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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心中虽有些惊诧,却也并未甚在意,自醒来之后我又未曾隐居,只要是稍微有心的人便也能猜测出我的身份来才对。

    那声音也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且往前走走,也叫我瞧瞧。”

    我默了一下,便也依言撩开一层层的珠帘向那榻边走去,直到隔着最后一层珠帘,我才看清歪在榻上的人影,极为的瘦弱,两颊的颧骨都因为太瘦的原因而显得高高突起,头发散落着,并未挽着从前在赵惜若头上见到的繁复发髻,而那头黑中夹杂着银色的发丝,整体看上去好像是灰色的发一般。

    隔着一层珠帘,我们两人却都在推敲着对方的心思,一时之间,整个殿中只闻她有些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无比的压抑。我才发现,这间正殿无论是外厅还是内厅,都悬挂着黑色的布帛,外面的阳光竟一丝也照不进来,故而显得愈发阴沉压抑。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三生烟火一世迷(下)

    我张望着各个窗子上悬挂着的黑色窗帘,忍不住出声道:“还是将这些黑色的帘子撤去吧,人多见见阳光,心里才能敞亮点。”

    “咳咳咳···你这是拐着弯的骂我心里不敞亮?”那南宫皇后话虽是这么说,语气中却似乎没有恼我的意思。

    “儿臣怎敢呢?”我拱手揖了一下,现下倒不似刚刚进来时那般的紧张了。

    “你且到近前来给我瞧瞧,我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也愈发的比不得从前了,隔着这么层帘子是愈发的瞧不清你了。”

    我依言伸手挑开了最后一层珠帘,迈步进了这阁中。虽然早就将眼前的妇人看了个大概,可待真正的在眼前细瞧时,我还是蓦然的一阵心惊,眼前躺着的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用更形象的形容简直如同一具干尸。皮肤晦暗无泽,双目深深的塌陷进了眼眶之中,灰白的发更是如野草一般散在脑后,整个人周围弥漫着一种叫做死亡的气息,可这个人却偏偏还活着。

    见我进来,南宫皇后无神的双眼一下子便闪出一阵精光来,细细的将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如此来回不下三遍,才点头道:“都非凡人,如此形容自然是常人比不得的,难怪世人都赞你才冒无双,这天下第一,实在当得,当得。”

    我没有出声,自己寻了一处距离南宫皇后不是太远,也不算太近的位置坐了下来,拿出别在腰间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见我没有出声,那南宫皇后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几次险些又倒回去,我权当作没有看到,也不去理会。又相对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南宫皇后咳嗽着问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质问我的吗?”

    我冷笑了一下答道:“母后何出此言?质问一说实在是谈不上,儿臣便是有些好奇之处,母后自会告知,何须儿臣质问什么?”

    “咳···咳咳···我原该料到的,便当我多问了吧!没想到,一晃眼三十多年都过去了,太平了太久了,天下终是要乱的。你可知,他自来,我便知他不是我的儿,不是呀!”南宫皇后说了这句之后便使劲的咳嗽了起来,几乎将命都咳去了半条。

    我心下倒真有些好奇起来,难不成月尘并非这南宫皇后所出?可也不当有这么一说呀,什么叫他自来?是不是自己怀胎十月所诞的孩子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不成?我拧着眉看了榻上的南宫皇后一眼,无声的发出疑惑。

    接收到我的疑惑,南宫皇后止住咳之后才再次开口道:“在南朝之南,有一座海上岛,名唤海上瓢,皆因此岛如同一叶扁舟一般,晌午同下午便不在原来的一处,常年雾气缭绕,好似仙境。据说,岛上有石可开口说话,名唤三生石。石畔有一株梨树,上面结着一个果子,不知有多少年了,这株梨树并不开花,也不结果,只悬挂着这么一颗梨。

    这大抵也是我今生的冤孽,我系南宫家正派玄孙,合族的女子虽多,但因只得我自己是正派,圣上碍于南宫家的权势,十七岁那年便三十六抬大轿将我迎进了这凤藻宫,封为了皇后,咳咳···”

    我虽料想到这可能是个冗长的故事,却怎么也没想到南宫皇后会前言不搭后语,还同我说起了她成婚之事。正赶上她咳嗽的空,殿外那大公公在外说道:“娘娘,该服药了。”

