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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可那和当年的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他能知道个什么?下令的人埋了都多少年了啊。”燕婵话锋一转,语气松快,末尾甚至有些调笑般的上扬,“既是你要选的情郎,不是我选的,你喜欢就好。不过别带到我面前来了,我怕我还是忍不住,拿水泼他。”

    她呼出一口气,绕过柜台推开后门,一盆水随手泼出去。

    “——阿婵!”蹲在门后的方少舒一个激灵,“你泼到我了!”

    “泼的就是你。”燕婵回嘴,下一句又软下来,“哪儿沾到了?我看看……”

    后面的声音细细碎碎,如愿没再细听,低头兀自想了一会儿,转身向外走,只在关上前门时顿了顿,声音轻轻的:“谢谢。”

    第74章 乍见   上门女婿试图上门(1)

    “哈……啊……”如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还困么?”独孤明夷替她把落到耳前的那缕头发挽回去, 轻声说,“昨夜才看的花灯,若是困, 明日再来吧?”

    “不行不行……都和外祖说好了, 外祖母肯定还亲手做了我爱吃的糕,哪里有我说不去, 让老人家伤心的道理啊。”如愿又打了个哈欠, 揉揉眼睛, 再使劲闭了闭,“都到这里了,进街就是了, 不许打退堂鼓。”

    “我倒没怕。”独孤明夷轻轻一叹,“只是初次拜会林老将军, 两手空空……”

    “我去见我亲外祖,带那么多礼干什么,再说我之前送的礼已经记在阿娘那儿了,这回还送, 我猜外祖母又要说我浪费钱。”如愿拍拍脸,冲着独孤明夷展颜一笑, 眼瞳里浮着层薄薄的光,“别怕,他们都很好相处的,又喜欢小辈。走啦。”

    独孤明夷心说那是你亲外祖, 岂能与你不好相处, 面上却只是回了个笑,被如愿扯着袖子往巷内走。

    走了两步,如愿忽然放慢脚步, 独孤明夷会意:“怎么了?”

    “我想起来……”如愿止步,回头瞄向他,“还真有个不好相处的人。”

    “谁?”

    “我表兄,排行第三的那个。”

    “他怎么了?”独孤明夷伸手捏在如愿鼓起来的一侧脸颊上,虚虚做了个把她皱起来的五官揉开的动作,“不着急,慢慢说。”

    “你揉面呢!”如愿轻拍开他的手,佯怒瞪他一眼,又笑起来,“说来也没什么,我阿耶出身寒门,官一直做得不大,现在才到礼部侍郎,我小时候他的官就更小了。官小,没钱置换宅子、多请佣人,事倒是多,有一年夏天酷热又多雨,我阿娘怀了弟弟,又要cao持家务和照顾我,吃不好睡不好,外祖知道了心疼,干脆就把阿娘和我接过去了。”

    “元夫人辛苦了。”独孤明夷说,“然后呢,遇上你表兄了?”

    “嗯。他是舅舅的儿子嘛,当然在的,比我大一岁。当时上头还有一位表兄和一位表姐。大表兄和表姐对我倒是挺好的,只有他看我不顺眼,住下来的第一天就警告我,说这是林府,我不姓林,我是个外人。”如愿撇撇嘴,“我倒是有心跟我阿娘姓呢,不过我怕我阿耶不答应。”

    “我见元侍郎也爱重你,料想是不会答应的。”

    “答不答应的也来不及了啊,我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习惯姓元了。这辈子没姓林的缘分了,下辈子吧。”如愿叹了口气,继续说,“哎,总之我和阿娘还是住着,他不敢找我阿娘的麻烦,就天天找我的麻烦,揪我头发、藏我的书、往我笔筒里放毛虫……烦得很,也是那年我心烦出去玩遇上了我师姐,后来白天不怎么在外祖家,就没事了。”

    独孤明夷指尖一动。

    “不许揉面!”如愿连连后退,顺道抬起双臂交叉护在脸前,“我和你说这些,是告诉你得防备他,不是让你可怜我。再说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他怎么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欺负我,说起来这两年估计是顾忌舅舅,年年都单独给我送年礼,谁要他的。”如愿想起来就气,没忍住,躲在手臂后边呸了两声。

    独孤明夷只觉得她可爱,抿抿嘴唇:“我知道,你一向擅长这些事情,不会让自己为难。”

    如愿将信将疑地放下半截手臂,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么夸我?”

    “当然。”独孤明夷微笑,在如愿笑眯眯完全放下手的瞬间出手,直接捏在她脸颊上,拇指轻柔地抚过去。

    他慢条斯理地补充,“就是太容易轻信旁人。”

    “……”

    如愿惊了:“……你怎么这样!”

