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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嗯,就是这一段。”唐施将相关ppt放出来,道,“我们从文学视角解读《诗经》,有三个大方面,一是诗歌意境,二是文学技法,三是史诗学理论。这篇《卫风·硕人》,前人多在文学技法上解读,其特点是比的妙用、虚实相生、化美为媚。”

    “范晞文《对床夜语》云:‘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

    “宗白华又云:‘前五句堆满了形象,非常实,是工笔画;后二句是白描,是不可捉摸的笑,是空灵,是虚。若只有前五句,只可见女子是庙里的菩萨,自有后两句,美人才活了,生动活泼可爱。’美便成了媚,媚是动态中的美……”

    底下的人似崇敬似惊恐的看着她,这种事情,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还是想要“卧槽”啊!

    第一排的学霸好像已经习惯了,在唐施略微停顿时,开口道:“老师,ppt!”

    唐施顿了顿,装着镇定切换了一张ppt,上面写的,正是唐施刚刚讲的众人原话。中文系学霸与学渣的区别是,学霸会记录老师说的每一句话,特别是相关原典;而学渣只会拍ppt,并在老师说“重点”的时候,慌张找笔,慌张找纸。

    唐施留给他们时间抄笔记,并在他们抄相关原典的时候详细解释原典意思和结合诗句分析。

    江老师小声道:“功底不错。”

    祁白严不说话。

    讲课的唐施无疑是迷人的。旁征博引,纵横捭阖,温柔自信。她学古代文学,身上自然沉淀出古典气质;她讲话不疾不徐,舒缓从容,二者糅合在一起,就成了最适合讲古代文学的老师,不仅言传,亦是身教。每个听她课的人,都能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中那种温柔敦厚、优游不迫的美。

    像诗一样,像画一样,令人陶醉。

    江老师又凑过来,小声道:“唐老师是单身吧?”又笑着道,“历史将会重演。”

    祁白严笑笑,道:“不会。”

    “嗯?”

    “唐老师不是苏老师。”祁白严道,“中文系也没有适龄的张老师和林老师。”

    “也对。”

    二人不再说话。

    江老师所说的“历史”,是指c大中文系张林二位老师同时追求中文系才女苏老师的旧事。

    现在三人都已年过半百,但这件事依旧是中文系必听必说的八卦。

    三个人都是中文系的老师,苏老师学古代文学,张老师林老师都是外国文学。两位男老师听过一次苏老师的课后,纷纷开始追求,攻势一个比一个猛烈,当时好不热闹,甚至连校长都知道了。最后张老师抱得美人归。大家原本都以为林老师会万分伤心,以后相处也必定尴尬,但哪曾想林老师赫然是伴郎,面对诸多试探,也是大方一笑:“恋人不成,朋友总还做得嘛!”

    三人共事到现在。

    讲课结束,唐施收拾好东西,向二人走来,“江老师好,祁老师好。”

    江老师笑着点头,“讲得不错,唐老师很讨学生喜欢。”

    “谢谢。”唐施有些害羞,“谢谢您来听我的课。”

    “哪里!”江老师摆摆手,“你是知道我的,可不爱来听课,今天纯属意外。”指了指旁边的祁白严道,“我和祁老师在楼下碰着了,祁老师说来听听你的课。我本是不来的,哪想到办公室的门锁坏掉,得找人修,我没地方去,只好跟着来了。”

    唐施笑道:“那也谢谢您选择了我的课作为落脚处。”

    江老师哈哈大笑,道:“唐老师好会说话!”看了看时间,“你们聊,我上课前得抽支烟。”

    江老师走后,唐施跟着祁白严去文学概论的教室。唐施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些忐忑,不知道祁白严会说什么。

    祁白严道:“注意教学进度。你讲得太过仔细,后面的重点容易略讲。”

    “嗯。”唐施也知道自己这点不好,总是多讲,有些不好意思,“但总是把控不住。”

    “刚开始都是这样。多讲一点,少讲一点,各种情况总归有的,慢慢来。”语气温和,像是对自己学生。

    唐施安心了一点。

    听祁白严讲课,最大的难处便是,他不放ppt、不写板书、不看教材、不给重点。所以学渣从不选他的课。

    他说:“教材这种东西,是给诸位预习用的,不是给我讲的。”

    他还说:“重点这种东西,是诸位自己悟的,不是我给的。一本书,你读通了,重点自然就出来了。”

    他的经典话,整个中文系都知道的:“我不教懒学生。”所以他也从不点名。

    他的课,因为个人魅力,总是多出很多人,没选课的人也来上。原本是开一个中班,四十个人左右,偏偏每次都有六七十人来,校方没法,只好每次都给他安排一间大教室。

    唐施在这个班里,发现了几个上学期教的大三的学生,就坐在自己前面。这个文学概论课程,是开给大二的。

    上半段结束,稍作休息。

    她听前面的人道:“大二的时候没抢到,只好大三来上了。嘤嘤嘤,我男神好帅!”

    “男神巨帅!”

    “上半段都录下来了吗?”

    “嗯嗯,录了录了。”

    唐施一看,居然是录音笔。

    “每天不听男神的录音睡不着。”

    “哈哈哈哈哈哈,痴汉!”

    “嘤,讨厌!”

