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夜色浓稠,许皓月驱车一路疾驰,从拥堵驶向空旷,从繁华驶向寂静,在城市的边缘漫无目的地游荡。 等车子终于在路边停下时,许皓月降下车窗,看着周围黑压压的荒林,一时竟有些恍惚,以为又回到了那座与世隔绝的深山。 她打开手机导航,发现再往前走几公里,就到了另一座城市。 她本想远远逃离,把与季家有关的一切统统抛下,但是真正逃出来后,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空明月高悬,清辉洒落一地,许皓月心里蓦地发酸。 今天是中秋佳节啊,她本该待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跟爱的人在一起。 可现在,她的家在哪儿?爱人又在哪儿? 翻遍手机通讯录,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再打开微信聊天记录,从上往下翻,终于在看到某个名字时,目光停留了许久。 她点开了对话框。 城市另一端,陶景和正在与家人吃饭,餐桌上气氛热闹欢腾。 突然间,一阵微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陶景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脸上浮起一丝困惑。 他起身走到阳台,接听了语音通话。 “喂,陶工。”电话那头是许皓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抱歉这时候给您打电话。” “哦,没关系。贺太太有什么事吗?” 他们没留电话,只加了微信好友,总共没说几句话。 既然不是打错了,那必然是有急事找他。 “是这样的,我想找您打听一个人。您第一天到我家来时,带了两个园艺工,其中有个姓陆,您还记得吗?” 听完这话,陶景和约莫猜到了她的意图。 上次就觉得她跟那个小工关系不一般。两人对视时,眼里情丝牵连,连空气都暧昧了起来。 但他向来不喜欢打探别人的私事,更不想参与其中。 毕竟,她的未婚夫——贺先生才是他的金主,他可得罪不起。 陶景和思忖片刻,决定装糊涂:“呃,没什么印象了。怎么,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许皓月支吾道:“对,有急事找他……陶工,您有他的电话吗?” “没有。上次我跟您说过了,我们工作室跟他们种植基地是合作关系,园艺工都是他们那边安排的。要不,我把种植基地负责人的电话给您?” 许皓月迟疑了几秒,语气难掩失落:“不用了。”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就这样吧,世间□□,大多有缘无份。 手机两端都沉默着。 许皓月想挂断电话,但又觉得有些失礼,只好努力找点话题:“陶工,上次托您买的凤凰木,什么时候能到呢?” “在路上了。” “好的,麻烦您了。” 又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陶景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我能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种凤凰木吗?我之前也跟您提过建议,这里的气温、湿度和土壤都不适合,即使勉强种下去,也很难成活。”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陶景和耐心等待着,许久,才听见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涩意:“因为,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立刻心领神会:“前任?” 许皓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声音轻轻柔柔的:“那个人,像树一样,坚韧,挺拔,沉默,包容,有自己的傲气和坚守。” 陶景和脑海中浮现出陆成舟的脸,不管是外形气质还是性格,都与她的描述对应得上。 原来是旧爱重逢,不是一时之欢。 “贺,呃……许小姐,”陶景和停顿一下,语气平静地说,“你说的这个人,我确实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但我知道,他们都住在职工宿舍里。” 许皓月微微一怔,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讶:“就是你上次说的‘绿禾种植基地’?” 陶景和淡淡地嗯了一声。 明知事不关己,他还是忍不住劝她:“许小姐,我想提醒你,一棵树,种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终究是活不下去的。就算你给它建了一座巨型玻璃房,也不过是个束缚生长、压抑天性的牢笼。” 默了片刻,许皓月微微一笑,轻声说:“谢谢。我也是这么想的。” 结束通话后,陶景和收起手机,倚在阳台栏杆上,点了根烟,青雾徐徐升起。 他心想,这女人警惕性挺高的,知道发语音和文字都会留下证据,所以选择直接语音通话。既快捷,又安全。 屋内有人唤他吃饭。他掐灭了烟,转身走进了暖意融融的灯光里。 -- 半个小时后,许皓月将车停在了种植基地的大门外。 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气,一颗心紧张得狂跳,几乎蹦出胸膛。 她也说不清,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是从何而来。 只知道,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牢牢占据了她的大脑,害她一整晚心烦意乱,什么事都干不了,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着找到他,见他一面。 一面就好。 许皓月下了车,透过铁栅栏的大门,看见里面黑黢黢的,园区尽头错落着几栋平房,灯光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种植基地占地面积大,又地处远郊,附近没什么居民区,冷冷清清,连路灯都隔得远远的。 很难想象,在一座国际大都市,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大门两旁没有保安亭,也没有门铃,连求助对象都找不到,许皓月在来的路上想了一堆借口,现在全无用武之地。 她重重地拍了几下铁栅栏,“哐哐”声不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等了半天,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她心一横,扯着嗓子对里面大喊:“有人吗?