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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节

    第十九章 春天

    薛崇训看了报到内厂的一些公文,那些消息和官府掌握的东西相差不大,暂时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这样一来,多听听朝廷大臣的论述和法子反而价值更大。他个人的判断更倾向于张说的看法,一场叛乱无须直接动用关中军,以周围几个州的人力物力对付滑州已经具有优势了,况且晋朝是全国政权,在大势上本来就占强。

    不过程千里毕竟经验丰富、深谙兵法之道,他的意见不能直接无视,特别是现在这种紧靠大方向猜测推论的情况下。

    他又考虑了另外两件事。第一件是孙氏的产期,宇文姬把脉确定生孕的时候是去年八月,当时孙氏已经有三四个月的生孕,算起来预产期可能是今年二月间左右,现在已经快到了。第二件是神机署制造的火器还未完工训练也需要时间,如果薛崇训要调关中军去平叛,他优先考虑的是神策军,让他们在实战中试验火器战斗方式,然后作出改进;起义军装备和战斗力差,这样的实战是做试验的绝佳场合。

    想到这里薛崇训就不打算去管朝廷的对策了,直接让大臣们来处理,他们商量好了自己批复便是。

    他这样的态度直接影响了政事堂的意见,皇帝根本没有来管的意思,大臣们怎么好意思上书出动关中军?大老远调兵是嫌军费没地儿花。于是推荐李奕出任河北道总管的主张就在朝廷内部取得了优势。

    此时的李奕嗅到风声,满怀希望地等待和准备着。他进程府见自己的meimei,不料还没有开口说自己的抱负,比他小好几岁的meimei反倒先教训起他来:“武将出身的人,谁不想有朝一日能在长安谋得一官半职?阿郎是为了你好,你凡事应该多听阿郎……”

    “meimei,我当然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仰仗程公!”李奕忍不住直起腰打断meimei的话,“不仅我们清楚,满朝的同僚都知道!李奕不过是靠了裙带关系才穿这身官服,没有程公屁都不是。衙门里的人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打心眼里根本看不起我。我一无进士身份二无拿得出手的功劳,凭什么当尚书省的官?”

    李氏默然,无言以对。

    李奕握紧拳头,正色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正当青壮,难道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弯着腰恬颜混个富贵?连你也看不起哥哥吗?”

    他这时忽然充满了阳刚之气,李氏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良久之后才微微叹息道:“我不劝哥哥了,你只管照自己想的去做罢。”

    李奕低声道:“虽然程公现在对meimei千依百顺,但你始终只是一个妾,平日只能放下尊严去讨好他祈求他的宠爱,咱们家的富贵都是meimei这样得来的,我享受着这样的富贵从来都不是个滋味!你要相信我,我作为咱们家的男丁,一样能保护你!”

    “哥哥……”李氏感动地唤了一声,悄悄侧过身拿丝帕擦眼泪,哽咽道,“你凡事小心稳重,一定要平安回来。”

    ……

    第二天政事堂就拟出了处理办法,暂时作出两个反应:调任营州长史薛讷为幽州刺史,主持幽州重镇的防务,防契丹、奚趁势进入河北;推荐李奕出任河北道行军总管,并南衙十六卫中挑选武将十员为副将,节制除东都、都畿、幽州等地之外的河北河南诸州县军事,主持围剿滑州叛乱。

    奏章通过内阁加注的建议,到达温室殿,薛崇训没有作任何批注,授意批复两个字“准奏”。就算是大事,处理的效率也是很高的。当然薛崇训认为还可以更快一点,如果参与决策的两个衙门大臣合并在一起、同时领尚书省,那么朝廷政令只需要在一起商量好就能立刻执行。只不过在目前的格局下很难继续精简,这涉及到太平公主的支持者和皇帝的嫡系、还有前朝元老及新贵,中间的妥协平衡。

    现在的状况是薛崇训在有意增加中枢十个大臣的威望,通常情况下政事堂和内阁达成一致的奏章,薛崇训都会原封不动地准许,平常南衙大臣的意见几乎等同于圣旨。薛崇训的想法给他们权,换来中央朝廷的集权和执政能力,稳定大晋政|权;另一方面又要时刻防止这帮人反客为主,让他们认识到所有的权力都在皇权之下。

    在坐上这个位置前,薛崇训确实从未有过这么多心机和手段。因为政务太多,他没有全部掌握在自己一个人手里的能力,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间接控制,就像放风筝,手里能抓住的只有那根细线。

