靠他吃饭。”

    雨柱连成朦胧的珠线,将石缝外的群山切割成细碎的绿点。尹澄转过头来看着梁延商,眼里荡着轻柔的风,对眼前这个背景深厚的男人有了新的认识。

    可能是她看得太专注,梁延商调侃道:“你在研究我的五官结构?”

    他把外套脱给她,就穿了件t恤。暴雨让山里的气温骤降十来度,尹澄不禁问了句:“你不冷吗?”

    “冷啊。”他轻笑,将这么糟糕的天气说得云淡风轻。

    随后垂下眸揉了揉腿:“你看我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麻了。”

    “那你伸直啊。”

    梁延商听从了尹澄的建议,艰难地将两条蜷着的腿试图伸直。

    然而石缝就这么大,他又不可能把腿搭在尹澄身上,只能尽量绕过她的身侧。这样一来尹澄只能被迫坐在了他的双腿中间,这个姿势简直就是有种迷之尴尬。尹澄尽力调整坐姿背对着梁延商,这样起码不用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起尴尬。

    为了缓解这微妙的气氛,尹澄提起:“你说罗哲打算用麻绳绑完后,对我做什么?”

    梁延商的声音从她后方传来:“实施侵犯吧,人渣。”

    “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一个男人想侵犯女人时该有的样子,我是说最起码得有点情欲吧。”

    孤男寡女探讨情欲,虽然只是对罗哲刚才的行为提出合理怀疑,但总归有种旖旎的氛围悄无声息地氤氲而生。

    尹澄忽然想起了那本放在办公室桌上的人体解剖学的书,不禁打了个寒颤。比起侵犯,她现在所联想到的事情更加恐怖。

    梁延商对她说:“先别自己吓自己,待会下山找到他后再说。”

    群山笼上轻薄的白纱,这场大雨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尹澄一直僵着身子,维持一种十分累人的坐姿,才能让自己既不会挤到梁延商也不会淋到太多雨。此时俨然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的身体再扭曲下去就要断了。

    她忍不住说道:“梁延商。”

    “嗯?”他在她身后轻微动了下。

    “我腰快废了。”

    “你往后靠就是了。”梁延商的声音里带着些纵容。

    尹澄没办法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在梁延商说完这句话后,她的重心立即就向后倒去,靠在了他宽阔紧实的胸膛上。当下就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全部都卸给了他。

    刚才尹澄一直冷得缩手缩脚,这会窝在梁延商身前,被温热的气息环绕着,暖和多了。

    她本能地朝着暖和的怀里钻了下,汲取着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

    梁延商抬起双臂搭在膝盖上半环住她,将她笼在身前低头看着她睫毛微垂的样子,听见她说:“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农村烧大灶,零下七八度的天气,窝在大灶后面不停往里放稻草和木材取暖。”

    虽然坐在稻草上,周围墙壁都是灰土,但她的记忆里却是暖和的,温馨的,和现在一样。

    “我小时候觉得那可有意思了,还可以往里面放红薯进去烤,你没见过吧?”

    梁延商好笑道:“我又不是外太空来的。”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

    “你看,又用你的刻板印象思考事情了,得改改。”

    “好的。”她答得爽脆,把梁延商惹笑了。

    他搭在膝盖上的双臂向她靠近,她没有抗拒,安静地依偎在他身前,默认了他的行为。梁延商便将双手垂在她的身前,逐渐圈住了她。

    暖和的人形靠垫让尹澄酸痛的身体得到放松,她不是没注意到梁延商的动作,只是她并不排斥,甚至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

    也许是距离的拉近,让话题也变得愈发大胆。

    “喂,说实话,你在国外交往过几个?有金发碧眼吗?”她问。

    “那倒没有,文化差异,处不来。”

    尹澄眉梢微挑:“二十岁左右不应该是注重长相身材的年纪吗?你还要跟人家交流文化?”

    梁延商低眉凝视着她,隔了几秒,才道:“我说你就非要让我承认当时我英文说不好,跟外国人没法沟通是吗?是,去第一年就有女的约我钻小树林,我以为她问我厕所在哪,把她带去女厕所门口就走了……”

    “……”

    尹澄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后来实在忍不住,笑得肩膀耸动着。

    “交往过一个,中国人,朋友介绍的。”

    她收起了笑容,听见他说:“大二升大三的时候,跟你情况差不多,没处多长时间就分了。”

    “女孩提出分手的?”

    “我提的。”

    “那又是为什么?”

    “她做了一些……让我不太舒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