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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喜欢半悬在巴黎上空 第5节

    “我知道,瓦妮莎告诉我了。”庄北宁说。

    作为蝴蝶发卡的回报,瓦妮莎告诉了庄北宁一个秘密——韩蔺因为不通法语,差点用双倍的价格买了一个保温杯,幸好瓦妮莎出手相助,才没有成为“冤大头”。

    法国对英语使用者着实说不上友好,何况韩蔺又长着一张亚洲人的面庞,自然成了被“坑”的对象。

    “以后你要出门,可以告诉我。”庄北宁说完,又觉得自己纯属多言。自己的签证问题还没有解决,随时面临着要离开法国的可能,本就自顾不暇,再加上韩蔺是否会在巴黎停留,又停留多久,她根本一无所知。

    可是,韩蔺则非常顺畅地说了个“好”。

    “学长,你会在巴黎一直呆下去吗?”庄北宁问。

    “有一个新的工作机会,我正在考虑。”韩蔺没有往下说,转而问庄北宁:“我今天与瓦妮莎的父亲聊天,他说他是因为在里昂遇见了‘grand amour’,所以才留了下来。‘grand amour’是什么意思?”

    “‘grand amour’,要死要活的爱。”庄北宁说。

    韩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翻开《月亮与六便士》,继续读了起来。

    「我喜欢这样一个画面:他活到四十七岁(到了这个年纪大多数人早已掉进舒适的生活沟槽里了),动身到天涯海角去寻找一个新世界;大海在凛冽的北风中一片灰蒙蒙,白沫四溅,他迷茫地盯视着逐渐消失、再也无法重见的法国海岸。」

    这是《月亮和六便士》里的一段描述,他写一个成功的证券经纪人,中年后喜欢上绘画,像是被“恶魔附体”,弃绝家庭和城市生活,远遁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画画。韩蔺想,如果他就此不做建筑师了,转而找一个小岛肆意生活,会不会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他的脑海里回想着‘grand amour’这个词,要死要活的爱。瓦妮莎的父亲问他在法国有没有遇到‘grand amour’,韩蔺下意识地说没有。瓦妮莎的父亲纠正他,是“还没有”。

    在法国,没有遇到一场要死要活的爱,是要有遗憾的。

    韩蔺看向对着电脑完成翻译社校对工作的庄北宁,她的眉头微皱,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突然叹了口气,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韩蔺问。

    庄北宁捏了捏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是我的错,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居然还能被低级错误气到。”

    庄北宁最先校对的是一篇酒店宣传册子,说酒店提供“洗漱用品:洗发液、护发素、毛巾...”等,法语原文写的是 ditionneur,这个词其实有“护发素”或者“空调”的意思,然后这位翻译则径直写了“空调”。

    庄北宁都傻了,空调算什么“洗漱用品”?这种错误,只要重读一次译文就可以轻松发现吧。

    再看一篇旅游景点介绍,翻译出来的句子竟然是“这条道路是马赛第二长道路的第二名”,然而原文真的只是想表达“这是马赛第二长的道路”。看到译文后,庄北宁有一种觉得自己在做小学级别改病句的错觉。

    最后,庄北宁在一篇介绍西图澜娅餐厅菜单的译文里面看到一种叫“油炸蔬菜拖面”的食物,让她陷入沉思。一看原文,发现竟然是……天妇罗。嗯,蔬菜放到面糊里炸,说得倒也没错。但是这个词明明就有通俗译法,稍微查一下就可以找到,为什么还要翻译本人自己费力去编造呢?

    庄北宁所在的翻译社合作的翻译,都拥有着翻译行业十年经验或是国际一级翻译资质,作为国际知名翻译协会的会员,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翻译的质量却令人大跌眼镜。

    这些人水平是不是真的差呢?肯定不是。翻译需要语言天赋,但是更需要勤学苦练。翻译要地道,要知识量广,要能融会贯通,不下苦功,绝对不可能做一个好翻译。

    庄北宁为了训练自己的听译能力,每天稍有空闲,就会听 fraer 或是 le monde 的新闻。基本上是把每天的头版新闻扫一遍,挑出有用或者有意思的段落,然后朗读出来,再把不懂的单词中自己认为有用的记下来,然后查字典抄解释,归类整理。

    她还有看法语分类词典的习惯,整理归纳后背诵,把各类单词中可以应用于写作的部分梳理好,供之后翻译使用。

    庄北宁想,翻译完之后不校对不重读,无论是逻辑错误、病句或者是标点错误,都是没有职业道德,都是水平差的一种表现。可是,就是这样一群人,却牢牢占据着仅有的那些翻译岗位,让他们这些后来者,只能耐心等待,劝慰自己厚积薄发。

    翻译社要接翻译单子,要靠那些有名气与数十年翻译经验的人。在经济形势低迷的大环境里,庄北宁连校对工作都不一定保得住,又何必去为低质量的翻译内容而鸣不平呢?

