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美国加州，一座不大却简洁，装修得很有东方特色的房子里，林毓心的母亲杨默葶也是老泪纵横，手里拿着林毓心十一岁那年手捧奖杯，笑得骄傲的模样，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是国际芭蕾舞大赛少儿组的比赛，当时林毓心在比赛中，几乎是在第一个旋转动作完成之后，就震惊了所有的评委。在她表演结束之后，场上的掌声一直不绝于耳，是所有选手中获得的掌声最持久，也最真心的一个。

    当时多少有背景的选手啊，甚至还有被称作“芭蕾舞皇后“的著名舞蹈家的亲戚，但最终还是输给了林毓心，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囡囡啊，都二十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啊……”杨默葶忍不住唉声叹气。林毓心多像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当年她的丈夫林正然，花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取得了一项科研成果，却不料最后被人捷足先登，已经申请了专利，三年来付出的所有辛劳和汗水，全都付诸东流。

    林正然当年，也是因此郁郁寡欢，最后突发脑溢血身亡。

    杨默葶想，若不是她的女儿林毓心当时年轻身体好，恐怕和她父亲的下场一样吧……

    是啊，我怎么还放不下啊？林毓心在心里问自己道。

    “囡囡，回到mama身边吧？重新开始生活不好吗？”杨默葶劝道。

    林毓心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之前周越泽咬紧牙关任她打的模样，默不作声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妈，你不想看看孩子吗？他长得很像父亲。”

    她的外貌遗传自她的父亲，而周越泽又长得像她，但可能同时男性的缘故，周越泽看起来更像她的父亲。只不过，似乎只是外表像，周越泽的性格，应该要比她的父亲坚韧许多吧。

    杨默葶忽然愣住，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的女儿怎么会愿意让她去见孩子？之前她有想过偷偷回中国看看孩子生活得如何，但林毓心发现后大闹了一场，导致她从此都不敢再有这样的想法。

    “可以吗？囡囡？”

    “妈，你也好几年没回国了，我们国家现在发展得很不错，回来看看吧。”

    ☆、第四十六章

    “你小子也应该给我点面子，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吴轶炀往来，不是明摆着给我们周家戴绿帽子吗？”周老爷子说着挥了挥手中的球杆，一旁为他撑伞的助手不由伸长了脖子屏息望向远方，看起来似乎比周老爷子本人还要紧张进球结果。

    一片广阔无际的草坪上，白色的高尔夫球渐渐变成了一个圆点，准确无误地滚入了一个洞里。

    “周先生真是宝刀未老，球技还是那么好！”助手顿时激动的称赞道，颇有点阿谀奉承的味道。

    周老爷子微扬起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似是透着对助手话里的不屑，但看得出，他的心情并不差。

    人是一种很复杂矛盾的生物，比如某些身份地位十分显赫的人，他们从来都看不起那些拍他们马屁的人，但是对那些恭维的话却又很受用。

    周越泽目前已经算会半个吴氏当家人的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那些无孔而不入的八卦记者？原本周家出车祸死了二十多年的长子周佑炜凭空多了个儿子本就引起不小的轰动，现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与吴氏的老总吴轶炀走动频繁不说，又接管了吴氏的大部分事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哪一个记者不想扒出□□？

    而后不知是谁分别偷拍了周越泽和吴轶炀两人的照片，都是侧面照，那至少有□□分相似的神韵和气势，显然是在证实一件事。

    “爷爷您在当初让我认祖归宗之前，应该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周越泽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双黑眸因为刺眼的阳光微微眯着，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看起来慵懒又惬意。

    这里是k市最出名的高尔夫球场，位于郊外，幅员辽阔，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看不见几个人影，只是偶尔有几辆电瓶车经过，上面坐着一些衣着精致华丽，戴着墨镜也掩盖不住眼中傲气的千金小姐。

    今天是周越泽第一次来到高尔夫球场，曾经他只在电视上见过几回。那时，他还是一贫如洗，每天都要为学费、生活费奔波，忍受脾气暴躁的父亲的穷学生，对于这种地方只觉得是自己遥不可及的一个阶层，然而当时他的心里就确信，总有一天，他也一定能名正言顺地站在那个地方。

    周越泽知道自己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在很久以前，有人就曾这样评价过他：□□，一遇风云便化龙。