    我冷眼看着这些奴才们按着背过气去的南宫皇后的人中,然后捧帕子的,端盆子的,喂药的,好一大通的忙活之后,这南宫皇后总算是又精神了一些。彼时,那大公公已命人奉了茶,我想虽然是迟了些,却赶巧我有些渴,没等我讨要便送来了也算是知情识趣,便也没去计较。

    眼下看来南朝人的茶不知要比我们北方强上多少,那就好似世代读书,浸染了书香之气的人家和附庸风雅的爆发户一般,不在一个层次上,由此也证明,有些东西果然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被人学是学不去的。我正盯着手中盖碗里的茶汤胡思乱想,那边南宫皇后却已调整好自己,继续说道:“谁曾知,大喜之日竟是大悲之时呢?我虽生的也算貌美,却终究是没有那个命,新婚之夜本该我侍寝,却发现我竟然是石芯子。”

    这下我想我更觉得惊诧了,石芯子便是石女的意思,即便是在现代这对一个女子来言也着实是可悲的,何况是这样以夫为天时代呢?大抵不止会遭休弃,还有可能被视为不详之人,若是寻常人家定然是备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

    南宫皇后苦笑了一下,在我看来却只是扯动了一下脸上的皮,实在看不出那是个笑,即便连苦笑,也算不上。

    “圣上着实是震怒了,可为了全着南宫家的面子,却终究是没有废掉我,可这凤藻宫便就此成了囚禁我的冷宫。我眼看着皇上左封一个妃,右册一个嫔,我却是无权过问。族中之人并不知晓我是石女这件事,只当我是不合圣上的意,又一直无所出才这般的冷落我。有一年,族中之人偶闻海上漂上有吃了能得子的仙果,赶巧那一年便偶然登上了那座仙岛,族中人眼巴巴的将那一颗梨子送到了我面前,只为我早日有所出。

    当着圣上的面,我又实在无脸面说出实情,只得硬着头皮将那梨子给吃了,所以我说,他自来我便知晓他不是我的儿。因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圣上自当的惊喜万分,只以为那是个灵童降世,故而对我也愈发的温柔体贴起来。我是石女,自然是无法诞下他来的,幸而偶得一位云游的师太,说能剖腹产子,我虽害怕,却也知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做母亲的机会,自然是要试上一试。”

    剖腹产子在现代还说的过去,可在这样的时代却无异于在玩命,或者她早就已经做好了诞下这个孩子自己可以死去的准备,只是后来又如何会生出这些事来?事情又如何演变成了现下这个局面?见我拧着眉,微有疑惑的望着她,南宫皇后才继续说道:“他出生之日,自来无雪的临安城立刻大雪纷飞,中间还夹杂着雪白的梨花瓣,香气萦绕着临安城多日才散去。虽是一场灾难,可他生的眉目如画,竟然从不啼哭,乖巧的紧,眉间生来便带着一朵梨花,正如你脸颊畔的那朵梅花般,栩栩如生。”

    脑中想起初初得了这梅花时,还顶着元方身份的文祀便说,曾见过类似的花,如今想来竟有如此的缘故。我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只怕是好景不长吧?”

    “咳咳···咳咳,他自降生便被封为了太子,周岁之前圣上几乎日日都要将他抱在怀中逗他玩乐,我自然是将他看的比命还要重一些。好景不长,好景不长呀!他周岁生辰那日,从别处游方而来的一个玉檀山的道士,自称会相面,去驱灾祈福,那日我便这么将他抱到了那道士面前,却不想,便是这一举动便叫我悔恨至今呀!咳咳···”情绪似乎变的无比激动,南宫皇后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将刚刚悉数吃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

    我眯起双眼,口中反复念着玉檀山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我从未曾提起过,心中却对它是无比的熟悉,无比的愤恨。我有些读不懂南宫皇后看着我时,眼中那股子悲悯从何而来,我与她,终究是她看起来比较值得可怜吧!

