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看我茫然的样子,瘦猴也泄气了:“我叫黎刃,黎刃,你记好了。” 我点点头:“我记住了。” 然后我也不好意思再偷懒下去,就跟着瘦猴出去,问他今天还剩些什么没弄完。他很仗义地把倒灶灰和修篱笆的活计交给了我,自己出去挑水。 我也不多说,拿了火钳就往伙房走,瘦猴又有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从不再给东方送饭后,我就有点没精打采,板着脸,话也少了许多,他可能怕我会去找朱寒麻烦,然后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他猜错了,我非但不会找朱寒的茬,我还打算和他重修旧好。 朱寒还是有用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很快会成为外院侍卫,不久又分到莫长老的院子当差,我想他会是一枚探路的好棋子。 我用火钳一下一下地扒出灶灰,弄得满手肮脏,我默默看着自己的手。 . 我不怕肮脏,我本就是个肮脏的人。 今生,所有的罪,所有的血债,我会一人承担。 . 残阳已西坠,我装了满满一簸箕灶灰后,准备抬出去倒掉。刚推开伙房的门,我忽然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院子中间,刘管事和朱寒正满脸涎笑地凑在她身边。 紫衫罗裙,面容姣好。 我脚步停了停,然后面目表情地绕过他们。 经过时,我听见朱寒讨好地问:“素芸姑娘,今儿的饭食……” 素芸的手上却没有提食盒,她温柔道:“教主已提前出关,之后都不必劳烦了。” 这句话让我骤然停了下来。 朱寒脸色一僵,与刘管事相视一眼,然后忙奉承道:“哪儿的话,能为教主做事,是我们的福分,以后还要素芸姑娘多多提携才是……” 说着,从袖间滑出一个鼓鼓的钱袋,不动声色地递过去。 “刘管事言重了,什么提携不提携的,素芸哪儿有这本事。”她淡淡笑了笑,后退了一步,没有接,却问,“不过,素芸今日前来,倒是奉了教主之命,跟刘管事要一个人。” 朱寒和刘管事都一愣:“谁?” 我也有些发愣,但我是为东方不败提前出关发愣,我记得前世他在石室呆足了一整年,直到任盈盈生辰前才出现在成德殿。今生只不过两月,他就练成了《葵花宝典》最后一层? 我想起前世他练就神功后,功力大涨,这世间再无一人是他敌手,可是……我的心沉重起来,任我行给他的《葵花宝典》是残本,打一开始就是为了害他,东方明知如此,可他能不练吗?任我行用《葵花宝典》试探他的忠心,从拿到这本秘籍时,他就回不了头了。 成了天下第一,可他付出的代价又何其惨重。任盈盈与向问天口口声声说东方不败害了任我行,把他关在西湖下折磨了十二年,可他们怎么不想想是谁先害得谁?任我行还有个女儿为他复仇、送终,东方不败又有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连个真心对他的人都没有。他那么信我,可连我也在骗他。 就在我怔怔出神时,忽然听见那女人问:“刘管事手下,可有个叫杨莲亭的人?” 猝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识转头,便刚好对上朱寒怨恨的目光。 我与他们隔了几步远,刘管事一扭头也看到了我。他见我一身脏兮兮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不情不愿地指着我:“这便是杨莲亭。” 素芸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微笑:“你就是杨莲亭?” 我紧绷着脸点头。 “教主有命,从此你就随我在内院伺候,”素芸笑容无懈可击,“以后教主每日的吃食、宵夜、茶水,就由你负责了。”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不知为何,我心头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有点苦涩。前世我费尽心机、千辛万苦才爬到他身边,今生明明死了心,却轻而易举得到了。 