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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医救不了大汉(基建) 第322节

    顾琬想哭,甚至想大喊大叫,可不知道是这些时日经受的失败太多,精神早就有了抗性,她反倒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极为平静的对着宋琳说道:

    “这恶子若来,那可真是要逼我去死了。”

    “挑战规则的人,若不能晋升为人上之人,而是跌入泥埃,那人们只会希望此人的下场更加惨淡。”

    宋琳很清楚顾琬的情况,有没有孕只是让她惨的更早一点,并不会改变未来的惨状,甚至直白的说,她活着对女官吏们的政治价值还没有死了高,受伤进入京医院,又极有可能有孕的情况更是个大雷,若宋琳不是医者,没那点仁心,直接让她不治身亡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宋琳没有。

    没有,那就得为了接下来有可能生出的风波做准备。

    世人愚昧,做不到就事论事,只会人云亦云的怜惜完美有惨烈的弱者,一但这个弱者有不足之处,那弱者便会迎来源源不断的挑刺,而活着的顾琬无疑能供出更多的刺来挑,宋琳自然要想办法减轻这种情况。

    “只要做到这点,你也不是没有活路。”

    顾琬没有愚蠢真做到这点她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而是认真想了想宋琳的意思,紧接着瞪大了双眼。

    这不是在暗示她忍一时之辱,等待时机救能一飞冲天吗!

    自己对母亲说的话竟然成真了?

    顾琬心嘭嘭嘭的跳了起来,她按耐住自己,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宋医生的意思是?”

    宋琳看着顾琬,慢慢开口:“京医院除了照顾病人的学徒,还有更低的杂役,这些人都是些臣隶,活计又脏又累,官宦女郎沦落到做这种事的境地,应该挺让众人唏嘘的吧?”

    何止是唏嘘,顾琬都能想到会有多少人来看她笑话了!

    那样的场景稍微一想,顾琬的面孔就克制不住的有些扭曲,可奇怪的是,明明是这么悲惨的境地,她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思索其中的好出来。

    首先是安全。

    闾里她是真不想回去了,大白天的竟然还有人敢往她家里闯人不说,进来的歹徒还没有被全抓住……这哪里比得上做为半个官署,有家属组成安保的京医院安全?

    其次是怀孕。

    真有孕了,家更回不去,闾里顾琬呆的不长,但她本能感觉这种情况会经受更多的指摘,甚至会出现怀疑这孩子父亲到底是谁的言论,那对精神的折磨不会比在京医院被人看笑话少,不过,京医院也不至于将她安排到那么显然的地方,若是不怎么见人的药房,她说不定还能瞒住外人自己有孕的事实。

    只要宋琳愿意帮她。

    至于未来如何一飞冲天……

    顾琬咬了咬牙,道:“我做不到仅是为了求生而忍受旁人的取乐。”

    衣食无忧的人,终究是要比从小就经受摧残的农妇农夫更在意脸面的的。

    宋琳能理解这样的心态,毕竟她也是这样的人,略微沉吟,她道:

    “先养病,等病好了,京医院也要建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会将你安排在清闲的科室,跟着护理女医们学如何做事。”

    宋琳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你年岁虽够,可能力还是差强人意,医院是最能见众生百态的地方,别说话,忍着,多看,多学,有了积累,你才能在机会来的时候抓到它,至于机会……你做的事,早就传到韩尚院的耳朵里了。”

    不管是恶名还是善名,能将自己的名字传到韩尚院耳朵里,那她便不会真的埋没在杂役当中!

    顾琬没有放过这个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她果断的答应: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把你这些时日做的事情都说一遍吧。”

    就等这句话的宋琳立刻开口:“你总得让我有个准备,我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

    可惜意外这个东西,总不是人不想要它就不来,宋琳刚了解情况没多久,顾琬父亲被撤职的消息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眼见得‘弱’这项用来增加自身舆论优势的条件消失,宋琳瞬间心梗起来,她先在钱缨预存的诊费中扣下一笔,防止顾峦过来将它拿走,以至于无钱诊治,若顾峦不来,那也能当做顾琬日后的救命底钱,将这部分处理好,她又揪住护理和跟着自己来的军医,和她们交代好无论谁问,都说目前顾琬生命垂危后,这才急匆匆的前去尚院署寻找韩盈。

    第344章 救助不易

    韩盈总算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来不及欣赏顾琬的勇气,就先看到了与她同样姑娘的困境。

    困境,就是被困在其中的人无论怎么选,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是错,就是争不出一条活路,只会越来越糟糕。

    顾琬已经比同龄的姑娘们强很多了,仅数次绝境都未放弃继续努力的意志力便不是同龄人能比的,在说服、筛选,寻找同伴上也是可圈可点,最后还幸运的有顾峦和程束做神助功,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沦落到不能保证自身安全的境地,其她情况还要逊色些的姑娘,上哪儿反抗自己被既定好的命运?

