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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好友一连潦倒了数日,浑不像以往的鲜活强悍,濮素干脆劝她出来散散心,“别老是闷在家里,你当坐牢子啊,坐牢子还能光合作用呢。躯体不活络思想也会僵化的。”

    三催四请好几发,才算请佛爷般地把梁昭喊出家门。出来也没有油头垢面,是用心捯饬过的。

    分开后总要较劲过得比你好是什么心理,梁昭不承认有,也不会和濮素讨论。她只是口不对心地让自己足够光鲜,让那滴眼泪即便风干了,嘴角至少有笑意的痕迹。

    恶俗的穷洒脱之下,破罐子破摔,甚至由衷期许一场艳遇。

    以毒攻毒,从一个男人的坟墓,走向另一个男人的重生。

    这些年,圈子里小姐妹的娱乐方式还是老样子。无外乎约饭喝酒、打牌唱歌。

    那阵子濮素的自媒体创业来到新拐点,前度某天联络到她,说手里有个项目有意愿合作。二人才“再续前缘”,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濮素义正辞严地警告过他,一切交际仅限公务范畴,私人感情一概免谈。

    你觉得我会吃回头草?放屁,回锅饭馊得紧,破镜重新粘起来不嫌扎手啊!钱不比前男友香呀,老娘跟谁过不去都不会跟钱结梁子。

    为此,几个姐妹还集体给那人送外号:钱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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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钱男友”梁昭其实也认识,原先没下任的时候,她作为亲友团还会过他。s大毕业的,之后就回乡打拼了。来趟上海也是难得,自然要把老同窗叫来叙叙契阔。

    就这么因缘际会之下,梁昭一身盛装赴约的路上,还以为多精致的姐妹趴呢,结果包厢门一推,两桌麻将。俱在杀红眼状态,烟雾里各种正的邪的段子,梁昭顿时觉得被好友耍了,就站在那里,手搁着门把,

    无情也动人地奚落,“濮小姐,请问我现在装病跳票还来得及嘛?”

    濮素曾经妒忌本能地指摘过昭昭,长得太好看了。不是通俗认知上的美,是在骨不在皮那种。高级脸,无言时冷,莞尔时灵,没当超模都可惜了。

    是以她在这种男女局里从来是主咖般的地位。彼时戏谑完也果不其然,众人几乎全体挑头望她。

    只有一人例外。

    那人咬着烟坐在庄家位,面容肃穆,专心做牌的样子。烟迷眼了,才施施然摘下,同时右手把盲摸的牌翻开,

    薄蓝色烟雾弥散开来,梁昭才得以打量他的脸,嗯,够俊朗,一双桃花眼极为招人看,来自美人对美人的“同行”式认可。只是,

    怎么还有些……眼熟呢?

    直到那人歪头点烟的同时宣布自己胡牌了,

    场内才有人分别喊了他们的名字,一齐出声:

    “顾岐安。”

    “梁昭。”

    二人,才如麻将里你打的正是我要听的牌那般,

    目光相会,

    好久不见。

    第5章 -05-   66岁

    那日其实是个雨夜。一伙人倒也有兴致,雅俗共赏,找了家仿古茶楼。包厢窗外就是条抄手游廊。

    夜色里数不尽的饱胀花骨朵,香味湿漉漉地,赠人一鼻子夏天。

    喊梁昭的是“钱男友”,说久违了,快快坐下。即刻张罗为她看些茶水点心;

    至于那声顾岐安,则是个姑娘叫的。在场人都喊她陈婳或婳婳,瞧着不过二十出点头的样子,不成气候,但是个人精,看见梁昭立马自来熟且甜滑地问候,jiejie好。

    再小跑到顾岐安边上,“你妹来电话了,我接还是不接嘛?”看得出来,二人很熟络,半个钟头前陈婳嫌夜里太凉披的还是某人的外套。男人装女儿身,袖子卷了三道还笼着手,像伶人水袖。

    手机在外套兜里,顾家幺妹来电,陈婳这才一脸这题超纲般地问机主谁接。问了好几遍,其他人听在耳里,俱是或戏谑或rou麻地搓鸡皮疙瘩了,有人却始终懒洋洋的调子,说待会,正数番呢。

    “顾岐安,你个牌祖宗,和麻将养老去罢!”陈婳气不过地拍他肩头。

    众人大笑,“不能够啊,麻将又不会讲话。老顾还是喜欢小嘴叭叭逗着他笑的。”

    陈婳当即赧然,“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你自己知道。”

    “讨厌!”

