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他现在不太喜欢神鹰策了。万一神鹰策什么的古怪玩意儿把他这个便宜徒弟带坏了,那可大大的不好。 宋悲言还在那里叨叨地问,甘乐意攥紧瓶子,紧走两步,迅疾地抬手捏着宋悲言鼻子令他张开口,右手一抬便将白瓷小瓶子里的药粉倒进他口中。 那药粉名为仙客醉,实际上是厉害至极的迷药。甘乐意几年前参与过一个案子,发现里头的犯人制作了一种十分强力的迷药,专行采花大业。他嫌那药的名字yin邪,又觉得这药的配比十分有趣,舍不得抛到脑后,于是自己根据几味药草研究了很久,终于制成比那药还要厉害十几倍的仙客醉。 仙客醉本来是以嗅闻方式入体,微带花草芳香,但入口滋味极其辛辣。他冷不防给宋悲言倒了半瓶子,宋悲言还没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也被辣得伸着舌头惨叫一声,咕咚倒在甘乐意身上不动了。 甘乐意千辛万苦地背他到半路,实在坚持不住,干脆直接将他拖了回来。 等回到少意盟,他又取出仙客醉的解药让宋悲言闻了,于是宋悲言很快就醒了。 甘乐意告诉他,他身上的诸般伤口都是因为他脚底打滑翻滚下山所致,又说他摔晕了脑袋,所以一点儿都记不起这件事来了。宋悲言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加之对甘乐意无条件信任,所以甘乐意说什么他都点头,就连被甘乐意打发到一边儿去,也就乐颠颠地去了,毫无怨言。 听罢这事情,司马凤只觉得宋悲言十分可怜,甘乐意平时不骗人,骗起人的时候是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的。 “他是第一次听到神鹰策这三个字吧?”司马凤说。 甘乐意拧眉想了半晌,点头肯定:“神鹰策是我们来少意盟的途中你告诉我的,你说这事情十分机密,让我自己知道就好,所以我没有告诉过他。当时你与我说话的时候,他正好骑着快马去少意盟通报,也是没听到的。” “他一直在问神鹰策?”迟夜白低声开口,“看来他只对神鹰策这三个字有反应。” 甘乐意只知道神鹰策和神鹰营稀奇古怪,但不清楚文玄舟是什么玩意儿,满脸不解。 想到文玄舟对自己设的伏笔,想到那始终立在书架暗处的人影,迟夜白大概能猜到他对宋悲言做了什么。 “以前收留小宋的人叫文玄舟,是个挺复杂的人。”迟夜白简单给甘乐意说了些文玄舟的事情,“他很可能悄悄地在宋悲言不知道的情况下设了个伏,让宋悲言一听到‘神鹰策’立刻有所反应。” 甘乐意呆住了:“这么离奇?神仙么他?” “他做得到的。”迟夜白皱起了眉头,忽觉有些发冷,“人的记忆十分玄妙,文玄舟在神鹰营里头呆过,或许学到了什么cao纵的法子。” 甘乐意忧虑起来。他现在觉得宋悲言这孩子不简单,指不定一直都在装傻扮懵骗自己。 若是这样,宋悲言现在看着是活蹦乱跳正正常常的,可万一都是装出来的呢? 司马凤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原来文玄舟是对神鹰策有兴趣。” 当日文玄舟回到蓬阳,并且在清平屿住下的时候,书信告知司马良人,说自己要再见迟夜白,仔细检查一番,保证他不会想起当日的事情。 这个要求非常合理,甚至让司马良人高兴。他很看重迟夜白,不仅因为他和司马凤关系,更是因为迟夜白本身就是个人才。况且司马良人只知道文玄舟是鲁王府介绍的人,治好了迟夜白的病,如今终于游历归来主动提出再次诊治,对他和迟夜白来说都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迟夜白一定会上岛,而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迟夜白如今十分正常,就更不需要让别的人知晓了。最有可能陪着迟夜白上岛的,不是迟夜白的家人就是司马凤。 当他们上岛去寻文玄舟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找到宋悲言,而宋悲言也一定会告诉他们:文玄舟不慎落水死了。 两个光明磊落的少侠,面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人,自然是要出手襄助的。 而当时清平屿上正好出了命案,陈云月家中院子又种着诸般药草。这些药草是文玄舟给陈云月的,宋悲言身为他的弟子,自然也认得出来。 一个无依无靠、又有些技能的少年人,而且本事还不赖——两位少侠起了恻隐之心,自然就要把他带回去的。 若是司马凤和迟夜白上岛,那么宋悲言可能会到司马凤家,也可能到迟夜白家。若是只有迟夜白和家人上岛,那么宋悲言十有八九就进入了鹰贝舍。 而无论他在那里逗留,他都有可能接触到“神鹰策”。 “神鹰策才是文玄舟的目标。”司马凤说。 