心中千回百转,可面上我一直没吭声。见我满是黑灰,又一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傻的样子,素芸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鄙夷,但她的声音却比谁都亲切温和,“莲亭,你回屋收拾收拾,就跟我走吧。” 莲你祖奶奶的亭,我浑身一抖,毫不掩嫌恶地说:“素芸姑娘还是叫我杨莲亭的好,免得惹人误会。”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可能从来没人这么不客气跟她说话。这个女人城府极深,前世我被她骗得兜裆布都不剩,今生我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径自回了屋子。 我没什么东西,就一个包袱,几乎马上又出来了。本想等瘦猴回来和他道别,但那女人一个劲催促,我只好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一路上她再也没有跟我说话,而我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前路茫茫,不知所措。 那个院子有太多回忆,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足够眷恋。 我怕我一走进,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杨:这是要同居的节奏?╭( ???)? ?? 教主:不,你这是要接着死的节奏。┑( ̄Д  ̄)┍ 小杨:……(?_?) ☆、分食 素芸带着我走了后门,穿过一条长廊,有一角小门。门外接着一条抄手游廊直通东西两个小院,那儿置了十几间廊房,专门给下人落脚。 我倒是没住过这儿,我来内院先是跟紫衫侍卫们挤一间屋子,没过两日,我就被东方看中了,搬去了他屋子,他住的是个套间,我就睡在外面的小塌上。 说实在的,我至今也不晓得当初东方看中了我什么。那时我因为武艺不好在侍卫中备受排挤,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刀,我不想让其他人看笑话,就一个人偷偷跑到鲤鱼池后头练,那儿偏僻,几棵高大的老槐树密密地连在一块儿,没什么人来。 练得热了,我干脆脱了上衣,胡耍一通下来,满身臭汗,guntang的汗珠顺着脊椎爬下,痒得我回身一抹,就看见了月亮门那儿,有个人抱着手臂立在紫藤攀绕的拱门下,遥遥远望着我的方向,似看得入神,可一见我回头,那人“呼啦”一下就消失了。 那时的我哪里见过这样高深的功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还以为白日见鬼了。 结果第二天我就得了令,以后就跟在教主身边贴身伺候。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儿之所以没人来,压根不因为偏僻,是因为临着一座老旧的楼阁,那二层小楼外表风吹雨淋,一整面墙都攀着爬山虎,斑驳不堪,门上挂着大锁,灰扑扑的,常年无人进出。 我以为是废弃的屋子才敢在那儿放肆,谁知里头藏书丰富,神教里八成的武功秘籍、内功心法都在里面,就连史书兵法、诗词歌赋、话本游记、春宫图也应有尽有。 二楼还被东方当成了书房。 也不怪我误会,他来了,就没走过正门,足尖一点就轻轻巧巧地飞上了二楼,关得严丝合缝的窗子,他掌心凝着内力,随便一推就进去了。 就这么巧,书房有一扇小窗正临着那株老槐树,教主坐在窗边,抱着一杯茶,看累了书,稍稍低头,浓密树影之间,我打着赤膊,耍猴一般毫无章法舞刀弄棒的样子,一览无余。 起先,他大概是把我当乐子看的,后来怎么就变了味,我跟他都闹不明白。 也不怪后来童百熊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佞幸之宠,任谁打听了东方怎么留意的我,都会认定我图谋不轨,故意……以色牟利。说不定东方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我之后贪财拢权的行径恰恰证明了一切。 