我有急事!”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黑暗的夜里穿透力极强,回音缕缕不绝。 可一连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里面像是一座空城,没有一丝生命迹象,更像是漆黑的外太空,任何光亮和声音落进里面,都会被瞬间吞噬。 许皓月在等待中越来越绝望。 难道她跟他,真的是有缘无份? 她硬着头皮向别人打探他的讯息,横穿半个城市找上门来了,却还是扑了个空? 只不过想见他一面,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许皓月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将光束对准两扇铁门之间,认真地研究起大门的防盗装置——铁链缠绕了几圈,接头处被一把粗笨的大锁牢牢扣住。 看似简单粗暴,却最管用,几乎无懈可击。 开车撞门? 许皓月立刻摇摇头,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晃出脑海。 车速慢了,冲击力不够。车速太快,一不小心弄得车毁人亡,大铁链子还毫发无损。 从栅栏间钻进去? 她侧身试了下,脑袋能进去,胸卡住了。 许皓月生平第一次觉得,女性第二性征发育得太好也挺碍事的。 思来想去,终于钻研出一套完美的方案——翻过去。 她目测了一下,铁门高约三米,她的小mini就有一米五高,只要她把车开到铁门下方,再站上车顶,大长腿轻轻松松就能跨过去。 说干就干。 前期工作进展顺利。小车侧停在铁门旁,许皓月三两下爬上车顶,攀住铁门的上沿,抬腿一跃,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了上来。 上面的视野就是好。尽管是荒郊野外,但月光清亮,园区里林木成群,树冠上笼着一层清辉,如烟如雾。 许皓月感觉脑子飘乎乎的,像是喝醉了。 奇怪,今晚明明没喝酒,可净干荒唐事,先是在季家大吵一架,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走,突然不顾一切来找陆成舟,现在居然翻大门…… 一定是被季康平和季铭这俩混蛋给气的。 嗯,一定是这样。 所有的叛逆都是源于恶劣的家庭环境,青春期如此,成年期也是如此。 还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想他了。 好吧,她承认,不止一点点。 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从分开那天起,思念就不受控制地生长蔓延,最开始只是在某个恍神的瞬间,渐渐地,侵入一个个孤独难捱的夜晚。 她终于承认,离开他以后,她的生活黯淡无光,她的心日渐枯萎。 直到再次见到他,她才像久旱逢甘霖般,一点点活了过来。 坐在铁门上,许皓月回忆往日时光,又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忍不住心潮涌动。 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许皓月突然发现这个计划最大的漏洞——她可以借助汽车的高度爬上来,但是下去…… 三米高呢,还是水泥地面,就这么硬生生地往下跳啊? 她有点发憷。 刚刚的豪情壮志,仿佛被一盆凉水浇熄。 许皓月在铁门上来回切换着坐姿,琢磨着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往下跳,才能将损害降到最低。 坐在门上正面朝前往下跳,优点是能确保双脚落地,缺点是离地面太远,冲击力太大,她长期疏于锻炼的小身板不一定能受得住。 双手趴在门上,把身体往下放,缩短双脚与地面的距离,再松手落地,看上去是可行的。 唯一要担心的是,可能会摔个屁.股墩儿。 不管了,屁.股上rou多,养膘千日用膘一时。许皓月决定牺牲屁.股。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腿,坐在同一侧,双手紧紧抓住铁门上沿。铁门因为她的动作,轻微晃荡撞击,发出一阵哐当声。 正要转身时,突然,一道强光投在她的脸上,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伴随着一道严厉的呵责:“什么人?” 许皓月吓得一激灵,手一哆嗦,差点从门上摔下来。 堪堪稳住身体,她微眯起眼,依稀看见青白的光束后,是一双凌厉的眼。 这一幕好熟悉。 许皓月恍惚想起那一年,她刚到清源小学支教,一个人去爬虎跃山。那天,也是伴随着一声厉呵,他出现了。 那双眼,眉目深邃,目光凛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从此,她再也忘不了。 后来的很多时刻,那双眼会深情温柔地凝望着她,会宠溺含笑地呵护着她,也会湿润无助地恳求着她。 过去与现实渐渐重叠,许皓月一颗心又酸又软。 “是我。”她轻声开口。 听到这个声音,陆成舟突然心跳加速,脚步蓦地僵住。 愣怔半刻后,他迅速挪开手电筒的强光,疾步走到门下,仰头注视着她。 他没有多问,只是对她张开双手。 “跳吧。” 他的声音沉冽,让人莫名安心。 许皓月便不再害怕。 她向着他的怀里,纵身一跳,腰侧被一双坚实的手臂钳住,减缓了向前的冲击力,但前胸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他的胸膛,柔软与坚硬碰撞,心也随之怦然跳跃。 一秒钟后,许皓月的双脚轻盈触地。 面前的人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双臂环得更紧实了,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大半夜的来偷树?” 许皓月又羞又窘,掐了一下他的腰,忿忿道:“来偷人!” 陆成舟低低地笑了几声,胸膛轻微震动,这震感传递到许皓月的胸口,撩拨得她心里痒痒的。 她小声嘀咕:“你们园区怎么没人啊?我喊了好半天,没人开门,只好翻进来了。” 陆成舟温声解释道:“今天过节,大家都回家了,我留下来值班。” “就你一个人啊?” 许皓月眼眶蓦地发酸。 不管是在南浦,还是在上海,他总是形单影只。逢年过节,只能看着别人回家团聚,自己守着孤独度过漫漫长夜。 陆成舟笑笑,仰头看着夜空,“不是还有月亮陪着我吗?” 他垂下眼帘,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里带着宠溺的笑意:“还有你。来得真是时候,中秋节还剩五分钟就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