    迅哥儿关于那拉出走之后怎样的演讲,早就说明了在整个社会结构性压迫下,没有经济自立能力和暴力保护自己的女性,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回来,要么堕落。

    可那时好歹已经是民国,社会生产力有了些许进步,一部分女性已经可以通过务工和写作谋生,而现在的破生产力,有手艺的匠人都混的凄凄惨惨,对于顾琬这种十六七岁、没有谋生技能,武力不足,户籍受限的姑娘们来说,反抗的代价无疑更加惨烈,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

    依旧是社会生产力没有提升下的无解问题啊。

    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有时也不缺这一个,韩盈没有惆怅太久,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重要的地方,在解决不了谋生问题前,她不能主动鼓励这些姑娘们反抗。

    这会让一部分不该死的姑娘走向送死的道路。

    毕竟,受限于各种因素影响,人与人之间对话的理解会有很大的差异,而韩盈的地位导致她说出的话影响的不是单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除了顾琬这种真无法承受家庭高压的,还有不少姑娘在困在家中太久,不知道外界的残酷,将家庭中的不公视作比外界还要严苛的存在,分辨力不足的她们,很容易在这种鼓励下冒失的去反抗父母,进而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当然,生活尚且还能容忍的姑娘不鼓励,活不下去的还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就是这个标准线怎么衡量,如何在不鼓励的情况下去救也是个问题……

    韩盈沉思良久,突然抬头对着宋琳问道:

    “宋琳,顾琬受的伤很费钱吧?”

    “这可不好说。”

    不知道韩盈的意思,宋琳的回答也比较模糊:

    “您也知道,这富有富的治法,穷也有穷的治法,效果上也是各有不同,有些是真有用,有些也就是些心理慰藉罢了。”

    治病开药中的可cao作空间有多大韩盈再清楚不过,这情况后世都解决不了,现在……先顾好给人治病吧,剩下的看她抓的够不够严,不过这种cao作空间也不全都是坏事,韩盈看向宋琳,略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你说过顾琬重伤濒死,那救她回来肯定要用不少好药,这花费,以清廉著称的顾家恐怕也供不起,那扣下顾琬做工偿还药债,也很合理吧?”

    合理!简直太合理了!

    宋琳想留下顾琬,除了为她考虑,更重要的是想把麻烦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监管,可在如何将人留下的问题上,她其实没有太强硬服众的理由,一旦顾峦表示放弃医治,亦或者在顾琬好了之后将她强行带走,那宋琳能做的合法阻拦极为微弱,爹管儿女天经地义,她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可若是债主,那就完全不同了,毕竟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服气?那你把女儿治病欠下的债还了再说!

    这波属实是魔法对轰,将封建社会运行的bug卡到了极致,想不到这点的宋琳双眼亮的出奇,她敬佩的看着韩盈:

    “您这主意可真绝,成了债主,那顾峦若是敢上门,随便来个护理都能把他骂出门外去!”

    “嗯。”

    能做人上人的,都是玩弄规则的好手,她这不过是点顺势而为的小手段,不值得放在心上,韩盈没有在意宋琳的赞叹,只继续道:

    “世间人有好坏,为人父母的自然也是如此,好的,将儿女爱护的和眼珠子一样,坏的则视作奴隶,恨不得将人折磨死了不肯罢休,不过这两种都是极端情况,并不多见,大多只是略有偏心,这样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为好,可那些要将儿女逼死的,她/他带着伤求到京医院这儿,医生能救还是救一下吧,好歹不堕了医者仁心的名头。”

    家庭的伤害,并不只局限在女人身上,也不必非要强求性别,仅以受严重的虐待伤跑过来求救为界限,将人救下后以药费让对方做工还钱来隔绝父母的伤害,待遇嘛,能保证安全的活着就行,尽量防止有些人家活不下去,把孩子打一顿送过来骗吃骗喝。

    真过来求救的,觉着这里没家里好,那也不会留下,而能撑着留下来的,说明家里的日子那也真不是人过的,如今生产力不足,京医院能挤出来社会福利也就这些,能救这部分人已经是极限,更多的韩盈也不打算强求,总归要尊重客观规律不会以个人的意志转移,太过只会吃力不好讨,最后弄的更糟了。宋琳还只对顾琬事情解决而开心,在听韩盈这么说之后,不由得怔了片刻,脸上高兴的笑意也逐渐收了起来,想了好一会儿后,才认真说道:

    “是我没想到了,京里肯定还有如顾琬这样的,能救一二分总比不救的强,只不过——”

    略微迟疑,宋琳还是将这样行为的隐患给指了出来:“这救人后强行让人做工还债的行径,若是不加以控制,很有可能被医生拿来蓄仆。”