我就这么发着呆跟着素芸去领了铺盖衣服鞋袜,又随她走到了抄手游廊的尽头,她停下来,大方地摆摆手说:“你自己选个喜欢的屋子住吧。” 内院很大,能在东方身边留下伺候的人少,空屋子就多了。 “你自己去收拾吧,也歇息一下,酉时我带你去厨房认认人,教主的晚膳就交给你了。”素芸轻柔地说完,又对我亲切一笑,便离开了。 我刚刚给她难堪,她这会儿就已经面色正常,语气温和,一点也不介怀的样子。我瞥了她一眼,对她的警惕又深了一层,默默往最近的屋子走。 屋子不大,一张小木床,桌椅板凳,灯台夜壶,木头箱子,我扫了扫灰,把铺盖放下,就这么在内院落脚了。 离酉时还挺早,我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就熟门熟路地往外走。 内院里就有个小花园,人工凿开的池塘,上头种着睡莲,后面一片鸾枝,春天一来就开得粉粉嫩嫩,云霞一般堆在枝头,风一吹,纷纷扬扬落满肩头。 去花园前先去了趟厨房,我没进去,直奔厨房后面围出来的一小块菜园子,偷挖了两枚胖地瓜,一路上又捡了一怀抱的树枝枯叶,这才一头钻进鸾枝林子里,找了个背风的泥地,摸了个石头坐下,生火烤地瓜。 我不敢偷吃厨房里的食材,但吃两个地瓜应该不会被怪罪。 挖了个土炕,捡了石头像个堡垒似的围四周,只留了一个小孔,然后生火烧了一会儿,我把地瓜扔了进去,再一脚把石头土块全踹倒,让地瓜埋在土坑里火热热地闷熟。 小时候在乡下野惯了,那会儿我是小孩子里地瓜烤得最好的,而今手艺也没有生疏。等了半个时辰,地瓜甜糯的香气就冲了出来,我馋得直咽口水,连忙用小棍把地瓜扒拉出来,喜滋滋地用衣服兜着,正想下嘴,忽然就听身后有个冷冷清清的声音。 “杨莲亭,你倒是自在。” 我吓得差点咬舌自尽,一回头,就见教主大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 “教教教教主,你怎么在这儿?”我都结巴了。 “怎么?本座不能在这儿?” 我苦笑:“能…能……” 整个日月神教都是你的,你想在哪儿呆着都行。 “哼。”东方不败似乎气顺了些,眼睛微微往我手上瞟了一眼。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刚刚剥开顶上一点皮的地瓜,露出了香喷喷的一块金黄,正往外散发着热乎乎的诱人香气。 我想了想,试探着问:“教主…要不要尝尝?”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讪讪地笑了笑,暗暗提醒自己:他是教主,不是你的东方,不要忘了尊卑。我想我还是逾越了。他怎么会吃这种泥土火灰里扒拉出来的东西呢?默默垂下了手,我正想打个哈哈混过去,结果眼前忽然一暗,东方不败掖起衣摆,学着我的样子,坐到了我身边。 “你烤的?能吃了吗?”他微微歪头,眼神单纯。 我的心漏掉了一拍。 “能能能能能吃!”我又结巴了,“很很很甜的,很很很好吃!” 教主沉吟了一会儿,很大度地一挥手。 “那本座就勉为其难地尝一口吧。” 我连忙就想递给他,东方伸手来接,我一看到他干净、白皙的手指,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把手往回一收。东方不败伸手抓了个空,手僵在半空。 “杨、莲、亭!”两根银针‘嗖嗖’地飞射过来,“你敢戏弄本座!” 我:“……” 我我我只是怕弄脏你的手,想擦干净再给你啊! 一刻钟之后,教主大人愉快地啃完了第一只地瓜,目光炬炬地盯着我。 我脸上两道血痕,小媳妇一般委屈地缩在一边,捏起两根手指,给教主剥地瓜。 说好的尝一口呢。 ☆、相处 戌时落了一场雨,到了傍晚也未停,我看向窗外潇潇暮雨,暮霭沉沉,便改了主意,熬了一碗又浓又稠的rou粥,再捏了几个糖心的小兔子馒头。 雨天湿冷,rou粥馒头暖胃。 蒸笼漫出白腾腾的雾气,将我笼在一片朦胧里头。厨房原来的老庖厨在帮我揉面,一边使劲一边说:“杨小子,今儿也是你亲自送去吗?” “是。”我看着火,缓慢地拉动风箱。 “素芸姑娘还在养伤呢?”老庖厨责怪道,“她不过伤了脸,又不是伤了手脚,整日窝在屋子里像什么样子?” “女儿家脸皮薄吧。”我懒得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