    “那道士都说些什么?是不是说那孩子乃是妖孽降世?若不尽早出去,恐有祸国殃民之嫌?”我冷笑着,重复着当年自那道士口中听到的话。

    南宫皇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道士瞧见他眉间那朵梨花之时,脱口便问我是不是食用了海上漂岛上的仙果,当时他脸上惊悸的表情叫我不知如何作答。那道士嚷道‘妖孽降世,煞星定然会随着出世,到时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我只是一个妇人,一个母亲,我不管天下会不会大乱,生灵会不会涂炭,所以在那道士请求圣上处死他时,我自然是以命相护的。

    圣上当时也有犹疑,只以为这道士是哪里来的信口胡说的浑人,便要命人打了他出去,却不想那道士竟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说是叫做天机册。那道士翻开与我和圣上看,我与圣上竟如同进入了那册子中一般。眼前天塌地陷,天是血红的,地仿佛是没有了地的洞,耳畔四处传来都是大人孩子的悲鸣哭喊之声,那道士指着一处说道,你们若执意护着他,这必是下场。咳咳···咳咳···”

    我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南宫皇后身边,有些急切的问道:“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南宫皇后却一味的咳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道:“他虽···不是我的孩子,却终究···终究在我腹中过了十个月,虎毒不食子,我又···怎么可能亲眼见我的孩子死去?我也只得···只得利用南宫家的权势逼迫圣上放他自生自灭而已···”

    第三百一十四章 莫问天机深远(上)

    自生自灭吗?倘若真是自生自灭的话怕是一件幸事了。我本还有心想要再问一下这次拿楚燕飞威胁月尘之事到底是出于谁的意思时,却不想那南宫皇后咳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我虽也咳嗽,却因为有月尘在旁调理,即便是这次再次伤着也因为文祀一直在身边,只要不过于劳心也终是无碍的。

    殿外也许是早就有人候着了,听到这一大通的咳嗽声早就顾不得别的,宫女内侍,太医们都嚷着娘娘保重,诊脉的诊脉,顺气的顺气,看样子一天之内大概是要上演几次这样的局面的,不然这些人的动作大概是不能这么娴熟的。心中知晓今日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可知道的也不算少了,最后打量了一眼这凤藻宫,我转身闲庭信步的向着殿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母后好好养病吧,儿臣可先告退了。”

    漫步走出了凤藻宫,文祀有些焦急的候在宫门外,见我平安无事的出来脸上的焦急之态才逐渐掩去。不同于文弈的木讷和文宣的内敛,文祀生的清秀,又极为文静,是很容易便被人忽略掉的一个,也因此才能在宫中这么久都未曾被我察觉。

    “殿下。”文祀敛眸唤道。

    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转身看向身后的凤藻宫,宛如被一片阴云笼罩着一般,阴森可怕,住这样的屋子,身子怎么可能康健?向着来时路走去,走出去十多米远时我出声问道:“你跟着你家公子多久了?”

    文祀默了一下,我侧首看去那张清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开口说道:“文祀八岁起便跟在公子身边了。”

    我在心中思量了一下才说道:“这么说你竟比你家公子还要大上几岁?”

    “文祀比公子虚长了三岁。”

    “那你是如何见到月尘眉间那朵梨花的?”我停下脚步问道,我初见月尘时九岁,从不曾记得他眉心处有梨花的。

    文祀没有立马回答,抬首看了我一眼才说道:“公子眉间的梨花其实在五岁之前也是一直都在的,文祀跟在公子身边时,恰逢公子的恩师圆寂,公子的恩师说,公子既要入空门,尘缘往事便再和公子无一点干系,眉间的梨花只会徒增烦恼,便拿酒水隐去了。可公子在剃度前一日,公子的恩师便圆寂了,便是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我没再答话,南宫皇后在那天机册中看到了什么?月尘的恩师又是为何而死?难道真的是因为想要改变月尘命数的原因吗?我和月尘究竟为何不能在一起?兀自想的入神,身后猛然袭来的杀气却还是过于浓烈,身体似乎有自主的意思一般,提身便跃上了身侧凤藻宫的宫门之上,而文祀已经将刚刚向我身后袭来的一掌化解开来,和那袭击我的人各自摆开了阵仗。

    我站在屋檐之上,潇洒的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冷笑道:“道长,真是好别致的见礼方式呀!”