    同时他更不是一个工作狂,皇帝这个职位和以前的卫国公比起来,区别只在于更大的权力,满足更多的欲|望和野心。他根本达不到为了这个帝国付出一切的高度。就如最近军政大事不少都让人牵肠挂肚,他却有心思去想在华清宫的一个女人。孙氏,要生孩子了,这事儿对他来说和五万大军进入吐蕃的事同等重要。

    他很重视此事,明显的理由是王朝可能因此有了继承人,私人的原因是那孩子毕竟他的血脉。但在薛崇训的内心有另一层隐秘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

    他其实是一个很缺父爱的人,生父薛绍被杀时他还小,现在他甚至连父亲的样子都记不清,更记不清自己受到过什么父爱。这方面对他就是一个空白,导致他成人之后自己也没有多少父爱,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到无所适从。所以在心底他对薛夏州和孙氏肚子里的孩子缺乏真实的感情,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只是按照普遍道德观,父亲就应该爱护自己的子女,所以他为子女做的事不过是出于一种姿态。在孙氏生产之际他的关心,不是关心孩子而是关心孙氏,他太明白女子在这种时候需要感觉到男人的关爱,所以当年李妍儿生薛夏时他要赶着回长安。

    生命传承,其中的爱对于大多数普通人都有最真实的体会,对于他来说却很迷惑。在某种意义上薛崇训觉得自己很悲哀。

    ……正月里杜暹奉旨带兵护送吐谷浑使者回国,同时还拿着朝廷授予的兵权,负责西北的一场大战。薛崇训隆重送走了这批人。滑州平叛也交给了政事堂执行。

    他布置完这些事,还有一些大事没办,其中最重要是核算天宝元年的国库收支、预算二年的开销和赋税。这件事需要御前议事,马虎不得;还有参加祭祀天地,祈祷农业风调雨顺等等。但他并不打算亲自去管,而很快向华清宫派人送了文书,要去华清宫。文字上表述的事一是向母亲太平公主问安,尽孝道;二是看望预产的皇后(公开的是皇后怀孕)。这些文书没有漏洞,尊老爱幼一向是美德。但是薛崇训此行主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去陪着孙氏。他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出发之前,他下旨停止温室殿朱笔批阅奏章,改由内阁政事堂议决。不能决断的送华清宫。

    这个时候冰天雪地的长安正在渐渐复苏,古塔市井之间,绿意随处可见。刚刚过完年,残留着节日的痕迹,红色的灯笼纸和人们身上的新衣,恰恰衬托着春风,一年初始的气氛总是充满了愉悦和希望。

    第二十章 见面

    从长安城来到华清宫,就像是从尘世喧嚣中来到隐居的山林。华清宫方圆之外几乎没有庄稼村庄,更无城池市集,乍一来到就像进入了一个脱离现实的世外桃源。

    薛崇训此行主要是为了孙氏,但最先是去拜见太平公主。在这个世上,他投入最多的细心和耐心的人就她,她也是一个极难侍候的女人。太平公主不是普通人,她非常聪明、很有能力,不仅干政而且是权力格局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她分享了薛崇训名义上独揽的权力,但也是他的盟友和实力构成之一。薛崇训必须投入极大的心思、精细的揣摩,才能与她构成这种平衡和默契;抛开他们的家庭血缘关系,彼此之间也是最了解最在乎的人,比如太平公主随意的一个表情,薛崇训都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就算是对他曾经最喜欢的女人、他的妻子,都未曾了解得那么细致深入。

    她也是一个感情不同寻常的人,父母都当过皇帝,家庭关系和经历异常复杂,已经远远脱离了凡人的范畴;那些与她最亲近的人在相互厮杀中身亡,欲|望、爱与仇恨交织在一起,分不开理不清。薛崇训也在其中,他是太平公主最亲近的人之一,曾推翻舅舅家的江山、残害李唐宗室,同时也陪着她在生死线上挣扎,甚至几度不顾一切挽回了她的性命……和别人不同的是,薛崇训还活着、而其他人已经死了。

    薛崇训同样好不了多少,三十年的经历,好像过完了几辈子。

    这样的两个人见面了,从来不提以前的事,彼此都小心翼翼地相处着,薛崇训扮演着儿子和天子、太平公主扮演着母亲和长辈。大多数时候是客客气气子孝母慈的样子,偶尔要吵吵,一切都很正常。

    薛崇训规规矩矩地执礼,然后走到太平公主的身边,轻松地说道:“母亲大人整个冬天都在华清宫,我见不到天天都想您啊。”

    太平公主笑道:“你在长安不是挺逍遥,这会儿见面了才想起我罢?”