迟夜白摇头,不同意司马凤的说法:“这样太绕了,且很容易出现漏洞。比如,若是你我恻隐之心有限,不打算带宋悲言回来呢?” 甘乐意在一旁插话道:“那么不久之后,过不下去的宋悲言定会离开清平屿,来到蓬阳城。他在蓬阳不认识人,也许只晓得他师父提起过的,司马老爷。” 司马凤和迟夜白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去。 按照司马凤的推断,那策略确实存在不少漏洞,但甘乐意的补充让两人明白了一个没想到的关窍:文玄舟想让宋悲言光明正大地进入司马家或者鹰贝舍,他会设置的线绝不止两人见到的这一条。如果当日他们不带宋悲言出来,文玄舟也仍旧有办法把宋悲言推到他们二人身边。 “不要在小宋面前再提神鹰策了。”司马凤沉声道,“文玄舟能让他对这三个字有反应,说不定还能控制他私下传递信息。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甘乐意想了想,不安地问:“司马凤,你是打算不要宋悲言么?在这儿丢了他?还是回家再丢了他?” 司马凤哭笑不得:“谁说丢他了!” “他这么危险,不丢掉怎么行?” “他这么危险,我爹为何还要将他留在府中,交给你看管?”司马凤低声道,“若他是个火药弹,迟早有爆的一天。与其让他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爆了,或是丢了他、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又塞了别的火药弹过来,不如将他放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好好盯着,不让他出差池。”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甘乐意让宋悲言坐在自己身边,又带着七分怜悯、二分谨慎和一分不满,殷勤地给他夹菜。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悲言又要抱着被褥去跟阿甲阿乙值夜聊天儿,甘乐意不许他去,让他睡在自己房间里。 宋悲言很是委屈:“睡地上么?我身上还带着伤。” 甘乐意:“我是为你好,你这个火药弹。” 宋悲言满头雾水,嘟嘟囔囔地在甘乐意床前地面铺了褥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鹰贝舍的探子们就带回了消息:他们找到了卓永的衣服。 衣服被揉成一团,扔在距离卓永尸身被发现的地方三条街远的巷子里。衣上全是血,但少意盟的人还是立刻认出了这就是卓永失踪那日穿的衣服。 “他难得有一件好衣服,只有进城玩儿才穿的。穿之前总要洗得干干净净,我们还常常取笑他。”卓永的同屋伙伴说。 “穿着好衣服啊……”司马凤点点头,“那就是去见相当重要的人了。” 他翻找着那件被血浸透的衣服,忽地一愣,拎起衣角放在鼻下深嗅。 迟夜白站得很远,他向来对这类东西敬谢不敏。此时瞧见司马凤把那件血衣几乎贴到脸上,不由得眉头大皱。 “这是鱼腥味儿啊。”司马凤指着衣下一角说,“穿着干干净净的好衣服去见重要的人,怎么会沾上鱼腥味儿?”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昨日在东菜市看到的那个卖鱼的年轻人。 若是卓永出门的时候身上是没有鱼腥味儿的,那么血衣上的异味应该就是在十方城的某处沾上的。这腥味儿过了这么久都不散去,说明衣服在有腥味儿的地方放了许久,衣角都被鱼汁浸透了。 说不定被鱼汁浸透的时候,也被血浸透了。 第63章 蛇人(14) 与衣服一起被找到的还有卓永当日带走的钱袋。钱袋也是少意盟统一配发的样式,上头有少意盟的字样,里面空空如也。 让人把这些东西收拾下去,和卓永的尸身一起放着了。 因为天气炎热,卓永的尸身一直和冰块放在一起,但现在也几乎支持不了了。林少意和李亦瑾的意思都是尽快下葬,甘乐意戴了面巾,跟宋悲言一起最后做一次检查。 这次检查的结果和之前并无太大差别,尸身上能找到的东西已经全都找出来了。林少意和李亦瑾立刻安排帮众去办后事。 林少意心里头有一句话,但不能说:卓永的尸体发现的时候他并不在十方城,一来一回耽搁了很久,现场该有的信息都已经被破坏了。现在能抓住凶手的最好方法,是那人再掳去一个风流的公子哥。 这想法在他脑中盘桓许久,最后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林少意是少意盟的头头,又是武林盟主,事务繁杂,李亦瑾只能为他分担些许。两人不可能全副身心扑在卓永这案子身上,司马凤便跟迟夜白商量,一起进十方城里到处看看。 迟夜白这几天睡得很好。每天夜里司马凤都提着一点酒来找他说话,等他睡着了才悄悄起身离开。