    那底下站着的是个挽着道家发髻,身着半旧道袍,手握一柄拂尘的道士,清瘦的身姿陪着花白的胡须,倒真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只不过那双眼过于细小,凌厉的眼芒也变的愈发锋利起来,等闲的人见到估计会被骇的不轻。那道士不去理会文祀,上下打量起我来,怒声道:“妖孽,还不快快下来束手就擒。”

    “哈哈哈···”我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无所顾忌的大笑了起来。

    那道士拧着双眉冷冷的看着我,我却委实一点气都没有生的说道:“道长何出此言?本殿乃是南朝太子,又不是什么妖什么魔,何来妖孽之说?休要信口胡言,要知,这天下的祸多半都是从口而出。”

    “哼,贫道虽多年未曾离开临安,却还是识得长乐公主你的,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自居为南朝的太子,便是你真是太子,贫道也是要诛杀于你的。”那道士一甩手中的拂尘,声音冷硬的说道。

    我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道:“道长想必是出自玉檀山一脉的吧?昔年,我大祈北明宫中也曾来了一个玉檀山的道长,便是因为口无遮拦,所以才送了性命,怎么道长不好好在玉檀山修你的道,倒要往这红尘中来搅和一番?”

    听到我的话,那道士身子晃了两晃,伸出手中的拂尘指着我呵斥起来:“妖孽,我师弟果真是死在曲城不是?难怪他游方多年,竟连一个口信也未曾带回来,师弟呀!是师兄害了你,如此当初便不该将天机册与你看了,这终是我的罪孽,我的罪孽呀···”

    我无意去听他自责的话,却在听到这天机册时着实是来了兴趣,遂说道:“你这老儿着实奇怪,你们修道之人为的不就是成仙吗?我好意成全了你师弟,早日送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如今你老泪纵横的哭个什么劲?还有你说的这天机册,拿来与我看看,要我也长长见识。”

    我的话激怒了这道士,只见他手中的拂尘宛如锋利的剑锋一般扫向文祀,两人在底下打的是不可开交,我看了半日也没有看出是谁占了上风,瞧了瞧日头,我飞身而起,趁着那道士和文祀打的无力防备之时,一掌便拍在了他后心之处,在他口吐鲜血向前跌倒之时,我又伸手一把抓住了他那柄拂尘上的兽毛,脚尖踢向他的手腕,那拂尘便脱离了他的掌控。

    我手中把玩着这柄拂尘,笑嘻嘻的看向地上趴伏着不断咳出血来的道士说道:“告诉我,天机册在哪?我瞧瞧就还给你,你放心,我是不会昧下的。”

    那道士伸手一把抹去嘴角上的血,恶狠狠的说道:“卑鄙。”

    我冷笑一声,语气也转为不善:“哼,卑鄙?我与你玉檀山一脉素来无仇无怨,你们却要百般刁难欲至我与我夫君与死地,我素来不是个打不还手的,何况是要杀我的人呢?你也不必在我面前玩什么高洁,我自有法子叫你生不得,死不成。况且,这玉檀山存世也已百年有余,如今传至你们这一辈,既然不能传道授业,弘扬道法,自也该如王朝更迭一般换一换了。”

    “你,咳咳···你这妖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便是我玉檀山拼尽最后一名弟子,定也要诛灭你们这两个遗祸苍生的妖孽,咳咳···”

    我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眼前之人看上去不是一般的顽固,觉得无趣我便将手中的拂尘丢到了文祀手中,说道:“你暂且先在这看着这老道,我也去瞧瞧我那父皇了。”

    不理会身后那道士的叫骂,我若无其事的转身向一些看热闹的宫女内侍走去,对着其中一个格外俊俏的说道:“父皇现居于哪座殿宇?”