    “真不是说着玩的。”薛崇训认真地说,“有时候早上起来,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要是这世上从来没有您,恐怕我连一个可以想的人都没有了。”

    太平公主面带笑意而不言。侍立在旁边的玉清看了一眼薛崇训,她忽然想起太平公主也说过一句差不多的话。好像当时玉清正忽悠太平公主修炼可以长生不老,至少也可以活个三四百岁,太平公主就说要让薛崇训也修炼,不然以后他老死了自己活到后面没意思。

    这时薛崇训又用轻松愉快的口气说道:“母亲的身体还好吧?我瞧您的气色越来越好,莫不是玉清道长的仙丹真的可以长生不老?”

    “你要信,也可以服用试试。”太平公主道。

    薛崇训当然不怎么信,而且下意识还有种抵触情绪认为丹药里含有重金属相当于慢性毒药,只是情知劝不住太平公主,也就不想费事和她争执了。他也理解她,当初得了绝症吃丹药居然好了,等同于亲眼见到神迹,不信神都很困难,哪里是人劝得住的?

    他便说道:“母亲大人本身就是仙体,您吃了管用,一般人怕是不管用。玉清道长不是说过么,男子体内全是浊气,吃什么都白搭。”

    “她为什么这么说,我还不清楚?”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地微微一侧头,但没听到玉清开口说话,她又说道,“我依她所言,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

    “我?”薛崇训愣了愣,免不得胡思乱想一通。但他注意观察太平公主的神情,又打消了自己的幻想,太平公主神色淡然平和,好像只是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那么这句话的含义应该是自己是皇帝、她是太后,为了大晋皇室的荣誉只好洁身自好。

    想到这里,薛崇训莫名有些失落,同时又矛盾地责怪自己隐藏了太多龌|蹉隐秘的情感。但从另一方面想,太平公主的怀抱确实是这个世上最让人迷恋的。

    太平公主拂了一下宽大的衣袖,欠身挪了一下坐姿,一举一动不乏霸气和华贵,哪怕她身上只是穿着素雅的衣裙。她的雍容华贵气质确实不是珠玉宝石和绫罗绸缎衬出来的。她微微放松姿势后,说道:“听说今年开春之后朝廷两线用兵,你考虑清楚了?”

    薛崇训琢磨了一阵,最终用最坦诚的言辞说道:“造成这种形势有我的失误,去年的营州之役太仓促准备不足。”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也只有在太平公主面前,在别的任何面前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这样的态度让太平公主非常满意,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薛崇训继续说道:“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取消河北方略,否则有损皇室的威信;另外军器监造出了一种新的武器,我便更有信心扫平河北的乱局。母亲大人不必多虑,我大晋朝开国前后就是凭借武力西定吐蕃、北灭突厥,这回也可以用武力解决问题,相比强盛时的吐蕃,东北几个部落联盟和一帮草寇不过是跳梁小丑。”

    太平公主伸出手来:“昨天收到的那纸檄文呢?”玉清便走上前一步,掏出一卷纸轻轻放在太平公主的手上,太平公主问薛崇训:“你见过这东西了?”

    “好像有人呈上来,但我没看。”薛崇训照实回答。

    太平公主的眉目间渐渐显出一股杀气,随手将檄文丢在案上:“此人不仅是跳梁小丑,更是用心歹毒之辈,我要你遣大将灭他九族!”她的声音不大,但一句话出来气氛骤变,周围的宦官宫女不约而同地把腰弯得更低。

    “母亲大人放心,儿臣必定杀光逆贼,并且将今后滑州的税赋徭役增加一倍,以息母亲心头之怒。”薛崇训先把话说出来,然后才拿起那张纸来瞧,之前觉得没什么好看的,这会儿倒有些好奇起来,究竟写了些什么把太平公主惹火了。

