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茶
睁开眼时，窗帘外已经透出薄薄一道日光。骁潇直起身左右看看，应该是一间客房，身前是宽大的浅灰色缎面床单，隐隐透着精致的云纹，床单中式的紫檀木家具，呈发亮的紫黑色，作为熟悉材料的设计师，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敲了敲，再仔细看了看，嗯，不错，色泽通透莹光发亮，难得一见的大块老料紫檀。 好好睡了一夜，精神抖擞的出到客厅，只见薛怀瑜在临窗的小几前静静坐着。身着立领的浅色亚麻衬衫，比平时她见惯了的西服领带少了些锐气。手里握着一本书，视线却穿过书页，远远停驻在窗外的景致上，许久不曾回神。晨光打在他深幽的轮廓上，将睫毛下，鼻翼下都印下一排优美的暗影，双目微挑，浅琥珀的瞳色几近透明晶亮，远远看去，犹如一尊远古的神祗，遥远而不可亲近。 “嗯……抱歉，昨晚睡着了。”骁潇先开了口，想打破沉默，开口才发现，似乎更窘迫了。“你抱我进去的？”说完发现真是一句废话呀，难不成是自己梦游进去的？ “是。”薛怀瑜回头莞尔一笑，瞬时减去不少眉目间的锐气，“放心，你并不重。”岂止不重，就跟小猫似的，柔软，而且香甜，他暗自想。 这边骁潇暂时恢复了正常的脑回路，故作镇定的说“吃过早餐没有？要不我们出去吃？” “现在？那好啊。”他故意看向她，愉快而促狭的挑挑眉。 骁潇傻傻的说“有问题？”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一声尖叫起来，飞奔回了卧室。 怎么办怎么办，骁潇丢脸丢得快哭了，牛仔裤昨晚弄脏了，现在还穿在身上呢，刚才居然大大方方在人家面前晃悠……啊啊啊，不要活了……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外边薛怀瑜自然明白，禁不住笑了起来，看她受惊的样子很可爱，没有了平时假装的一本正经，像一只小鹿，活泼跳脱。 他轻轻敲门，骁潇红着脸打开了一条缝，一只修长的手探了进来，将一袋东西递给她。“昨晚家庭医生来过了，开了些药。这是他女儿新买的裙子，我让他带过来的。你试试看，估计有点大。” “哦……”骁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是肯定的，这会儿更多的是感动。平时看薛总冷冷清清的，没想到这么细心。 换上了那条粉嫩的裙子，吃了递来的药，骁潇重新走出房间，面上仍带着些红晕。“是有些大，好看吗。”骁潇羞涩的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的人说道。 薛怀瑜眼前一亮，面前的女孩身着淡粉的连衣裙，白嫩的手臂和纤长的秀腿暴露在空气中，蓬蓬的短裙中间腰带收束，勾勒出一个不盈一握的优雅弧度。柔和的粉衬的那张精巧细嫩的小脸越发唇红齿白，就这么款款立在那里，甜美和优雅竟是如此完美的在她身上的融合。 薛怀瑜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善于称赞，更不知如何赞美跟前这个如精灵般撞入眼球的女孩子。 “走吧。你想吃什么？”他竟有些手足无措，掩饰的抓起钥匙，大步向门口走去。 “嗯，都行。”不好看吗？骁潇缩着肩膀开始不自信起来，算了，反正今天周末不上班也不加班，难看就难看吧。 她很少穿裙子，作为一个设计师，熬夜和爬高上梯是家常便饭，平时偶尔穿一次也是过膝长裙，这种打扮诸如小何同学看见了肯定要笑掉大牙的。 “薛总，你如果忙可以不用陪我吃饭的。”骁潇坐在副驾上有些忐忑的说。 自从出了门薛怀瑜一言不发，显得山棱般起伏的棱角更显威严。之前刚刚放松的气氛又有些沉闷起来。她不明白是不是因为他工作太忙，自己总是麻烦他的缘故。 “不忙，上午我都有空。”毕竟难得周末，他也不想一周七天都贡献给公司。之前是不知道周末能做什么，才让自己无休无止的忙碌着。 骁潇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两人到了一间港式茶楼，薛怀瑜动作优雅的替她拉出座椅，落座后再置好碗碟，倒好茶水，举手投足间贵气天然。骁潇有些不习惯，如同公主一般被人体贴照顾，和以往感觉很不一样，心里不禁泛起小小的喜悦。想起孙奕，他是在乎她的，但是从不曾在这些细节上留意，似乎很放心，除非主动开口要求，否则事事都任由她自己来，时间长了，连她自己都以为强大到足够处理好一切。 她想了想说道“薛总……” “私下可以不用叫我薛总，叫我名字就行。”他看看她。 叫名字？他大自己很多岁呀。骁潇想了想，改口道“怀瑜大哥？” 他点点头，幽深的目光专注的看向她。 “我想说的是，你不用这么细心，把我惯坏了，以后会很难嫁。”骁潇笑着开玩笑，想打破沉闷。 他很认真的偏头想了想，说道“这就算是好吗？那你过去真没遇到过什么好人。”他下了个结论。 “可是这样会被惯出坏脾气的！而且我会很懒，很不思进取！”她一本正经的说。 “会这么严重吗？”他笑起来。“可你是个女孩子，习惯了被宠爱，今后就能嫁一个最好的人。” 好窝心！骁潇感动的冒着星星眼，这么好的男人，他老婆真幸福呀，她不觉有些羡慕起来。看着对面那张俊美的脸，她认真的点点头，“明白了，我努力！谢谢指点！” “不谢！加油！”他假装一本正经的也点点头。 