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惹怒

    曾见何时，远远地看见他，她便觉得安心。他对她而言，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安慰。可是现在，暮雪默默盯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十分遥远和陌生。

    他是皇上，便是天下人的，不管前朝与今朝有怎样的恩怨是非，说到底，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他千万臣民里的一个，他也只是她头顶悬着的一弯明月。

    “娘娘请吧。”三宝亲自出来相迎，还替她取了斗篷，“圣上等着呢。”

    暮雪回过神，徐徐踏进暖阁，打眼四处瞧了瞧，里面的陈设与前朝并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俭朴了。

    周绍诚是出城受降的，他王阳关未费一兵一卒，就住进了这座世上最为尊贵的宫殿，而大齐王朝，就像是一场繁华旧梦似的，转眼就醒了。

    暮雪屈膝跪下，在馒砖上叩首：“奴才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好了，起来吧。”王阳关看上去十分苦恼，见她行此大礼，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不是叫你不要如此么。”

    暮雪直起身子，却并未站起，视线淡淡地从王阳关身上扫过，道：“听说圣上已经写好了废后的旨意？”

    王阳关没有否认，略微泛白的指节轻轻抵在面前的一张黄绢纸上。

    暮雪知道，那张纸便是他要废后的旨意了。

    “敢问圣上，利用克特部已故的大汗收复天下，收复民心，如今社稷安稳，便杀他女儿，这样合适吗？这还是一个明君的行径吗？”

    “朕没有要杀希娜。”王阳关急忙辩解，“今日是她自己误会了我的意思。她和她爹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本来打算即使废后，也仍然封她爵位的。”

    “圣上口口声声说不杀她，可是今日之事，要不是抢救得及时，恐怕公主早已丢了性命。”暮雪道，“圣上明明知道，废后对公主而言意味着什么，却还要执意这样做，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她把这样一个杀害功臣的罪名直接冠到他头上，王阳关气得拿手指她：“你……你……”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道：“你胡说。”

    “奴才没有胡说。”暮雪将身子突然往前一倾，夺过那张废后的诏书，将它撕成两半，“圣上明明清楚得很，却一意孤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随侍的宫人们都看傻了眼，那诏书是圣上亲手所书，只剩下一个盖印，就可以公之于天下，而她竟然敢手撕诏书，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是不要命了么。

    “圣上大可以治奴才的罪，但是我做的都是正确的。”暮雪半步不退，此时凌然的气势甚至比天子还大，“不可废后！”

    王阳关盯着他，有些薄怒，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

    一个庶民与天子对峙的时刻，天子自然不会希望有别人看见。左右连忙唯唯诺诺地应声告退，跑得比免子还快。

    这间暖阁顿时变得很静很静，烛光幽微之中，两人眸中皆是神色复杂。

    他咬牙切齿：“你是在命令朕吗？朕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暮雪毫不示弱：“奴才不敢命令皇上，但是奴才要告诉皇上，如果真如您所说，做这一切是为了奴才，那么奴才誓死不受。奴才养母吴氏，是被公主那一株奇灵草救活的，虽然这奇灵草是圣上赐我，但也是公主之物，所以公主对奴才有恩。奴才与圣上不同，从来不会坑害恩人。”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指责王阳关，在夺取皇位之后，对她和梁燕的贬谪，以及现在的废后之举。

    王阳关一拍桌子，晃得作响：“你辱骂朕！朕还告诉你，这个皇后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朕才是天下之主，你养父母的命都在朕手里攥着！你敢！”

    他下定决心非要立她为后，可是暮雪非但没有感受到丝毫温情，反而倍觉孤寒和侮辱：“王阳关，你总是这样，上一次我说要嫁给孙宪，你说要诛我们的九族，这一次又拿我养父母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以前还怕你，现在我想明白了，你要杀就杀，索性杀个干净吧，让世人瞧瞧圣上您暴虐的品性。死有什么可怕的，谁没有一死呢，我到阴间等着您，总有一天您也得下来，到那时候咱们就平等了！”

    在王阳关的印象里，以前的暮雪是吃硬不吃软，没想到她现在已经变得软硬都不吃了。他本来也就是威吓她的，见她一脸慷慨赴死的样子，气势反倒低了一些，但是口气却没有松动：“这可是你说的。来人！”

    外面的侍卫听见皇帝呼唤，连忙进门抱拳：“圣上！”

    王阳关指着暮雪：“把她，还有沈钟夫妇都给朕抓到东厂的暗室里去！”

    暮雪双臂被人死死地钳制，脸上却露出释然的笑意来：“皇上终于暴露本性了吧？要杀人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在阴间等着你，你早晚也得来……”

    “带下去！”王阳关不想再听她说这样的话，一挥手，侍卫们便将她拖走了。

    待人都走了，王阳关才叫来三宝，：“你传令下去，将人带到东厂暗室后，不可打骂，好好照顾着。”

    三宝吓得不轻，皇帝发了这样大的雷霆之怒，本以为肯定要打打杀杀，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主意。不过他跟王阳关的年头长了，渐渐也晓得，他对暮雪一向是面冷心热，从来舍不得当真伤她，当下明白皇帝只是在赌气，急忙领命而去了。

    沈钟夫妇大半夜不知为何，突然被皇家侍卫给关进了东厂暗室，直至见到暮雪，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道：“雪儿，是不是你惹圣上生气了？”

    暮雪跪下，面色十分冷静：“爹娘，雪儿此番，恐怕要连累你们一块儿受死了，雪儿对不住你们，在这里先给你们磕头，愿来世转生，做牛马报答罢。”

    说罢俯身便拜，沈钟大致晓得什么意思了，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扶起暮雪，脸色铁青但却毫无畏意：“他竟然真要杀你么！好，那要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