    “哎,算了。”她拍开独孤明夷的手,反手攥住他的袖角,“走了走了。”

    林府在巷尾,从宅邸就看得出和推崇精巧的文人不同,门庭开阔,门前的路宽得能跑马,正门外一排全是拴马的石柱,配得上上下一门武将的豪情。

    如愿一路拽着独孤明夷,等到正门口才松开,还没上前和守门的搭话,管这片的管事先从门后溜出来了,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元娘子来啦!难得过来,老夫人可天天念着您呢,这下老夫人能高兴好几天。哎,这位是……”

    他不认识独孤明夷,眼神直往如愿身旁高挑端丽的郎君身上瞟,如愿也不介意,大大方方:“是我朋友,带过来玩的。要找人先通报吗?”

    “不用不用,既是您,直接进去就行。”管事热切地揪了个小厮引路,又回头朝如愿笑,“大冬天的,元娘子不如先去喝杯热茶?”

    如愿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独孤明夷一眼,得了一个轻轻的点头,才说:“也好,那就麻烦了,我想喝加蜜的花茶。”

    引路的小厮连连点头,引着两人往府内走,管事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忽然伸手把另一个小厮揪了过来,眼睛还盯着渐渐吞没人的假山小径:“去,快去通知老夫人,就说元娘子带人回来了。”

    “啊?”小厮一脸懵,“刚才不是已经喊了阿铜去报信吗?”

    “你开不开窍啊!元娘子带的是个男人,男人!”管事一掌拍在小厮头上,“带人回来见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

    **

    “咳咳。”如愿握拳抵在下颌上,郑重地咳了两声,收回手臂背在身后,“现在,由我,林府的外孙女,给你介绍一下其实也有段时间没来了的地方。”

    独孤明夷抿住笑意,任她作妖:“请。”

    “首先,我们走的……呃,是条青石板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铺的。边上这个是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挖的,现在结冰了,夏天会移荷花来种,我小时候还和表姐一起挖过藕。”如愿面朝独孤明夷,一步步倒退,“再走一段有条小路,往里走是个空院子,就是我阿娘以前养胎住过的地方,后来舅舅家没添儿女了,舅母就做主说给我做客房,要过夜就住那里。不过我其实……”

    她遥遥地望向那个小院,后半句话没出口,独孤明夷忽然出声:“当心!”

    如愿一惊,慌忙回身,臂上却一紧,回神时已经被拽到了独孤明夷身边。

    “如……”原本朝她走来的郎君神色略略僵硬,抬眼瞄见独孤明夷时更僵,缓了一瞬才笑出来,“表妹,带客人回来?”

    “对啊,外祖和舅舅也没说过客人不能带客人回家嘛。”如愿冲着来人甜甜一笑,背在后边的手悄悄戳到独孤明夷掌心,食指划了三划,“喏,这是我表兄。”

    “林知争。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独孤明夷正要开口,如愿却一臂拦在他前面:“不行,我带朋友来玩,总得先见过外祖,没这个先对着你自报家门的道理吧。”

    林知争眉尖一颤,忽而笑笑:“也对。祖父祖母这会儿正在厅里,阿耶阿娘也在,我带你过去?”

    “行啊。”如愿欣然应允,拽住独孤明夷的袖子,“表兄,请吧。”

    林知争扫过拽着袖子的那两只手,目光清浅,一瞬而过,化成轻轻的一声咳嗽,他的声音凉凉的:“表妹,在府上呢,不太好吧。”

    如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干卿何事,但再一想,也觉得不太对,需得顾及独孤明夷薄薄的脸皮,于是依言松手,只说:“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江湖人不管这个。”

    “可你终归不是江湖人。”林知争一手背磕在如愿脑壳上,顺理成章地占了独孤明夷和如愿之间的位置,“你总归是林家的女儿生的,外边人都会说你是林老将军的外孙女,是林将军的外甥女。”

    “那也占个‘外’字呢。”如愿摊了摊手,“再说我最大的名头是礼部元侍郎的女儿。” *

    “是是是。”林知争居然没和她吵,“今年送你的……”

    “阿铜!这里这里!”如愿压根没听他说话,小跳起来,一脸欣喜地朝着稍远处招手,待那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刚才去哪儿了呀?”

    “回、回元娘子,先前有点小事,丁管事……”阿铜一眼看见边上的林知争,连忙说,“郎君,刚才夫人院里传信,说是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什么事?”林知争皱了皱眉,看了如愿一眼,想想又说,“罢了,过去。”

    “是、是。”阿铜连连应声,上前引路。

    如愿看着两人离去,冲着林知争的背影重重皱了皱鼻子。

    “这就是与你不合的那位表兄?”独孤明夷突然开口。

    “是啊,也不知道今天发什么病。”如愿只觉得烦,“和他说话累死了,所以我才不爱来外祖这里。”

    “你这几年,同他见得多吗?”

    “当然不多。我忙着呢,要读书、做梓匠、认识朋友……”如愿扳完手指,老实交代,“不算逢年过节来外祖这儿见的面,上回见面还是我及笄的时候呢,他还拿了舅母送的簪子过来,不过我怕他做了什么手脚,到现在都没戴过。”

    她眨眨眼睛,“有哪儿不对吗?”

