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虽然歌声没有形状
楼五尘站在崖边的围栏旁，远远地望着山下的小城。和煦的微风吹动他的衣服，带来有些微痒的酥爽感。楼五尘素来很讨厌抽烟的人，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有了一丝丝的理解：这种时候如果点上一支烟，应该会很舒服的吧？ “老师。” “项广？”楼五尘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学生，“你没去休息吗” “不光是我……”项广挠了挠鼻梁，“大家都是啦，大家基本都没有中午睡觉的习惯，这会正在宿舍闹着呢。” “嘛，你们会习惯的……中午不睡下午的课可是会很难受的哦？” 楼五尘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也没有问项广的来意，转过身继续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项广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似地再往前走了一步：“老师。” “嗯？” “您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呢？”项广用仿佛想望穿眼前之人的目光探寻着楼五尘的背影,“您不仅救了我们，为我们疗伤，为了我们不放弃生命煞费苦心做了这么多安排，听那位仙人说还在天上为我们奔波，甚至为我们准备了——为什么，您是仙人吧？为什么要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 楼五尘没有直接回答项广的问题，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仿佛在吐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烟圈，然后转过身看着项广问道：“……小广，上午的课，你觉得有趣吗” 意料之外的话让项广愣住了，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很有趣。” “想了解更多吗？” “想。” 楼五尘认真地注视了项广眼睛之后，抬起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就好。” “——老师！”项广看着楼五尘离去的背影喊道，“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我们能为您——” “——去了解吧。去学习吧。”楼五尘丢下这样一句话，挥着手向远处走去，“用我将要交给你们的东西，去认识和改变这个世界吧。” ———————————— 下午的课没有再在广场上进行，随着铃声的响起，孩子们陆续走进了上午通知的大教室。这个教室与大家想象的有些不同，里面低外面高，一排排桌椅从外到内、由高到低一层层地围住了最下方的讲台。在讲台的正中央，楼五尘已经早早站在了那里，摆弄着讲台上许多奇怪的管弦和木条。 第二遍铃声响起，楼五尘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向了教室里的孩子们。 从金鹿门中救出的一百一十一人，以及后来从周高城接来的沐鱼、米宁和张照青一共一百一十四名孩子，此刻都已经坐在了这间宽大的阶梯教室里。楼五尘清了清嗓子，放大了声音说道：“大家下午好，中午休息得怎么样？” “嘛，看大家的表情就多少明白了，看来大家还不太适应午睡，不过没关系，以后应该会习惯的。好了，我们今天下午的课程正式开始。上午我们说到了提出万物皆数理论的学派，大家也对万物皆数的理论有了初步的了解，不过对他们来说，万物皆数的理论可不仅仅局限于此，他们认为，‘数’不仅统领着一切有形之物，也同样统领着世间的无形之物，比如……音乐。” 楼五尘轻轻拨动了一下讲台上的某根长弦，发出了“铮”的高昂乐声：“大家对音律有了解的吗？” “没有也无所谓。”楼五尘笑了笑继续说道，“只需要用直觉去感受就可以了——大家先听一听这几个音。” 楼五尘依次拨动了几根长短不一的琴弦，一系列弦音像台阶一样响起：“乐音是由于振动产生的——不过这不是我们今天讲课的内容。大家听了刚才的几个发音，有什么想法？” 下午孩子们的参与热情和积极度较上午似乎又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也理解了楼五尘制定的课堂秩序，纷纷举起了手发表自己的看法： “老师，这些音一个比一个尖！” “不对，是一个比一个高！像爬山一样！” 楼五尘微笑着让一个又一个孩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忽然，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跳了一跳，看向了一个犹豫着举起手的女孩：“……照青，你说说你的感觉” “老师，我觉得刚才的第九个音……和第二个有些像？” 女孩的话刚刚说完，旁边的孩子就激烈地反驳了起来：“胡说！这些音一个比一个尖，第九个第二个差那么远，哪里像了？”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其他孩子的连锁反应，面对激烈的反对，女孩有些手足无措，这时楼五尘挥了挥手，止住了即将热烈起来的讨论：“好了，大家静一静！” 楼五尘向张照青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继续说道：“上午我们说过了，要验证一个说法正不正确，最好的方法就是——” “试一试！” “对。”楼五尘点了点头，重新按上了先前的几条弦，“让我们再来听一听。” 铮铮的声音再次从弦上射出，这次孩子们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了些什么。 “……咦？”开始有孩子发出低低的惊呼。 “好像真的……” “——是有种像的感觉？” 听着孩子们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楼五尘没有说话，而是笑着再顺次拨了一遍。 “真的真的，是真的！” “不只是这两个！第一个和第八个也很像！就是要更高些！” 等孩子们差不多讨论出了共同的结论，楼五尘再拍了拍手引回了孩子们的注意：“好了，大家都听出来了吗？” “听出来了！” “照青说得对吗” “对！” 楼五尘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错，照青是我们所有人里，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她是我们中的小哲学家！让我们给她掌声！” 女孩一下子慌了神，似乎众人的掌声和赞扬目光比刚才的反对更让她不适应，脸蛋红红的，连手都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摆了。楼五尘见她眼神中的上午的那种郁郁之色在这一下的慌乱里消散了不少，微微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正如照青发现的那样，这些音之间有某种特别的相似性，这是否也是因为‘数’的影响呢？让我们来看看。” “这两个音，这两个音，还有……这两个音。”楼五尘再度拨动了几条弦，然后将它们拆了下来，“它们是彼此相似的几个音，让我们来看看发出它们的弦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楼五尘将这几条弦两两一组，每组将长的那条对折和短的并在一起：“大家看发现了什么？” 孩子们惊讶地看着楼五尘手上各自并在一起一分不差的三组弦：“全都是……刚好一半？！” “什么一半，老师上午说了，是二分之一!” 楼五尘将几组弦重新装回了架子上，轻轻弹了弹：“是的，弦的长度翻倍时，弹动它所发出乐音就它原长度时的相似，所以我们就可以给它们取一个相同的音名——这就是我们形成音乐的基础。” “当然，仅仅是一个相同的音是不能形成音乐的，我们需要一组配合起来好听的不同音，才能谱成好听的曲子。关于怎么找到这些配合起来最好听的音，大家可以下来自己进行尝试，这里我先讲一种方法。” 楼五尘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六根一样长的弦，将它们并在一起给孩子们看过后，将其中一根固定了起来。 “依然是要用到我们的‘数’。”楼五尘拨了一下这跟固定起来的弦，然后又取了一根将它对折剪掉一半后同样固定起来，“这两个音就是我们刚才发现的，相似的同音，接下来，我们要找到它们之间，与它们配合起来好听的其他音。” 楼五尘在这两条弦之间画了四个刻度，然后拿起了另一条空弦。 “我们先将这条弦均分折成三段，剪掉其中的一段保留二段，也就是留下我们上午讲过的三分之二。”楼五尘将这条弦如自己所说的剪掉，又拿起另一条弦和它比了比，“然后呢，我们将这条剪断后的弦再次均分三截，这次呢，加上它的三分之一。” 孩子们似乎听得有些晕了，不过这次楼五尘却没有再解释，而是又拿起两根弦重复了一遍这个步骤，最后得到了四条长短不一的弦。楼五尘将它们按长短装在在最初两条弦之间的四个刻度里，然后依次拨动了起来。 一阵悠扬的琴声在教室中飘扬起来。非常简单明快的调子，却又非常悦耳柔和，像是初春清晨挟着花香的缕缕微风，又像是盛夏午后透过树荫的点点阳光，仿佛母亲的怀抱般，带着让人舒适的温暖气息。 孩子们情不自禁沉醉进了琴声里，像是小奶猫一样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在这持续的琴声中，不少孩子眯着眼睛眯着眼睛，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楼五尘似乎也并不以为忤，依旧浅笑着弹奏着这首简单的曲子。 不知过了多久，项广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他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过了。某些很长时间来被压抑着的东西，仿佛都在刚才的一场短睡中消散和释放了一般，整个人有一种焕然一新重获新生的美好感觉。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他一个。渐渐醒来的其他孩子们也同样惊讶于自己精神上的变化，你一言我一语地低低交谈了起来。 这时，楼五尘的声音又重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大家都感受到了吗？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形状，却依然拥有能打动人心的力量，这就是音乐的魅力。而要获得这种魅力，就需要像刚才所说，在我们基准音的基础上，先三分之二，再三分之四，再三分之二，再三分之四——这就是所谓的三分损益法，或者说五度相生律。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得到了五个音，这就是我们演奏音乐的基础——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那就要在以后的课程中讲到了。” 说到这里，楼五尘又拿起一旁的木条和长管演示了起来：“……这些的原理也是同样。好了，今天的音乐课程就到此结束，接下来是手工课的时间。手工课的内容就是——” “大家可以随意使用这些材料和工具……”楼五尘指了指讲台另一侧，“根据我刚才所讲的内容，制作一件——” “属于你们自己的乐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