    那宫女红着脸呆愣的看着我,我含笑等着,好一会儿才听那宫女说道:“回···回殿下,圣上在瑞庆殿中。”

    我点了点头,也不打算再走路前去了,提身再度跃上宫墙,眨眼间便已远离了凤藻宫所在的宫道。待我已使着轻功飞离了二三百米的距离时,才满脸黑线的回想起刚刚似乎只问了这南朝的皇帝在瑞庆殿,却忘了问这瑞庆殿在何方位了,着实是失策。

    好在我在北明宫转悠的久了,这宫殿建筑的格局多少还是能摸清一些的,稍微花了些心思便也寻到了瑞庆殿的所在。我站在瑞庆殿正殿的屋檐处,伸手扒拉开一琉璃瓦,想要窥视窥视,谁曾想除了各色华贵的摆设,竟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这南朝的帝后也真真是奇怪,身边竟然都不留人伺候的。

    跃下屋顶,我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向着瑞庆殿走去,这瑞庆殿的大公公倒比那凤藻宫的和气有礼的多,不止问安时语气真诚了不少,便是这脸上也一直未曾出现一丁点的不耐。见我前来,倒也未用通报,直接带着我便进入了瑞庆殿中。相对于凤藻宫的阴森压抑来说,瑞庆殿也算的上是瑞气腾腾的了,当然也瑞气也有可能是因为用了太过古过于奢华的装饰品堆砌起来的原因,有些晃眼。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有些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带他进来吧。”

    我微微一愣,听这声音是极为好听的,那懒洋洋的语气上倒也楚燕飞有一拼,我一思量,这二人终归是亲生父子,相像一些也便不足为奇了,遂拎了衣角迈步走进了内殿之中。

    我本以为大抵是会看到一个一身贵气,身着金色龙袍,带着镶宝嵌珠的皇冠的老者,毕竟南宫皇后的年纪似乎很大了。可待我站定细看之时,并未曾看到想象中的画面,那只是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站立在书案之后,全身心的在描摹着什么,似在作画,那感觉看上去和月尘很相似,又和楚燕飞也很相似。

    我一时之间有些呆愣,便也忘了是要行礼的,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便听到那大公公正在我身旁拼命的咳嗽使眼色,回过神之后我才学着男子单膝着地道:“儿臣参见父皇。”

    “唔,起身吧。”淡淡的一句,倒不像是初次相识,那熟稔的感觉似乎我每天都来,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莫问天机深远(下)

    我站起身来,那南朝的皇帝倒没有来搭理我的意思,那公公便示意我现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又命人奉了茶。我因刚在凤藻宫那边用了茶,一时之间便也不甚渴,便只一双眼长在那书案后的人身上。因他一直垂首作画,我的位置又有些偏,因此也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脑瓜顶。

    过了小半个时辰,我心中还在揣测着文弈文祀不知道是不是等急了,正打算起身之时,那懒洋洋的声音却说道:“等了这半日,怕是烦了吧?”

    殿中再无他人,我度量着这话大抵便是问的我了,便起身答道:“还好。”

    “原本以为你母后传召你,你母子二人定是要多叙叙话的,今日便也没有传你,却不想你来了。可巧昨儿一幅图没有作完,今儿既动了笔,便万万没有再搁置下去的理由了,害你多等这半日。”我抬首看向那青色身影,只见他正拿起那那纸张,轻轻的吹干上面的墨迹。

    我记得九哥告诉我,这南朝的皇帝名唤楚煜,年号洪宣,是个极有才情的皇帝,登基时不过十三岁,却稳坐南朝帝位近四十载。这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中的,他这般的客气倒叫我显得愈发的拘谨起来,我想我终究是个面软的人。

    就在我心中暗自思量着时,那楚煜却放下手中的画踱步向我走了来,我这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着实和楚燕飞像了七八分,虽眼角可略见沧桑,年纪也委实算不得轻了,可他却没有蓄须,想起这南朝人少有蓄须的,心中便也无疑了。我赶忙敛眸,以掩饰刚刚打量他容貌的样子,他却浅笑着说道:“如今竟长的这般大了,一转眼朕竟也已老的无法见人了。”

    我心中暗忖,这南宫皇后都知晓我并不是月尘,这楚煜未必就不知晓,可却还说了这番话出来,心思怕是比南宫皇后要深的多,遂也没有作甚。他自己眯着眼望着窗外,怔愣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我说道:“朕十三岁登基,十七岁迎娶你母亲为后,自问在政绩上虽及不上南朝的列祖列宗,但在政事上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

    “父皇何出此言?眼下南朝上下国泰民安,可不全都是父皇的功劳?”我说着违心的话,但语气却足够真诚。

    楚煜侧首有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这眼神却和月尘如出一辙,似乎早就洞悉了我的心思,不过是不说破罢了。从前我便不喜这种感觉,总觉得心思被人看破着实算不得什么好事,再者前段时间又发生了莫邪阻截我一事,故而眼下看到这样的眼神我顿时心神一凌便也不再言语。

    楚煜兀自转身向着刚才作画的殿中走去,边走边问道:“可见过玉玑子道长了?”