低头吃了一会儿，骁潇抬起头问道“我是不是一点不温柔，很要强，一点也不可爱？” 他惊讶的问“怎么会？” “我忙到没空谈恋爱，没空看场电影，没空做很多事。对着男朋友，也很难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撒娇，为他做饭，逗他开心。我，很不称职吧？” “不是这样。也许你还不能想象，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而那个人有足够的力量让你安下心来的话，百炼钢也会化成绕指柔的。”薛怀瑜如同一个大哥哥般安慰她。 也许吧，可骁潇真的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女人的样子，把身边男士挨个假设一下，额，鸡皮疙瘩快冒出来了。 她放下筷子，闷闷的说道“其实，哪个女孩子没有做过公主梦呢。从小，我们就会用丝巾扎在头上，披在肩上，幻想自己是个公主，至少也得是落难的灰姑娘。有一天，会有一个英俊的王子，驾着华丽的马车，带着成群的仆从，把我们迎回皇宫，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勾了勾粉粉的唇角，“长大以后，我们日复一日的继续擦着地板，抹着壁炉，期盼中的王子没有来，倒是把自己活成了无所不能的王子。可惜的是，因为世事艰难，渐渐也生出了后妈的嘴脸，看不得世间一切的美丽，和单纯的幸福。” 薛怀瑜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一派天真无忧的面孔下，是仿若看破尘世的忧郁。 “你竟然会有这些想法，看上去，你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他慢慢说道。 “是吗，好像每个人都这么以为吧。”她笑说，“被呵护长大的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她想想说道“我爸爸是个重点高中的教务主任，我mama是文化部门的一个小领导，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很爱我，从小家庭和睦并无坎坷。只是，他们爱的方式是严格要求吧。” “小时候，我拿过很多奖项。舞蹈的，绘画的，演讲的，还有各种竞赛的。但是，他们没有表扬过我，从来没有。记得每次拿奖，我站在台上，都使劲向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在台下，有没有鼓掌，或者偷偷笑一笑也行。可是，他们说如果表扬太多，我会骄傲，会不思进取的。所以，一次也没有，没有来看我，当然也没有用力的鼓掌。” 她说着苦笑起来。 “现在想来，我那么努力，不是因为虚荣，只是为了那个最亲的人会站在台下，真诚的为我鼓鼓掌，说一句，你好棒吧。” 顿了一会儿，她眨眨晶亮的眼睛，“你能相信吗，我小时候每年生日的愿望，就是能得到一条公主裙。” “你得到了吗？” “没有。”她遗憾的说，“mama说，爱打扮的女孩子会不求上进。小姑娘从小要节俭。所以我很少要求什么。记得考初中那年，我告诉mama如果我考到了前三名，请她在我初中开学那天送我一条公主裙。” “后来呢？”他问。 “我很努力，考了第二名。mama说她一向说话算数，所以我很期待，期待了一个暑假。临近开学的时候，她把表姐的一条旧的棉布裙拿来，加上了蕾丝和蝴蝶结。告诉我，这就是公主裙。” “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条裙子。它是粉红色的，洗得有点旧。蕾丝和蝴蝶结是新的，看得出来是补上去的。开学的那天，mama让我穿上了那条“新”裙子，她告诉我这样就很漂亮，而且不招摇。我不敢违抗她，穿着那条裙子去参加开学典礼。我是新生代表，需要上主席台致辞，可是，那天我一点也不骄傲，我一边往台上走，一边希望自己晕倒，又或者变成一棵树，变成一张纸，甚至变成一只蚂蚁，只要没有人看到我，留意到我就好。” 说到这里，骁潇开始越来越小声的低下了头，看着面前的杯盏，沉默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薛怀瑜眼神忧郁的看着她。 “哈哈，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很可怜吗？” 她大笑了几声，说道“哪有什么可怜的，我爸妈在其他方面可是很大方的，我从小就上各种兴趣班，你看，我现在不是多才多艺吗！” “是的，你很优秀，一直都很棒！”他夸道，试图补偿一点她企盼很久的称赞。 “是呀，虽然我不爱穿裙子，不研究化妆品和指甲油，但是你看，我成为了一个能干又上进的陈骁潇！”她骄傲的说。 “是，你堪称秀外慧中。”他故意加重语气揶揄的点点头。 “哎呀，你这么诚实干嘛，我会不好意思的～”骁潇捂住脸，撒娇一般。 “可我不会撒谎。”他也笑。 气氛很愉悦，两个人继续边吃边聊，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愉快的用餐了，和她这个元气满满的女孩在一起，他自觉也开朗许多，心底长久的阴霾如同投进一道光亮，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