    一瞧之下,薛崇训明白为啥太平公主发火了,这檄文根本就是一篇谩骂的文章,薛崇训被骂得不算惨主要就是篡位嘛,其中把太平公主骂得最狠,忘祖背宗、骄|奢|yin|逸云云,说得是有凭有据,说实在的确实没法反驳。比如把李家的江山改姓说她忘祖背宗没什么不对,不顾开国前后连年用兵大兴土木收罗奇珍异宝这些都不是编的,骄|奢|yin|逸同样谈得上。不仅有这些有理有据的说辞,后面还有诬陷,说她yin|乱|后宫,甚至和儿子通|jian……这项罪名真是冤枉太平公主了,薛崇训是最清楚的,她好多年之前就连小白脸都不养了,怎么谈得上yin|乱后宫,通|jian什么的更是莫须有之罪。

    不过捏造的东西并不是不管用,天下人最喜欢闲扯这种“秘闻”,你是有嘴都说不清。就如一代女皇帝武则天,给她捏造了多少野史,什么一晚御十八壮汉之类的,说得更真的一样。

    这种道理薛崇训清楚,太平公主也清楚,难怪她火气那么大。

    薛崇训看罢忙好言宽慰道:“母亲大人息怒勿伤了仙体,儿臣既能灭反贼,也能灭谣言。朝中设有内厂一衙,专门打探情报消息,我传旨下去,有人胆敢造谣就抓起来。”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因此起伏,缓缓说道:“你不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些人只是说坏话又没犯法,你就抓起来施以重刑,得个昏君暴君的名声迟早的事。”

    “管它作甚?我的所有都属于母亲大人,现在有人中伤您,我还舍不得名声么?”薛崇训劝道。

    太平公主的情绪起伏,冷冷道:“说得好听,那你承诺让杜暹做尚书是什么打算?是不是要满朝文武都是你的心腹才放心?”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赤|裸|裸地指责自己,薛崇训一开始心里添堵,但很快就想通了:她能当面把如此敏|感的质疑说出来,就说明她非常信任自己,不然根本不会说。可能是刚才薛崇训对她实在太过千依百顺好说好哄的,就激起了她的任性;太平公主现在很稳重大气,但她小时候却是在唐高宗和武则天娇宠下长大的,就算到了现在这岁数也不能完全磨灭她骨子里的任性。

    这时候薛崇训明白不能和她争锋相对,得哄。他觉得搞来搞去自己反倒比做娘的懂事似的,他急忙一副掏心窝一般的表情道:“您怎能那样想?”

    太平公主此时的眼神非常威严非常让人敬畏,被看一眼就心理压力巨大,他冷冷说道:“你那样做,我能怎样想?”

    而能迎接这样目光的人,恐怕只有薛崇训,他面不改色地说:“儿臣还需要解释么,母亲在儿臣的心里比性命还要重要。”

    这句话乍一听很假,但太平公主的脑海里浮现出薛崇训用胸膛挡住刺客一剑的情形,他做得出来,就一点不假了。想到那一副场面,如同发生在昨日,她仿佛能听见薛崇训的怒吼在耳边响起。太平公主的神色稍稍缓和,但口上仍不相让:“你就得解释给我听听。”

    第二十一章 发火

    薛崇训有时候也是个牛脾气,惹恼了很犟,加上他认为话说到这份上已经脱离危险线胆子就更大,他也清楚太平公主是个明白人,所以在某些时候他根本不怕和她吵起来。太平公主强硬地逼他解释,他头脑一热立刻就断然拒绝:“既然您要怀疑,我也就不解释了!”

    旁边的人显然很佩服他的牛气,近侍们就没见过谁敢这样直接了断拒绝太平公主的任何要求的。就算薛崇训是皇帝,起先他不还是陪着好话么?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母子俩几乎一个脾性。

    太平公主本来就被那檄文刺激得情绪不稳,这时候怒气暴增,一拍宝座的扶手,伸手指着薛崇训狠狠地说:“你非得说清楚不可!说!”

    最后那个“说”字几乎是咆哮,在偌大的宫室中响起简直比天塌下来了还可怕,好像她要杀光周围所有的人。近侍们膝盖一软,吓得纷纷跪倒,上身伏在地板上。就连恃宠清高的玉清道长脸色都变白了,胆战心惊的表情压抑不住全部写在脸上。

    薛崇训直视过去,片刻之后他二话不说拂袖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了太平公主的愤怒:“站住!你给我站住!”她几乎是恼羞成怒了,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做,可是薛崇训头也不回,他没有对太平公主发火,却用这样的方式来挑战她的权威。

    太平公主“腾”地站了起来,回顾左右道:“来人,还不快给我拦住,别让他走!”