    不过纵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形式，进入这个阶级。他当初只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本事，必定能闯下一番天地。

    “哼，我可没有料到你会是吴轶炀的儿子。”周老爷子冷哼了一声，将球杆递给身边的助手，用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后，就坐到躺椅上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我也没料到。”周越泽笑笑，并未跟在周老爷子身后走到户外伞下。

    此时他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牛仔外套和灰色布裤，又恢复了青春阳光的形象。这阵子他一直都在吴氏忙得废寝忘食，每天的着装除了衬衫西裤还是衬衫西裤，难得能休闲一回。

    对于着装其实周越泽不是太在意，毕竟他先天条件好，肩宽腿长，穿什么衣服都丑不到哪里去，况且每种风格都有每种风格的特色，不然也不会一直延续至今。只是他有注意到，每回他穿得青春朝气一点，苏雨都会忍不住偷偷瞅他好几眼。

    其实每个人都有审美疲劳，苏雨的爷爷、父亲自是不用多说，她平时参加的场合男人都是非常正式的穿着打扮，自然这种休闲时尚的风格会给她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

    当然，对于珀西这个美国佬也很喜欢这种风格的着装，周越泽会自动忽略……

    “其实我有想过，你可能是我的孙子……”周老爷子的声音忽地变得有些沧桑，这样的他让人觉得他真的是个体态龙钟的老人。

    一个人的容貌保养得再好，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是保养不来的。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终是没有为他留下一个子嗣，周老爷子每每想到这个事实，就恨不得要将那个肇事司机碎尸万段。

    周越泽低头，盯着脚上的鞋子缓缓说道：“但凡你对我的血统有半点信任，你恐怕都会让我去做血缘鉴定。但你没有，你担心鉴定结果我不是你的孙子，让我认祖归宗自然就成了天方夜谭，可你又希望我母亲能呆在你的眼皮底下。”

    周老爷子冷冷盯着几步外的年轻人，淡淡道：“你很聪明，但你并没有完全猜对。你和佑炜一样是计算机天才，脑子转得比谁都快，但你会比他要沉得住气，我其实很希望你是我的孙子。”

    是吗？那既然如此，为什么在一开始你就对我不闻不问？是因为你太过吝啬，担心我万一不是你的孙子，你就白对我好了？

    周越泽在心里问道，却不愿再在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纠缠下去。他来，可不是要和周老爷子讨论这种事的。

    “都过去二十年了，你对我母亲做过的事也不见得善良到哪儿去，如今咱们两家就算两清，可以吗？”周老爷子在怀疑当年周佑炜的死与他的母亲有关，周越泽一直很清楚。

    “是你母亲自己找上的门，不是吗？”周老爷子陡然狠狠拍了下桌子，气得两道眉毛一抖一抖的。

    他确实在周佑炜的死讯传出没多久，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将那家大肆发布对他们周家不利消息的杂志社给解决了，但不代表他没有“白发人送黑发”的感受！大儿子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但那一份丧子之痛，却从来没有减轻过。

    “你也知道我母亲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女人，你觉得凭她的智商，能想出那场滴水不漏的车祸吗？你为什么不去多关注关注，你的那几个精于算计的好儿子呢？”周越泽还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但双唇已经开始微微绷紧。

    “车祸那天，佑炜被我关在家里，连我都不知道他要出门，而他，偷跑出门就是为了和你母亲见面，你说，他出去的消息，以及时间地点，是谁透露给那个暗处的人的？”周老爷子冷笑道。

    周佑炜对林毓心确实是真心的，在他答应家里定下的那门婚事时，他就求过他的父亲，请求他无论林毓心对他做了什么，都不要伤害她。

    林毓心和周佑炜相恋一年多，周佑炜对她脆弱敏感的性子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与别的女人订婚的消息一经传出，林毓心一定会失去理智，他甚至猜到，林毓心会冲动到上门杀了他。

    周老爷子当时答应了，区区一个女人，他何时放在眼里过？他不用废多大的力气，就能将林毓心赶回国外去。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周佑炜会偷跑出去。

    “我信守过对佑炜的承诺，放了你母亲一回，可她自己又不知天高地厚硬是要报仇，我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吗？”

    周老爷子这一席话说完，立刻就像平地一声惊雷，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然而没过多久，他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错觉。