    起哄间,顾岐安点收筹码完毕,大家掷骰子搬风。他才趁这个空档问陈婳要手机。后者又不肯了,捂在怀里吊着他,“凭什么你说东我就不能往西,那我不一点面子都没有?”

    某人见惯了这点小伎俩,轻笑,再就把手悬空在她胸口,作威胁状,“当着那么多双眼睛,你觉得我不敢?”

    “给你给你!到底你皮厚,臊死人了!”

    一时,起哄更热烈了,陈婳手机一丢就跑开了。

    此情此景,梁昭手圈着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全程漠然旁观,心里一潭死水。见过太多这种团建或生意场上的风月戏码,已经习惯了。男女进退过招也无非这么点事,只是那顾岐安一直把尺寸拿捏在手里,棋高一着,那陈婳何尝是对手?

    终究姑娘明眸雀跃地从她面前蹦跶开,手还转着外套袖子玩,到暗处,又少女欢喜地捧袖到鼻间,嗅衣服上面淡淡的香水味,

    更确切地说,属于外套主人的味道。

    梁昭不禁一哂。

    其实她也有过,所以并不鄙夷。那声嘲笑给的是当年的自己。

    好友孤零零坐了半盏茶的功夫,濮素头一个看不下去,边抓牌边招呼她,“昭昭,你傻坐着做什么?来这一趟就为了喝茶呀?……,三条!”

    “碰!”“钱男友”说是呀,“我听素素说梁昭你最会打牌了。”

    濮素在桌子底下狠踢他,面上一把刀,“什么人的牌你都敢碰了!素素和梁昭也是你叫的!”说着就命令他下桌,替换梁昭来,“我不跟你打,你人在这里就败我手风。”

    “钱男友”直喊冤枉,“哎呦姑奶奶,你怕不是刚从山头上逮下来的。”

    “再说一句我就撕你嘴!”

    二人从前恋爱时就这个画风,典型的欢喜冤家。那会儿每逢他们约会要叫上梁昭,后者都顶不乐意,一不愿做电灯泡,二不想耳朵起茧。半点不夸张,他们在一起能从浦东吵到浦西。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小情侣越打闹越难分难别。

    事实却是个反例。或者说毕业季定下了散伙的基调,“钱男友”想回家创业,濮素坚决留在上海闯荡,年轻的我们总把尊严看得比小情小爱高尚。二人打那以后就往南往北,各自安好了。

    并不是每段久别重逢都能“将爱”般地浪漫。如今的濮素也没空去想那些小布尔乔亚的东西,她告诉梁昭,我不会回头,因为我爱的还是当年的他,

    而爱自己只爱现在时。

    和过去没两样,二人争嘴起来还是女士优先。“钱男友”乖乖拿钱下桌,让梁昭上了。

    说实话她没什么心思打,无奈盛情难却,便半推半就地落座。坐下才发现“钱男友”落了打火机没拿,转头喊他间,目光就扫过上家的某人。

    对视是蜻蜓点水的话,那人瞥她的时间比露水还短暂。

    随即,倨傲无比地用骨节叩叩桌子,表示等不了了,“隔壁桌都打两圈了。”

    梁昭领会但心下反感地说:“那开始罢。许久没摸牌了,打得不好各位多担待。”实际上她是自谦,论麻将她还从来没服软过。梁昭这一手牌技是跟梁女士学的,从小mama就好牌,街坊里什么棋牌室一旦缺搭子打个电话,梁瑛就是捉着锅铲子也会说,等着,马上到!