    独孤明夷垂眼看向她,回想起林知争的模样,一身青衫,蹀躞带斜斜束着,只比如愿长了一岁,还算得上称一句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没有。”他主动把袖角塞进如愿手里,“带我去见林老将军吧。”

    第75章 比划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到啦。那等会儿我先进去, 先和外祖他们提一提,再叫你进去。”如愿松开一直拽在手里的袖角,得了独孤明夷一个轻轻的点头, 跟着笑起来, 顺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委屈你在外边站会儿了。”

    她后退两步, 再恋恋不舍还是一咬牙, 扭头穿门进去。

    府上两位老人上了年纪, 林老将军身上又有早年随着先帝征战留下的暗伤,冬里难熬,大厅干脆做成暖阁的式样, 两位老人坐的地方特意垫高,往下才是小辈坐的地方。

    “我来啦!外祖母有没有想我呀?”如愿瞟过厅内的两位表兄和舅母, 直接到老夫人韦氏身边跪坐下来,朝着自觉退开的侍女盈盈一笑,自然而然地接手给韦氏捶腿的工作,“舅舅呢, 在忙什么?还有表姐,是前几天来过了?”

    “你还知道来, 初一时怎么不跟着你阿耶阿娘来?”韦氏在如愿背上不轻不重一拍,“你来也不提前说,你舅舅哪里知道,一早且去同人喝酒了。你表姐年前才刚生产, 颠簸不起, 我做主不让她来。”

    “啊,表姐都生孩子啦,男孩还是女孩?漂亮吗?”

    “才多大, 哪儿看得出漂亮不漂亮。不过是个女孩,你姐夫也是好相貌,难看不到哪里去。”韦氏又一拍,“你表姐都生了孩子了,你呢,可有个准数?”

    “这不是带着准数来见您了嘛。”如愿没忘了另一位,仍给老夫人捶着腿,冲着望过来的林老将军笑笑,“当然,还有见见外祖……”

    林老将军一声冷哼,胡子尖翘了翘:“那让他进来。”

    一旁的侍女应声,正要出去,如愿赶紧开口:“等等!”

    “是这样的,我还没带他去见我阿耶阿娘呢……”顶着两位老人探究的视线,如愿越说越小声,“因为我先前,嗯……说不好,总之是和他生气,在家天天说他坏话,我就说说,可我阿娘当真了……”

    下边的林知由迅速深吸一口气,把要出口的笑憋回去。

    “好啊,我说怎么从你阿娘那儿一点信都听不到,原来是拿你外祖家当筏子!”林老将军没什么话要说,韦氏却佯怒起来,“越过你阿娘给你定亲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少想拖累你外祖家,先带他见你阿娘去。”

    “别!”如愿一把抱住韦氏的腿,“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都不容易,他还是个孩子,见他一面吧……”

    林知由忍不住了,扑哧一笑,单臂搭在弟弟肩上,抬眼却发现林知争面色不虞。他一怔:“你怎么……”

    那边韦氏却松口了,顺手把如愿扶起来:“也好,那就让他进来,我同你外祖父瞧瞧,什么样的好郎君,能让你求到我这里来。”

    “好!”如愿一喜就要跳出去,韦氏又揪住她的后脖子,把外孙女扯回来。

    “女儿家矜持些。”老夫人向着边上递了个眼神,先前退开的侍女抿嘴笑笑,应了一声,款款地出去请人了。

    一来一往快得很,厅内伺候的侍女依次开门,撩起防风的垂帘,来客拢着黑底金纹的大袖,肩上落雪眉间烟云,乍抬头先让座上的林老将军和边上陪侍的林知由惊了一惊。

    林知由慌忙起身,独孤明夷却只是轻轻摇头,再看向座上的两位老人时也没什么大动作,略略点头而已。

    林老将军从一瞬的惊诧中回神,瞥了如愿一眼,从喉咙里滚出个轻哼的腔调:“果真是好郎君。”如愿抓抓脸,回了个略有些尴尬的笑。

    韦氏久居家中,倒是不认识独孤明夷,只觉得他生得好相貌,配得上她时常念在心里的外孙女,顺手在如愿手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确实是好郎君。且容我随口问问,郎君是哪里人,做的是什么?”

    “算是长安人。家父早年过世,我随母亲留在长安城。”独孤明夷垂着眉眼,“做的算不上什么,但敢说一句是正经事,老夫人不必忧心。”

    “原来如此。”韦氏以为他这么回避是家世不太好,联想到如愿在外跑的江湖气,只道外孙女喜欢就行,知趣地不再多问,换了话题,“既是与我这外孙女同来的,当知我家没什么本事,只是武人罢了,那再多嘴问问郎君,可学过武?”

    “能随先帝征战,三代皆入军,若这样的世家算是寻常,天下便也没有不寻常的武家了。”独孤明夷仍垂着视线,“于文于武我都稍学过些,只是并不精通。”

    如愿想到当时巷内犹如斩落星辰的一剑,心说这种时候谦虚什么,手上仍轻柔地替老夫人按着腿,头抬起来扭向下座的独孤明夷,使劲甩过去一个充满暗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