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他说要娶她的时候,吴枕云明明乖乖地点头说好,为什么一转身她就逃婚了呢?一逃就是五年! 吴枕云那时候多喜欢跟在自己后边,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可她离开他时却又是那么的毅然决然,猝不及防。 一转身,赵墨就与她相隔千里,杳无音信。 赵墨曾去西疆找她,可吴枕云却刻意躲开他,避开他,宁愿被西疆漫天的黄沙掩埋也不愿与他相见。 如今她终于回到盛都,躲无可躲,便想着装作失忆? 吴枕云,你不乖。 吴枕云曾问过他:“你为什么要娶我呀?” 赵墨说:“因为你乖。” 其实不是。 赵墨比谁都清楚她的乖是装出来的。 可赵墨还是无法自拔地沉沦于她,深陷其中,他别无选择,回不了头了。 赵墨生怕这个回答对她而言太沉重、太复杂、太深沉,所以他说:“因为你乖。” 吴枕云看着他,点点头答应他道:“好。” 赵墨给吴枕云准备了最盛大的婚礼,整个盛都的小娘子都会羡慕她,他给吴枕云准备了最宠爱她的夫君,让她知道她值得。 可她不要。 当年那个小心翼翼,怯生生求他收留的小女孩不要他的疼惜,只想要与过去一刀两断。 这个过去包括了他。 深夜的大理寺,寂寂无声,竹林沙沙作响,上弦月早已西沉,四下无一点光亮,阴森可怖,像是被丢弃许久的人心。 赵墨屈腿坐着,后脑勺仰靠在签押房门边上,浑身酒气,脑袋却比冬夜里呼啸而过的冷风还要清醒。 吴枕云就在里面,仅一门之隔,他进去就能触碰到她,冰冷的指腹就能抚过她的侧脸,干燥覆霜的薄唇就能吻上她的樱唇,寒冷的双臂就能拥她入怀。 可她不愿意。 赵墨起身,望着签押房里微薄的灯光,冷漠的唇角微微一扯——吴枕云,我既然能让你回到盛都,自然也能让你回到我身边。 吴枕云,你此生只能与我纠缠不清了,我别无选择,你也是。 签押房里的吴枕云并不知晓门外的赵墨已经醒了,更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她躺在竹榻上辗转反侧,心里莫名惶惶然,见到赵墨之后,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回盛都的。 吴枕云越想越慌,走下竹榻从书柜上取下一份盛都街巷图志,草草圈了几处地方——这里是赵墨的府邸,那里是盛都府衙,这边是赵墨常去的食店铺子,那边是他喜欢去的茶…… 圈了好几个地方,连了好几条街巷,吴枕云才捋顺了赵墨平时会经过的地方,今后她只要尽量避开这些地方,就能少与赵墨碰面。 至于朝会……乌泱泱一群人,他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的,且他应该不会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对她怎样。 认真思虑过这些后,她终于能安心地和衣而睡,蜷缩起身子,揪着薄被一角,眉间紧蹙,又因实在太困了,在残灯的微弱光亮下,渐渐入了梦。 第二天她醒得很迟,打着哈欠趿着皂靴走出签押房时,天已大亮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边,心下一松——赵墨这厮走了。 终于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21,新年快乐呀!愿小可爱们新的一年尽如所期,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愿小可爱们万事胜意,长安常乐,谢谢各位小可爱们,谢谢你们。 以上,曼福不尽,敬颂时祺。 第5章 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大理寺吴少卿今日需做两件事:将立案文书誊写一份送至盛都府衙余推官处,到孙府调查命案。 若大理寺少卿只需要查案断狱,那这差事算得上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可事实并非如此,吴枕云还需花很多心思去处理与同僚之间的关系。 譬如说盛都府的余推官。 盛都为国朝都城,盛都城内外的命案由大理寺与盛都府衙的推官一起查办。 余推官这人曾说过不做事便不会做错事,所以他平时行事办案大多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为要,每次都等大理寺快要结案时才会出现。 他不出现,可立案文书得给他送过去,他看与不看那是他的事,与吴枕云无关。 呈送文书这种小事一般由她的书吏韩书吏去做,但今日韩书吏告病回家了,她只能另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去送文书。 大理寺里人人都忙,杨文诗和杨武郎早早地出去查案了,其他人呢,不是忙着训导恶犬,就是忙着浇花种树,她这位上任不到两个月的大理寺少卿说的话根本没什么用。 吴枕云好不容易拜托一位捕快去给自己送文书,没曾想那捕快连盛都府衙的门都进不了,直接被打回来了。 “他们说小的就一捕快,大字不识几个,小的送去的文书他们不能收也不敢收。”那捕快想了想,道:“小的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就回来了。” 吴枕云捏着手中的立案文书,只觉得额角在抽跳——昨晚才在盛都街巷图志上画了圈圈,盛都府衙她是一步都不能踏进的,没想到…… 对此,吴枕云暗暗宽慰自己: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赵墨还没死,两人总是要碰面的,装作不认识他就好。 她绕到签押房后边,从衣桁上取下一件半旧的浅绛色外披。 这件外披是九月时就挂在这里的,洗了几次颜色都褪得有些泛白了,且这件外披很轻薄,秋日用尚可,现在已下了雪,并不适宜了,可她还是不肯回家拿一件更厚些的来备着。 杨文诗总说她把大理寺当家了,吴枕云听罢只是淡淡笑过——家,有些人生来就是没有家的,如流星乍然陨落,残花随风飘零,都不知归处。 