    “要说你的父母，我应该算得上是他们的牵线人了……”周老爷子口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了不太舒服。“你父亲的当时灰头土脸的，坐在工地上吃着盒饭，结果盒饭被个人故意碰了下，rou掉到了地上，他大概总是吃不饱吧，没怎么犹豫就捡起rou塞到了嘴里……”

    “知道你父亲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周老爷子望着周越泽，明明他是坐在椅子上的，却高高在上得让人不敢直视。“是我，在你父亲绑架了你母亲之后，给了他一笔钱，他就是用这第一桶金，成就了如今的吴氏。不知道他现在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个身份地下卑微的农民工呢？”

    周越泽笑了，眉眼飞扬，笑得颇有些张狂。他从周老爷子助手旁边兀自拿过那个球杆，粗略计算好距离和力度，屏息挥了出去。

    高尔夫球立刻滚了出去，穿过一片草丛，终是落入了球洞里。

    周越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不是只有出生好的人，才会打高尔夫的……”他淡淡道。

    ☆、第四十七章

    苏雨的堂弟苏梁则生日，同往年的每次生日一样，苏家为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生日宴会。作为jiejie的苏雨以及准姐夫的周越泽自然不会缺席，只是宴会结束过后，苏梁则又说在ktv订了个包厢，希望自家几个兄弟姐妹能够一起去那边娱乐娱乐。

    苏雨太清楚自己如今在家中的尴尬地位，若不是有她爷爷在背后撑着，恐怕她的堂叔和堂弟堂妹们根本一点面子都不会给她，以及她的父亲母亲。

    苏雨不用去都能想象到，到时在ktv，他们几个堂弟堂妹肯定相亲相爱地唱着歌，而自己和周越泽就彻底被孤立和排挤，下意识地拒绝道：“我和越泽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晚上注意安全。”

    苏唯闻言故意露出很震惊的表情，不可思议道：“姐，你不是应该很喜欢去那种地方的吗？”

    苏雨愣了愣，如果这么堂妹这么明显的嘲讽她都听不出，那么她这二十几年来也算是白活了。

    苏唯这明显是在暗中说她以前经常和柯琦薇还有孙筱雅一起出入那种娱乐场所。

    一席话听得苏雨自然很不舒服，但她面上却没有表现太多。

    说实话，她一直都挺后悔当初的自暴自弃，虽然自己只是出入那种场合，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但到底名声也不怎么好听，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看她一个不顺眼当然就喜欢翻出来说说。

    苏雨还未回应，就听苏梁则接着说道：“姐，我们几个后天就要走了，你就再陪陪我们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苏雨还能拒绝吗？恰巧这时周越泽上完洗手间回来，得知苏梁则提议要再去ktv乐乐，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目光有些幽深，似是若有所思。

    苏梁则定在一家中高档的夜、总、会，这倒不太符合他素来铺展浪费的生活作风。他们在总统包厢坐定后没多久，据说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要亲自向他劲酒庆祝他的生日。

    这家夜、总、会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化着浓厚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双唇令人看了感觉显眼又好笑。

    原本苏雨是不怎么在意那位女老板的，只是在看清她挽着的少年时，惊讶得都怀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不敢置信地看看一旁的周越泽，再看看站在女老板身边的少年。

    周越泽和孟凡林两人看见彼此皆是怔了怔，两个都是聪明人，很快就猜到今天这场的巧遇是某些人的刻意为之，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确实不显山不露水的。

    孟凡林就奇怪今天蓝姐怎么会想着要带他去应酬客人，之前她都嫌他性子太闷，活跃不了气氛，素来是让别的年轻男孩来应付这样的场合。

    蓝姐是社会上的人对这家夜、总、会女老板的称呼，经营这种场所的人，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代号，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显得比较有威慑力，还是觉得自己的真实姓名不便被外人所知。

    孟凡林是蓝姐的男朋友之一，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见不得光，因此当蓝姐因为嫌他性格沉闷都不带他去应酬时，他还乐得清闲。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跟着蓝姐去应酬，就碰到了熟人，还是他最不愿意被她发现自己的秘密的人。

    苏雨眼底的震惊、愤怒，甚至伤心，孟凡林都看得一清二楚，双拳紧紧握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某个骄傲的地方开始坍塌……