    宫室两边都是丝绸锦缎织的幔帐,站着不少宫女,她们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还没走到薛崇训的面前,就听得他冷冷地说道:“谁敢拦朕?”

    宫女们面面相觑,被逼得要哭出来,一个“朕”字提醒她们,这个人不仅是太平公主的儿子,他还是天子。去拦他,嫌死得不够名正言顺么?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情绪完全失控了,她顾不得常用的口气和威仪来施压,这种方式在薛崇训那里根本不管用,干脆离开了宝座疾步走了下来。这情况让薛崇训意外了,他几乎没见过太平公主这样有失仪态,他不禁站住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她,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火了?

    她的衣裙下摆非常长,拽地长裙一般拖着,走快了非常之不活动,因为平时根本不会走得太快。她就这样很不活动地追了几步,眼看要抓住薛崇训了,不料脚踩到了下摆,一步跨出来就向前摔倒。薛崇训反应极快,身体一闪就托住了她的身体,她顺着惯性直接扑到了薛崇训的肩膀上,挥起拳头就打他的背。她虽然长得高,而且身材丰腴饱满,却从来过着娇贵的生活,手臂上根本没多大的力气,打在薛崇训背上跟挠痒似的。所以她不解气,竟然不顾仪态张口就咬在薛崇训的肩膀上。

    太平公主病愈之后是非常健康的,牙齿又白又锋利,这下有感觉了,疼得薛崇训脸都白了。宫廷里有保暖设施(火盆),薛崇训进来是脱了大衣的,身上就一件轻薄的绸缎亵衣和一件单衣,这一咬下去估计咬进了肌rou|里。不过他没吭声,从疼痛里感觉到她是真的动气了,自己太过火……不过也不全是疼痛,太平公主扑在他的肩膀上,上身完全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终于又感觉到了她温暖柔软的怀抱……他闻到了鬓发之间的气味,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薛崇训的脑子里一瞬间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放到太平公主的腰间的,但掌心刚刚触到她的腰时就清醒过来,他明显地感觉到太平公主的身体突然绷紧,咬他的牙也放开。于是他赶紧顺势故作扶稳她的动作,让她站稳了。

    太平公主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俩人僵持了片刻,薛崇训忙跪倒在地说道:“儿臣莽撞,刚才冒犯了母亲大人,请您责罚。”

    太平公主好像突然恢复了理智,激动的情绪从她的脸上一点点地消失。她冷冷地说道:“你必须得解释,杜暹的事。”

    薛崇训沉默了片刻,说道:“儿臣有两个考虑。第一,吐蕃北部的这场战役至关重要,必须要让杜暹全力以赴不计代价;他是带兵出身,出将为相是这种人毕生所求,承诺兵部尚书的职位,按照目前的格局做尚书再加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就等同于宰相,这样杜暹在西北会发挥出最高水准的。第二,起初我组建内阁,是为了安排那些有拥立之功又在朝廷资历很浅的人,就是母亲所指的心腹,这些人于情于理不能亏待;但是现在问题出来了,内阁政事堂同时存在意义不大,反而减缓了理政效率,所以我下一步的打算是合并两个衙门,增加理政效率。这个解释母亲大人还满意么?”

    太平公主面无表情地说:“你有什么事直接在我面前明说就好,何必弄些玄虚的?起来罢。”

    薛崇训这才爬了起来,把嘴轻轻靠过去在太平公主的耳边悄悄说道:“再说窦怀贞之流,貌似对母亲忠诚,真不一定靠得住。”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转身要向宝座上走去。薛崇训急忙轻轻扶住她的手腕,好言说道:“您慢点。”

    这母子俩不知是演得哪一出,众人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面,或者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做梦?

    太平公主也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大模大样地端坐下来。薛崇训放开她的手腕,又轻轻给她捏肩膀和膀子,“儿臣不孝,惹母亲生气。”

    “别在这装模作样,你跑到华清宫来请什么安,是为了见另外的人吧?”

    薛崇训忙道:“儿臣哪敢装模作样啊,一是确实想问母亲安,二是预计她要生产了,我得陪在……皇后的身边。这要是儿子,咱们大晋朝不就有了皇储?”

    太平公主道:“长春殿外的树枝已经发芽,冬天差不多也过去了,既然你来陪着,我过几天便回大明宫。”

    “长安的雪尚未化完,母亲可以在华清宫多住一些日子,朝里的事我都安排妥当了。”薛崇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