天灰沉沉地下着雪,一粒一粒似白盐一般滚落在廊下石阶上,一层一层叠着堆起,抬脚踩下去能听到咯哧咯哧的声响。 吴枕云看着手中这件既抵不住冬日朔风又御不了雪天冷寒的披风,随手往衣桁上一扔,仅穿着一身薄薄的绯色襕袍往盛都府衙去。 盛都府衙。 盛都府设府牧一人,储君兼任,府尹一人,亲王兼领,此二者都不常设。 常置的只有权知盛都府事,由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充任,掌领京府畿甸赋役、讼狱、禁令、账籍、桥道诸事,牧民天府,总京邑之浩穰。 所以赵知府应当很忙。 吴枕云来的路上一直在祈祷着赵知府最好是忙得不见人影。 至盛都府衙时,吴枕云问门口一位衙差道:“请问赵知府可在府衙内?” “在的。”那衙差回她道。 事与愿违。 “能否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吴枕云脑子里闪过几张人脸几个人名,最后决定坑一坑秋先生,她说道:“大理寺卿有要事与他相商,还请他移尊步至大理寺。” “总是要与他碰面的”这句话就像是“人总是要死的”,早一点死和晚一点死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人活一世,吴枕云想晚一点死。 那衙差进到盛都府衙内,过了半晌,赵墨披着一件深青云纹外披走了出来。 躲在盛都府衙墙角的吴枕云亲眼看着赵墨上马远去,她才鬼鬼祟祟走了出来。 吴枕云掸了掸身上绯色襕袍蹭到的墙灰和肩上落雪,腰身挺直,搓着冻红的小手,大步走进盛都府衙内,将这份立案文书交到了余推官手里。 在签押房里抱着暖炉打盹的余推官见她亲自前来,不禁惊诧了一下,忙从座位上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拍了拍身上浅蓝官袍的褶皱,上前来给她作揖。 余推官说道:“劳烦吴少卿跑一趟,是下官的失职,还请吴少卿恕罪。” “韩书吏今日告假,左右我顺路,走这一趟不算劳烦,文书既已交付与余推官,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 吴枕云急着要走,余推官却非要拉着她坐下来喝一盏茶再走。 她脚下早已做好夺门而出的准备,哪里敢坐下来喝茶,草草推辞几句后,拔腿就跑。 饶是如此,她还是没能躲过今日这一劫。 吴枕云一出盛都府衙的门,就撞上了迎面来人。 若再见他时,应当先跑为上,可此时此刻,跑是断断不能的了。 吴枕云抬头看清眼前人,脚下连退三步,拱手一揖:“是在下冒犯唐突了,还请阁下恕罪。” “无妨。” 赵墨淡淡垂眸看着她,低声说道,冷薄的目光落在她作揖时那双冻得指节透红的小手上,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早已断戒了心疼她的习惯。 时隔五年,赵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无妨”。 无妨…… 赵墨并不是一个宽以待人的人,小时候吴枕云蹲坐在他边上看他临摹字帖,安安静静的不敢出声,有一次她实在是太无聊了,就爬到书案下边和他的书童小声嘀咕了几句。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声音还很轻很轻,赵墨就骤然生了气,双眸凌厉地看着书案下的她,并怒斥赶走了书童,吓得吴枕云好几天都不敢抬头看他。 只是吵到他临摹字帖,赵墨就赶走了尽心服侍他的书童,像吴枕云这样临时逃婚,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薄情寡义的人,还不知赵墨要对她下什么狠手呢! 现在赵墨就站在她面前,那双她永远都看不透的眼眸里深深蕴着复杂的情绪,吴枕云称之为暗藏杀机。 反正不会是宽宥,更不会是“无妨”二字。 与一个恨不得了结自己性命的人面对面站着,吴枕云胆怯惶然得很,双肩忍不住轻轻颤抖——幸得今日穿得轻薄且天气寒冷,掩护了她这小小颤抖里的心虚。 “吴少卿,你也在盛都府衙啊?”石阶下的杨文诗快步走上前来,撞了撞吴枕云手肘,低声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突然冒出来的赵知府。” “下官大理寺少卿吴枕云见过赵知府。”吴枕云毕恭毕敬地弯腰作揖,道:“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初次?”赵墨背手于后,拇指习惯性的轻轻压住无名指根微微转磨,阴恻恻望着她,冷笑一声道:“吴少卿的记性是不是有点儿差?” “怎么可能?”杨文诗拍拍吴枕云的肩,有些炫耀的意味,同赵墨说道:“吴少卿识人辨物可是一等一的好,过眼不忘的。” “确实不是初次。”吴枕云抬起头来,幽幽看着他,说道:“昨夜赵知府醉酒误闯大理寺,下官正好碰见了,想着这种事赵知府未必希望下官记得,下官便自作主张地忘了,还请赵知府海涵。” 她话中带着一丝嘲讽,赵墨不以为意,只问道:“吴少卿自作主张忘了的事不止这一件吧?” 吴枕云面上露出刻意的茫然来,问他:“下官不知赵知府所指的是何事?” “无事。”赵墨淡淡地瞥她一眼,唇侧染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吴枕云称之为笑里藏刀。 “既无事,那下官就失礼告退了。” 吴枕云不疾不徐地向他拱手作揖后,便慌慌忙忙地拉着杨文诗一起走下石阶,像逃命一般。 她确实是在逃命。 但吴枕云,你逃命的方向反了,离我越远,距悬崖越近,本官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赵墨远远看着她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右手习惯性地轻磨着左手无名指根,转身走进门内,深绯襕袍隐没在黑瓦白墙的森森府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