    其实苏雨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孟凡林的智商又比一般人要高上不少，自然将苏雨看得比较透彻。他知道苏雨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所以她对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很容易投入感情，而他因为是周越泽的合作伙伴，她又十分欣赏会努力工作的人，因此纵使他对她从来没有太好的脸色，她也仍是将他当作朋友。

    “苏大少爷，废话不多说，蓝姐我先在这里敬你一杯！祝你生辰大吉！”蓝姐果然是经常在酒桌上混，一席话说得落落大方，喝白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豪情万丈。

    “来，小孟，你也敬苏大少一杯。”蓝姐面不改色地将白酒喝完，紧接着就转过身对身后的孟凡林交代道。

    孟凡林强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态度恭敬地举起酒杯敬了敬苏梁则一杯。看得出他不太能喝酒，一口气喝完后饶是包厢光线昏暗，也让人看出了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孟兄弟好像是姐夫你的同学和合作伙伴吧？我印象中在吴氏的那场什么发布会上看到过你和姐夫合影。”苏梁则意味深长地看向周越泽，脸上的表情晦暗莫名。

    周越泽笑笑，十分自然地点点头，说道：“是采矿机器人的发布会，我们是同学，也一起研发机器人，他很擅长模型设计，我们的机器人外形就是他拟的草图。”

    至于孟凡林同这位蓝姐暧、昧不清的关系，他不想去探究太多。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他了解孟凡林，孟凡林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极少会做事冲动，所以就算他这个外人去劝，恐怕也改变不了他如今的选择。

    见周越泽面上毫无尴尬之色，苏梁则、苏宏昊、苏唯和苏怡四人皆面面相觑。他们以为周越泽没有听出他们的嘲讽，苏唯见今日的寿星，也就是她的堂哥苏梁则微微垂首，便开口道：“姐夫，听说你和曾经的孙氏千金关系不错？”

    如果说苏雨刚开始还不清楚她的堂弟堂妹们演的是哪一出，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领悟到了他们的处心积虑。

    原来苏梁则今天会放着k市最高级的夜、总、会不去，而是订了这家的ktv，是因为他们发现周越泽亲密的工作伙伴孟凡林与这家夜、总、会的女老板关系匪浅。他们想要借此暗示周越泽曾经在酒吧工作过，曾经陪孙筱雅“谈天说地”过。

    苏雨想起自己曾经回击过堂弟堂妹们对周越泽的讽刺，自豪地提到他正在研发能下井采矿的智能机器人。现在他们想方设法告诉她和周越泽孟凡林是蓝姐这个中年妇女的小男朋友，摆明了是在说研发机器人照样可以被没有什么文化的人玩弄是吧？

    “孙筱雅之前和我走得那么近，越泽当然也和她关系不错，越泽和柯姐关系也挺不错的。”苏雨浅浅笑道，愣是让人看不出她半点的不快。

    周越泽微扬起嘴角，发现苏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长进了不少。果然和他混久了，脑子转得快了许多。

    苏雨说完就拿起茶水喝了一口，似是想将内心的阴霾驱散开来。她的堂弟堂妹如今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针对她，显然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恐怕，他们今天不会那么容易罢休，果然——

    “姐夫，我听说你之前在酒吧跳过钢管舞，今天梁则生日，要不你跳给我们看看？”苏怡见前面两个回合都被苏雨和周越泽挡了回来，就又故意提及这茬。

    站在点歌机前服务的工作人员，大概事先被交代过，立刻就点播了一首节奏十分劲、爆的舞曲来。

    周越泽像是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似笑非笑道：“钢管舞就算了，我最近恐高。”

    “噗——”

    “噗——”

    周越泽这一句回答，让苏雨和苏怡两人口中的液体齐齐喷了出来，只是前者实在忍不住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而后者则脸色黑得如同被谁泼了一层墨。

    苏雨实在佩服周越泽，也就只有他能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和严肃正经的，瞧把她的堂弟堂妹们堵得，一个脸都成了猪肝色。

    “不过，热舞我还是能跳跳的……”周越泽说着便站起身，牵起苏雨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拉到了前面。

    苏雨丈二摸不着头脑，就见周越泽已经悠然自得地随着音乐的节奏，贴着她的身子跳起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