    谭主任工作忙的缘故,没空顾料女儿学习,梁昭下了学就会去棋牌室写作业。倒也不嫌吵,她做事一向很自律,更何况小小囡囡就有那个图财心了,知道那些爷叔嬢嬢只要胡牌,就会拿钱给她吃喜。

    后来,梁昭便开始随mama学麻将,摸花色藏牌做牌什么的。友邻们惊讶小妮子的五官身条渐渐长开之余,也发现她在牌桌上真真是有母亲般的气势与狠劲。

    底牌抓到手后一字形码好,双手各执一边,翻倒又立起,这架子拿得没谁了。

    所以,她眼下说不行,那就是学霸说我没复习般的惯性cao作。

    只可惜那天出门忘了看黄历,或者烂桃花多少败了其他运路。梁昭起手抓了一把烂牌,是真的很烂很散,几乎全是单张。

    反观那顾岐安,开局就一家花。不要太气人!

    且他像是很会算牌的样子,眼见着梁昭一味地跟上家打熟张,心里差不多就明了了。明了之下,嘴角偷跑出一股子轻敌笑意。

    “梁小姐,”就在梁昭专心做牌的时候,某人突然喊了声,目光还是不看她,“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濮素闻言连连啧嘴,这是什么直男搭讪法!这个meimei我曾见过的?“笑死了,顾岐安你可省省罢!”

    谁知顾岐安毫不露怯,他肃色坚持,“我敢肯定。”说罢拣走梁昭才撂下的五万,他杠走了。

    梁昭一闪神,没来得及抽走的手指被他触了下。她居然下意识留意他无名指一圈是否干净,得到肯定的结果后,也居然有种松泛感。

    “是嘛?”她刻意装傻,“我怎么不记得了?”

    有人也配合她的疏离,或者是体恤那份不想回忆谭主任还在世的心情,将问题解颐成玩笑,“那可能是我在工作时见过哪个人太像梁小姐,认错了脸。”

    梁昭没get到,

    濮素可是实打实听出这伪君子在讽人,“不会说话把嘴捐了!你的工作,你工作时见到的都是病人。”他妈的拐着弯咒我闺蜜,该死!

    梁昭宽慰好友不妨事,即刻看向顾岐安,要他细细认认脸,“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和我一样好看。”

    那日的梁昭,穿着件微束腰款的全黑连衣裙,摆过膝,极浅的襟口修饰直角肩与两个好看的锁骨窝。歪着身子要他看自己时,灯下,实为的弱柳扶风之姿。

    口红是她钟爱top的tf07,很饱满的正红色。她要他看,顾岐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手里掸烟灰的动静还没歇。

    只是久久,梁昭才发现他才不是看自己,而是对着那墙上的壁画玩障眼法。

    “顾先生,你可以直说我没有可看度。”说着,她撇头去看那画,发现画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槲寄生树。这个馆子也是有趣,中式格局挂西洋画。

    顾岐安淡淡收回视线,“梁小姐误会了。诚然地论,你很好看,但正因为太好看我才不能非礼久视。”

    “为什么?人都有爱美之心呀。”

    刨根究底到的答案既见礼,又几分机锋,

    “因为爱美是有代价的。”

    话音甫落,梁昭拣走顾岐安丢下的六筒,同时忽喇推倒自己的底牌。清一色碰碰胡,她赢了。

    胜者手托腮,觑向大意失荆州的人,“嗯,你说得对。”

    代价就是你听了张六筒给我,

    顾医生。

    窗外雨又簌簌地大起来。顾岐安听后不言不语,只是放下的二郎腿不小心擦过了梁昭的膝盖,捻着烟的人狠吸一口,紧接着端起杯子呷茶。

    就这么把滑铁卢翻篇过去了。

    -

    牌桌上一贯是赢的人请客。所以之后一行人去了就近的酒吧续摊。

    那个点已经算夜生活了。他们几个成年老油条无妨,陈婳一个刚进社会的半吊子,父母家教又严苛,见姑娘迟迟不归必然是连着打电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孩子全没反哺觉悟,也是在家里大小姐惯了,不仅拒接还接了就是一顿回嘴。

    几个年长的在车旁也劝她,回去罢。我们可以先送你。

    简短对话间,梁昭才算听明白,这姑娘只是顾岐安医院某位前辈家的千金。大约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些个慕强或兄长情节吧,陈婳很黏乎顾,开始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后来松口了,也点名道姓要顾岐安送自己。

    “我不能送你,喝酒了。除非你能保证你爸妈来收尸的时候我还活着。”某人真就一本正经地开着暗.黑笑话。上身简白衬衫,单手抄兜地站着,挺刮又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