神鹰策的事情一团迷雾,但因为有司马凤在侧,他也不觉得这是不可解决的事情了。 宋悲言恢复了正常,甘乐意把他紧紧抓死在身边,不让他乱跑。迟夜白昨夜跟司马凤提了个建议:江湖上善于记忆的人不止他一个,杰子楼的少楼主田苦也是其中翘楚。且田苦与他不同,杰子楼里各类典籍千千万,田苦晓得的东西更多更杂,或许他能知道一些神鹰策的往事,又或者他知道怎么解决宋悲言这个问题。 司马凤点头说有道理,心里却是另一个想法。 杰子楼是江湖上十分有名的一个地方,汇集各类书册典籍,小到一封书信,大到神秘的武功秘籍,无一不包。少楼主田苦与迟夜白年纪相仿,也是个善忆之人。但他和迟夜白最大的不同,是迟夜白习惯在外奔波,田苦却极少外出,只爱在家里看书,江湖人提起他,都要好笑又佩服地说一句“晓千年”。 俩人与田苦都是认识的,且关系很好。“晓千年”这名号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田苦从来敬谢不敏,一被人这样提起就红着脸慌乱摆手。 不久前田苦成了婚,司马凤和迟夜白都去了道贺,很是闹腾了一番,也终于得见杰子楼上下数十层的真面目。 “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和你去杰子楼一趟。”司马凤说。 两人没什么可准备的,跟林少意讲了一声之后便骑马上路了。 路上司马凤问了迟夜白一个问题。 “卓永怎么突然就有了龙阳之癖?” 迟夜白想了想:“这不奇怪,许多人都有。” 司马凤有些尴尬,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迟夜白其实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卓永一直都是春烟楼的常客,包括那位谢公子也是。照这个情况,退一万步来说,卓永真的对男人有兴趣,也不应是雌伏的那个。 因此,卓永很有可能是被强迫的。 凶手破坏他的喉咙,令他说不出话,日夜凌辱,最后弃尸水沟之中。 但无论是谢公子还是卓永,虽然面目俊美风流,但绝不是柔弱之辈。迟夜白没见过谢公子尸身,只听旁人说了,但卓永的尸体他是看过的:因为在码头上干活,卓永身材高大,肌rou结实发达,不是轻易能打倒的人。 正沉思着,耳边吹来一阵暖风。迟夜白略略往一旁让了让:“做什么?” 司马凤一脸的欲言又止。 迟夜白冷静地看着他。他对司马凤诸般表情太过熟悉了,所有的欲言又止都是假的,这神情一露出来,就说明司马凤又要开始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了。 “你那天怎么回去的?”虽然路上四下无人,但司马凤还是刻意放轻了声音,“真能骑马?” 迟夜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这十几个字一个个钻进脑袋里,脸轰地一下就红了。 “自从你跑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你没事么?我是第一次……”司马凤还在说话,忽然脸颊上一凉:是迟夜白的剑鞘打了过来。 也亏得他反应快,临敌经验多,在剑鞘和脸皮只差毫厘的瞬间把腰后仰几寸,堪堪躲过了汇过来的铁匣子。 但他一口气还没喘出来,迟夜白已在马上伸过来一只脚,在他胸前踹下去。 司马凤一看,大事不妙,顾不得姿态优不优美,双手在马背上用力一撑,整个人弹起几分,瞬间跃下马来。 “小白……”他刚刚落地,一句话都没说完,耳边风声疾响,一柄如虹长剑激射过来,正好掠过他耳边,深深扎入身后树干之中。 司马凤呆了一阵,突然举起手开始拍掌。 “小白!”他欢欢喜喜地喊,“你又精进了!” 平日里他和迟夜白在马上比斗,他落马之后迟夜白就很少追击,但今日这三招一过,他立刻晓得前面两招都是虚的,迟夜白就是想把他逼到滚下马,再用剑吓唬吓唬。 他一开始鼓掌,迟夜白满腹的怨气和羞愤就不知怎么发出来了。 “真不愧是我……”司马凤掉了两根头发,油皮都没蹭到,脸皮自然又厚了,“我的挚友。” 迟夜白脸仍红着,剑也不要了,策马继续往前走。司马凤把剑拔出来,连忙上马去追,一路小白小白地喊个不停。迟夜白没理他,但速度也没有加快,只是大口深呼吸以平静自己。 未几,司马凤终于追上来,伸手就去拉迟夜白。 迟夜白心道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手腕一翻一旋,反客为主攥紧了司马凤的手腕,就要用力将他拽下马。 谁知司马凤早有防备,另一只拿着剑的手也伸过来攀着迟夜白的手。他手里反握着自己的剑,拉扯中迟夜白看到剑尖正冲着司马凤的胸口,冷汗顿生,立刻停了手。 司马凤随即探身凑过去,把剑放入他剑鞘,顺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