    这就是校对的职责吧。像啄木鸟一样把小虫挑出来,再为其注入营养素,让树木能郁郁葱葱。庄北宁只感慨了片刻,就继续往下校对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做与语言有关的工作了,你会去做什么?”韩蔺问。

    庄北宁头也没抬,不假思索地说:“学有所用,不是为了学以致用。就算我不做语言相关的工作了,语言带给我的良好习惯,也会陪伴我去更远的地方。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一直和我喜欢的工作内容呆在一起。”

    “只是靠喜欢,就能一直坚持下去吗?”

    “不知道,我也没有刻意为之,就是时间过着过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庄北宁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我有这个能力。”

    韩蔺笑了笑,合上了《月亮与六便士》。

    他有了答案。

    是的,如果他转而找一个小岛肆意生活,以他的个性,大概也会再岛上盖出一座建筑来。

    如果喜欢不足以让人坚持,那么随波逐流则更不是正确的方式。

    “庄北宁,谢谢你。”韩蔺为了不打扰庄北宁的工作,在心里默默地说。

    窗外的景色不停后退,而他们的人生,就算是下坡路,那也是一往无前。

    第8章 第八章钟楼永存

    庄北宁要面试的游戏工作室位于巴黎四区,步行五分钟可以到达巴黎圣母院。

    这座拥有超过 850 多年历史的教堂,每年都要迎接 1300 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最热闹的时候,一天至少有 5 万人来参观。

    在巴黎圣母院的入口处,人行道上镶嵌着一颗青铜星星,那是法国道路的零起点。巴黎到所有法国城市的距离,都是从巴黎圣母院前广场开始计算的,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巴黎中心的中心。

    想着时间尚早,庄北宁走进了教堂。她在巴黎生活了四年,与这座建筑的缘分却浅得惊人。是谁说的呢?越是近的距离,越能隔绝深入了解的契机。或许是因为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还会有机会,也还会有时间,继而天真地认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巴黎圣母院特有的玫瑰花窗捕捉了冬日里温暖的阳光,十米高的拱顶搭建安全空间。大厅里足以容纳 9000 余人,大管风琴的演奏声回荡在耳边,浑厚响亮。内部装修庄严简单,幽暗的壁灯与错落的蜡烛照明,不少人坐在教堂中间的排椅上,小声做着祷告。

    庄北宁身边有不少游客用不同的语言感叹着巴黎圣母院的宏大,偶与她有目光对视,她微微点头,笑笑作为友善的回应。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素来是庄北宁最擅长的事情。

    逆着人流,庄北宁爬上了 422 步螺旋式阶梯。她走上了钟楼,在这个被称为“与上帝对话”的地方,俯瞰整个巴黎。

    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中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的故事便发生于此。

    庄北宁站在一侧,有冷风钻进她的脖颈,令她产生清醒之感。人类企图攀及星星的高度,在彩色玻璃与石块上镂刻下自己的事迹。看着巴黎圣母院外墙的石怪,庄北宁联想到心地善良、面目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为了救出吉普赛女郎爱丝梅拉达而献身的故事。

    “我知道我长得丑,被扔石头无所谓,但让你害怕让我觉得很难过”。想到这里,庄北宁忍不住???叹了口气。

    建筑千百年来历经洗礼,寄托其中的人与事则悱恻又缠绵。

    “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叹气,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噢。”

    是熟悉的声音。庄北宁回过头去,确认是韩蔺。

    韩蔺穿着一件厚厚的灰白色大衣,看着庄北宁笑。他的眉眼弯弯的,心情很是愉悦。

    “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韩蔺说。

    “啊?”庄北宁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发现韩蔺在五分钟前确实给自己打了电话,然而因为考虑到巴黎圣母院内他人的游览感受,庄北宁将手机通知音关闭了。

    “不好意思,学长,我没有注意到手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庄北宁问。

    “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想感谢你在里昂的帮助,询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方便,想请你吃个饭。”

    “职责所在,无需多谢。何况,学长已经付给我报酬了。”庄北宁笑着回答,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称职的乙方。

    庄北宁不愿意将这次难得的重逢变成一出暗恋苦情剧。

    暗恋的人总是爱把自己代入悲剧剧本,以为自己正在品尝着的就是人间至苦,可事实上,大多数人暗恋着的不过是在想象中美化了数千万遍的人,是回忆里的滤镜让对方闪闪发光。

    愈是得不到愈是忍不住幻想,愈是难以有关联愈是辗转反侧。

    庄北宁已经二十六岁了,生活的苦已经吃了不在少数,不想再自讨苦吃。她宁愿那场暗恋沉在湖底,也不想成为韩蔺短暂的巴黎旅途中不痛不痒的插曲。

    韩蔺很快就会回到属于他的生活中去,而庄北宁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连庄北宁都不知道,失去盲目的勇气,究竟是成长的礼物,还是成长的后遗症。