    唐施忍俊不禁。若是再早些时候,祁白严是民国时候的教书先生,按着那时候的大环境,这些女学生说不定就开始追求攻势了,非得把祁白严堵在家门口不可。

    快下课的时候唐施收到贺明月的短信,相约一起去吃泰国菜,唐施回复“好”。每次下课唐施都是没机会和祁白严讲话的。想要和祁白严交流的学生太多,他忙不过来。

    下课后唐施从后门出了教室,和贺明月碰头,罗斌生不出意外的也等在楼下。到了菜馆,罗斌生出去接电话,唐施略有无奈的看着贺明月,贺明月摊手,很是无辜:“我在文渊楼下等你,他上完课出来,碰上了不能不打招呼吧?又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我要是说不是,你又出来了,岂不是尴尬?他一听我俩要去吃饭,说他一个人,介不介意一起,我难道说介意?”

    唐施头疼得很。

    贺明月也有些烦恼。

    要是表白了还好,唐施可以清楚拒绝,此后自是保持距离;偏偏没有,总是“偶遇”,两人又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让唐施说破,总归不好。

    吃了一顿强差人意的饭,唐施回到公寓,把论文的结尾写了,添上摘要和参考书目,检查了几遍,发给褚陈看。

    褚陈回了一个“完美”,并把她的论文直接发给了某国家级学术期刊。

    三天后,唐施收到回复邮件,是好消息。

    这天办公室只有段平宴和祁白严,罗斌生过去交一份材料,走之后段平宴笑道:“你们系的罗老师在追我们系的唐老师,祁主任知不知道?”

    祁白严一顿,“不知道。”

    “啧。”段平宴唏嘘了一下,“他们总在一起吃饭,我都见过两三次了,祁主任没遇到?”

    祁白严不说话。

    “看罗老师的攻势,指不定哪天唐老师就是你们哲学系的啦!”

    “段主任舍得?”

    段平宴哈哈大笑,“舍不得也没办法!中文系的男老师都已婚,可惜了。”又道,“唐老师算是勤奋,前个月就完成了今年的论文指标要求,发表在国家期刊上,年轻有为。”

    祁白严若有所思,问道:“是哪一本?”

    段平宴说了,祁白严沉默了。

    别人不知道,祁白严却是知道的。褚陈和这本期刊的编辑,私交甚好。

    有人在学术上帮助她,极好。这些国家级期刊,虽看人脉,也看能力,想来褚陈该是帮助她良多,二人看来相处不错。

    这都是好的。

    很好的。

    ☆、第十一章 落花怯有意,流水作无情

    罗斌生终于表白,唐施拒绝了。罗斌生似是早已料到,笑道:“看来我出差前表白是对的,也省得你尴尬了。”

    唐施笑笑。罗斌生作为优秀教师赴英国交流学习,为期一年。

    罗斌生这天表白完,隔天整个人文学院的老师都知道了。虽说这件事不可能瞒住,但传播得如此快,也实在是“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了。

    更令唐施头疼的是,因为她每星期一都去听祁白严的课,院里渐渐有了一种微妙的传言,虽然不是明说,但每个人似乎默认了。

    人文学院每个星期五都有总结大会。上一学期,整整一个学期唐施都没碰到过祁白严,这一学期,唐施已经挨着祁白严三次。

    唐施是万万不可能如此主动的,祁白严也不会,周围的人却会。

    这天又是总结大会。祁白严是哲学系主任,总是坐一二排。唐施是普通教师,坐了三次一二排,压力巨大。这天她刻意来晚了些,会议大堂差不多坐满,一二排想来是没什么位置了,唐施悄悄松口气,目不斜视往里走。

    才刚进门,祁白严身边的江老师就朝她招手,“唐老师,唐老师,这里!”

    唐施止住步子,硬着头皮打招呼:“江老师好。”

    “诶,今天怎么来这么晚!”江老师责怪道,“位置都没有了!”

    是一二排没位置了,其余地方多得很。唐施心里说道。面上笑笑,指了指后面:“我去那里坐。”

    江老师摆摆手:“别去,别去!”边说边示意身边的人起来,看样子是要出来。

    唐施赶紧阻止:“江老师您别出来,我要去贺老师那里!”

    然而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固执得很,根本不听唐施说什么,已经走出来了,一副“我很懂”的样子,“唐老师坐进去罢,以后可要来早些。”

    唐施心中叹了一口气,只好在一干人的目光中,兴师动众坐到祁白严旁边。

    祁白严朝她点点头,便扭过头去,和另一旁的罗院长讲话,好像刚刚一切喧哗,和他都无关系。

    唐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心中却有些难过,也有些委屈。

    祁白严对人的态度一直如此,温和不多话,不说任何不是,也不关注任何八卦。她坐在他身边,和江老师坐在他身边,似乎没什么关系。

    这些天来,院里那么多风言风语,虽非唐施乐意,但大致的意思却是不错的,这也是唐施没有否定的原因。

    她不自觉喜欢他,否定不了。

    心不在焉听了半节总结,祁白严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就在最外的一个位置坐下了。唐施抿抿唇,后半部分讲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他该是知道。

    唐施心里只剩这句话。她之于祁白严正如罗斌生于她。不说,维持表面和气;说了,只能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