    我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去答这话,默了一下答道:“适才出了母后的凤藻宫,是遇到一位道长,不知是不是父皇口中说的玉玑子道长。”

    “是了,宫中再无第二个道长了,姜盛,去传了玉道长来。”楚煜点了点头,对着殿外说道。

    引我进来的大公公在外应道:“诺。”

    我愈发觉得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了,听了南宫皇后的话,他便是想要月尘死也是有理由的,毕竟二人并无确切的父子关系,只是他对自己的亲生骨rou楚燕飞都能下那样的重的手,眼下却又为何不下令擒住我活着杀了我?

    不多时姜盛便带了之前的那道士来,我特意向殿外瞟了一眼,因未曾召见,文祀垂首立在了殿外。那玉玑子嘴角处隐隐还带着些血迹,想是我那一掌拍的过重了,这么会子了那嘴角的血迹竟还是未干涸的。楚煜看了一眼玉玑子嘴角的血,却也未曾多说什么,那玉玑子却还是不改之前的嘴脸,跪在地上说道:“陛下,现下快除了这妖孽吧,免得她遗祸苍生呀陛下···”

    楚煜脸上没有是表情,只说道:“道长快些起身,朕自有计较。”

    我也不去看他两人,自顾自的拿起桌案上的盖碗饮起茶来,姜盛复了命便也出去了。那玉玑子正坐在我对面,眼神如利剑一般,恨不得将我削成rou泥。沉吟了一下,楚煜对着玉玑子说道:“烦请道长将天机册取了出来。”

    “陛下···”

    没等那玉玑子说反驳的话,楚煜便堵了他的口舌:“朕知晓,道长为的是天下苍生,朕没有道长那么大的胸怀,却也终是看重南朝的百年基业的,当初若不是先帝再无其他子嗣,朕也定然是不会登基做这个皇帝的,可朕又素来是个好强的个性,既然做了南朝的帝,便必然是要以南朝的百姓为天的。眼下着你取了天机册来便是为了给他瞧上一瞧,若真能感化了他,岂不少了一场杀戮?”

    我抬眼瞟了一下玉玑子,只见那老道士老大的不情愿,却也终归是伸手进了袖袋中摸索起来。我还在心中感叹一番,若是知晓他没掖没藏便这么随身带着的话我今天便不来了,这楚煜都沉得住气没有召见我,我却白眉赤眼的巴巴跑来了,终归是我年纪小,失算了一些。

    那是一卷竹简,外面看着与别的竹简没有什么不同,我虽好奇,可玉玑子并没有递给我的意思,我便也没有好意思伸着手去接。这楚煜为人处世上倒真不似高高在上的皇帝,宛如一个世外高人一般,委实是这个皇位禁锢了他。只见他亲自自玉玑子手中接过竹简递到了我手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启了启唇,终究是没有出声。

    他这番形容倒叫我犹疑了一番,心中总疑惑着不会是个套来套我的吧!却终究还是鼓足了气,伸手接了过来,沉甸甸的竹简上书着天机册三个篆体字,解开上面的系带。自刚刚我心头便隐约有些不安,这竹简越展开我的不安却也越重了起来。似乎身体周遭的空气都被什么给抽干了,愈发的压抑。

    竹简展开在我眼前,我着实愣了一愣,又瞪着眼死死的盯着竹简看了一会儿,我才抬首看向玉玑子。那玉玑子冷哼一声:“怎么样?可看到了?没有冤枉你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将那竹简转向玉玑子,好笑的问道:“玉道长打算要本殿看什么?难道是看这无字天书?或许,本殿实在是天分不足,竟什么也未曾看到。”

    彼时那玉玑子手中正握着一只盖碗打算饮茶,听闻我这一番话手中的青花盖碗应声碎裂,满脸不敢置信的望着我:“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