    “刚刚听到你叹气,是想到什么了吗?”韩蔺并不介意庄北宁的疏离,主动问她叹气的理由。

    庄北宁不好意思地笑: “想到《巴黎圣母院》的故事了,觉得惋惜。听闻雨果曾经在巴黎圣母院游荡时,发现在两座钟楼之一的黑暗角落里,墙上有一个手刻的词,anáΓkh,意思是‘命运’,不知道这么多些年过去了,这个词是否还在。”

    “你信命运吗?”韩蔺思索着问。

    “当命运递给我一个酸的柠檬汁时,让我们设法把它制造成甜的柠檬汁。”庄北宁回答。

    “你很爱雨果的书。这句话出自雨果的《笑面人》。”

    庄北宁与韩蔺对视而笑,为二人的默契止不住笑意。

    怎么会不爱看雨果的书呢?1829 年雨果着手创作《巴黎圣母院》,让当时的人们了解这座哥特式建筑的价值,进而对此多加修缮,亦名扬天下。

    大一的那个暑假,韩蔺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巴黎圣母院》的片段——“最伟大的建筑大半是社会的产物而不是个人的产物。与其说它们是天才的创作,不如说它们是劳苦大众的艺术结晶。

    它们是民族的宝藏,世纪的积累,是人类社会才华不断升华所留下的残渣。总之,它们是一种岩层。每个时代的浪潮都给它们增添冲积土,每一代人都在这座纪念性建筑上铺上他们自己的一层土,人类也是这样做的”。

    看到这则分享后,庄北宁去图书馆将雨果的著作都借阅了一遍。她曾经期待过能有机会与韩蔺因“共同语言”而有所交谈,奈何无止境的等待之后,文学已经成了风花雪月的话题,当一切都回到地面上,那些不切实际的期许都成了一触即破的泡沫。

    “巴黎的屋顶很特别,就像一片灰色的海洋。”韩蔺喃喃道。

    庄北宁没有接话,耐心等着韩蔺继续往下说。

    “十九世纪中期,奥斯曼男爵奉当时的皇帝拿破仑三世之命全面改建首都巴黎,他选择了锌板这种经济又便于切割和安装的材料来制造屋顶,浅灰色的锌与深灰色的石板的巧妙结合形成了巴黎屋顶特有的一种灰色。这种材料非常轻盈,也为居住者创造了更多的空间。”

    “奥斯曼式屋顶的设计中也包含以特定方式排列的小泥烟囱,在一片灰色的海洋中显得格外显眼。灰色屋顶占巴黎屋顶的 70%,还有一部分,例如巴黎歌剧院的屋顶,是浅绿灰色的,这也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巴黎颜色。这种屋顶是铜质的,最初是棕红色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因氧化变成绿色。”

    韩蔺的语气里难掩谈及所热爱之物的兴奋,他侧过头看庄北宁: “听我这么说,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趣?”

    庄北宁摇头:“不会啊,反而觉得很长见识。哥德式的塔尖、金光灿烂的圆拱、或是一片一片锌金属装嵌而成的屋顶交织在一起,才是流动的盛宴吧。以浪漫著称的法国人素来迷恋屋顶。屋顶就像是一个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恋人们抛却烦恼,在屋顶构建美好的期待,可以在屋顶看着夕阳余晖在塞纳尔湖闪烁金光,也可以观赏整个巴黎淹没在如火的晚霞中。若是天气晴朗的夜晚,还可以与爱的人一起喝着红酒看星星滑落天际。我想,这些都是建筑的魅力。”

    韩蔺的心再次被触动。他并未期待过,在异国他乡,在落寞时刻,还能有个人听得懂他所思所想。

    “庄北宁,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你有什么心愿吗?”韩蔺问。

    “心愿?一份能解决签证的工作,一间租金不要太贵的房间,一种能掌控能负担的生活。听起来每个心愿都是了不得的难事啊。”庄北宁嘿嘿地笑。

    “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许的愿望会和爱情有关。”韩蔺也笑。

    “爱情?长大以后就会知道,什么事情都比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更重要。爱情是奢侈品,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见过一次,远不如吃饱饭来得切实际。”

    庄北宁看了一眼时间,向韩蔺道别: “学长,我还有事情得先走了。祝学长回国一切顺利。”

    “庄北宁。”

    庄北宁停住脚步,回头看韩蔺。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韩蔺问。

    庄北宁灿然地笑: “学长开心就好了。只要学长开心,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韩蔺目送庄北宁的背影消失在钟楼,他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拿出手机,回复了一封邮件。

    不远处有一群鸽子飞在空中,广场上年轻男女随着路边卖艺人的音乐起舞,有色彩的巴黎一片欣欣向荣。

    第9章 第九章天外来客

    给庄北宁抛来橄榄枝的是 cifa 巴黎游戏工作室。

    大约两个月以前,cifa 宣布将在巴黎市中心设立一个新的工作室,这也是这家美国公司在全球开设的第二十五个工作室。

    cifa 是美国一家移动游戏行业的老牌大厂,推出过的《密室猎人》系列游戏至今霸占年度游戏排行榜榜首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