    这还真是个问题。

    不管她们出于什么目的调换药物价格,或者是使用药和记录不符,只要有这个漏洞在,定会有人跟着有样学样,开始为自己谋取私利。

    而蓄仆——这完全是含蓄的说法,韩盈想的还是在京医院内提供低端岗位,可若是病人祈求背着低息债务回家劳作慢慢还呢?开这么个口子,必然会有人让母子钱利滚利到一辈子都还不完,若是医生心够黑,虚开病人劳作一辈子都还不起的药,那被医生救活的人,岂不是直接就成了医生的奴隶,若是转手卖于他人,直接成了一本万利的买卖!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有问题,那就不能视而不见,这方面没办法靠道德自我约束,必须是白纸黑字的规定才行,韩盈重新思索了一番,抓住了重点:

    “这样,用药上还是别弄虚作假,口子不能开,开了便堵不上,危害太大,为了救几个人毁坏整个京医院的良好的生态,完全是本末倒置。”

    “至于预支药费,我记得现在也只有急诊病人因为情况特殊,暂时允许提前预支部分药费,其它都是先交钱后治病,后者不会有太多影响,前者划个档位,考虑病人自身和家庭的情况,最多只预支病人本身三年内扣除生活花销后的收入,预估过了这个档位还救不活的,那便放弃吧。”

    用药卡死,医生便没了牟利的空间,自然也不会动别的心思,而急诊——大多数情况下能将这些半死不活人抬过来的,不是左右邻居就是亲人,也不会找不到给钱的,只有极少一部分需要先抢救再交付钱,不论后续,只先将人救醒询问如何联系家人的话,那消耗的药钱不会太多,伤的不太离谱的情况下,即便是最低档位,也就是病人两三个月、小半年的收入。

    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允许先看后还上。

    只要开了这个口子,那惠及的绝不只是在家中活不下去的人,而是更多过来看病的病人,麻烦的是,会有大量的人试图钻空子给自己省钱,看人分档也不行,额度大了,官吏也会克制不住的想要用这份权力,到时候京医院只能看着一堆账单发愁。

    京医院是个自盈利单位,不是有国家财政支持的福利部门,能做好事,但还是要先顾及自身,能预支的钱必须还得卡,不如就按照杂役三年劳作正常雇佣的价格,也就是四五千钱左右的限度去救人,活过来后,还得加上利息还。

    这个数额,官吏人家咬咬牙就能拿,不至于丢这份脸面,普通人一看利息也不算少,就算家里拿起来要损伤筋骨、要找左右邻居借钱也会赶紧还上,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又工作,家里又不把她/他放在心上的,才会留在京医院中做杂役偿还,正好救助到了需要救的人身上。

    宋琳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韩盈沉思片刻,觉着还是再收缩过后的办法好,点头同意后,两人又研究了一番细节,这才算是将这桩好事长久做下去的制度给设立起来,后来还真庇护了不少在家中饱受父母、继父继母苛待到活不下去的未婚男女和部分半大孩子,以及一些成了婚的妇人。

    此是后话,而现在,说完京医院事情的宋琳,还得在提关于卫侯那战地医院的设想,因为人数过多,又涉及后勤和前线不固定等问题,其复杂程度愁的人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若非韩盈手中有点后世这方面的的经验,她看到这个的时候也有种眼前一黑,恨不得掐死卫青的冲动。

    果然,还是给别人提意见让他们忙活的时候看着爽,轮到自己为别人做事的时候是真的虐啊!

    不过话说回来,不虐别人早就接过去做了,压根轮不到她来,皇帝给的这份官职俸禄就是为了服务于征战,做好了她才能真正稳定自己的官职,做不好嘛……

    没有做不好选项的韩盈只能硬着头皮和宋琳一起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不会因为外人的离开而停滞不前,在韩盈宋琳忙碌的时候,好似结束种种磨难的顾琬,突然又迎来了新的考验。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望老德妇冲到了京医院,非说她这种不孝不悌,不贞不洁的人,压根不配在此处呆着,让京医院必须将她赶出去。

    第345章 道义之争

    西汉有着独特的政治模式。

    有一部分人,他们自身的德行极好,因为极符合社会伦理规范,便被周围人敬佩、推崇,几乎和精神领袖一样,能够达到一呼百应,千应的状态。

    这样的名望,自然会让官府注意到他们,即便不把他们吸纳进官府的体系,也要给他们分发官府认可的身份。

    年龄够大,过了五十,那就是三老,年龄不够但德行足够,那就是孝悌……总之,有了民间和官府双重认可的他们,虽然没有官职,却有着极高的政治待遇和影响力,他们承担着官府给予‘教化百姓’的作用,既要继续约束自己,还得主动去教导周边人向自己学习。

    理论上来说,这对保证社会风俗规范会非常好用,但实际上嘛——

    手头连个甜枣都没有,上哪儿让别人跟自己学?

    没人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力,聪明人很快发现,没有甜枣,还可以用大棒啊。

    运用暴力远比给好处容易多了,只要出师有名,那见效可不是一般的快,更不要说在这个过程中所感受到的风光以及越来越重的权力,尝到甜头的三老孝悌们,根本不可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而最近这段时间,顾琬的事情着实过于火热,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且有极大瑕疵的她,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