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里面传来徐秋儿有些含糊的抱怨,“我还没睡着呢,娘你少说我坏话。” 凝香扑哧笑了,怕被长辈看到自己眼圈红了,快步离去。 回到西院,凝香在灶房站了会儿,才进了东屋。 炕上阿木已经睡着了,自己摆了枕头,还把jiejie的枕头也拿了出来,跟他的对齐放着。 凝香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哭了起来。 她不想去见裴景寒,她不想离开这个家。 可她不去不行。 裴景寒是权贵,他想要她直接抢都没人敢拦他,他不抢,是看在主仆的情分上,是再给她一次乖乖听话的机会。她不领情,他便会登门了,不留任何情面。届时大伯父大伯母反抗不了他,陆成再高再壮,也拦不住他。 谁让他们只是平民百姓,谁让他们无权无势? 凝香呜呜地哭,哭着哭着听到管平低声提醒,她哽咽着应了声,走到柜前,拿出里面她提前打磨好的簪子。盯着那长针似的簪尾看了看,凝香苦笑,取下头上的换了。换好簪子,再捡起陆成送她的桃木梳,贴身收好。 出屋前,凝香俯身,亲了亲弟弟的小脸。 亲不够,看不够,眼泪又落了下来。 凝香及时抹掉,最后看一眼弟弟,她仰起头,憋回剩下的泪,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走吧。”挑起门帘,凝香低低地道。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管平盯着看了会儿,想要劝她认命,却开不了口。 ~ 北河边上,流水潺潺,一辆黑顶马车颠颠簸簸地停到了河边。 没等车夫挑开帘子,裴景寒沉着脸出来了,形容憔悴。 去荆州时马车走官路,平平整整,遇到县城他还会停下来休整两日,回来时急着见她,他走得急,行程快了,人可吃了不少苦头。到了泰安府,担心先回侯府被父亲老太太绊住,裴景寒索性先绕路来了这边,准备带她一起回去。 只要她乖乖的,他不生气,就当给她放了一个多月的假。 她不乖…… 裴景寒负手而立,环视四周。 天蓝水清,风景还算秀丽,在这里要了她,也不算委屈她。 ☆、第93章 北河距离徐家也就到东林村那么远,凝香与管平很快就到了河边上。 河南岸有座山包,最适合藏人,凝香先朝那边望了过去,就见一个车夫站在那儿,朝他身后指了指,然后车夫就朝停在远处的马车走去。 凝香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已经忐忑了那么久,现在没什么好迟疑的。 小姑娘背影决绝,管平攥了攥拳,在凝香走出七八步后,不禁上前一步,低声道:“凝香,你别犯傻,活着比什么都强。” 凝香轻轻嗯了声,没有耽搁。 走到那处小山坳,就见裴景寒负手站在一处峭壁前,面朝山壁,仰着头。 凝香顺着他目光往上看,看到一簇米分红色的单瓣山花,河边有风,山花一尺来长的纤细叶茎轻轻摇曳,米分红的花瓣如云左右飘动,很是漂亮。 凝香小时候常常来河边玩,也常常看见这些野花,今年在家里住了快两个月,竟然一次都没来北河边。再次看到熟悉的山花,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看得入了神,没发现峭壁下的男人转了过来。 裴景寒五月中旬离开泰安府,至今两个多月没见过自己的小丫鬟了,慢慢地转过身,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惊慌的害怕的姑娘,却见凝香仰着头,杏眼悠悠地望着峭壁上,澄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没有害怕,没有忐忑,她唇角甚至微微翘了起来。 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小衫儿,底下是白色的长裙,俏生生站在那儿,成了河边最美的风景。 裴景寒看痴了。 脑海里浮现他第一次看见凝香的情形。当时他在军中忙了半个月,回府先去给母亲请安,沿着走廊往里走,就看见一个穿杏红衫子的小丫鬟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边的晚霞,面容娴静,杏眼里水波潋滟,嘴角含笑,好像在回忆什么趣事。 裴景寒见过各种美人,只有凝香,只需静静地站在那儿,就能让他忘了一日的疲惫。 “是不是下地干活了?”裴景寒盯着她依然白皙的脸庞,低声问道。 思绪被他唤了回来,凝香看向裴景寒,一边朝他走一边闲聊似的道:“昨天去果园帮工了,摘了一天果子,挣了二十文钱。世子刚从荆州回来吗?” 停在了裴景寒对面,与他隔了二十来步。 看出她的防备,裴景寒笑了,笑着笑着目光一凛,沉声道:“跟我回去,我纳你为姨娘。” 既然她赎身了,既然她不想当丫鬟,他今日便给她名分。 他还是那么霸道,自以为她喜欢他给的赏,凝香摇摇头,再次朝峭壁上的山花望去,声音轻柔,“世子喜欢那花吗?我很喜欢,小时候看它们开的好看,挖了几株栽到了我们家后院,我娘在一旁说山花栽不活的,我不信,每天都浇水,没过多久它们就死了,真的没活。” “你自比那些花?”裴景寒讽刺地笑了笑,凤眼幽幽地盯着她,“就算你是,我也会带你回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栽不活?” 说着朝凝香走去。 凝香看着他,忽的抬起手取下髻里,一头青丝瞬间披散,更衬得她肤白如玉,眉眼如画。 裴景寒却注意到了那簪尾的锋利,不由顿住脚步,凤眼更冷,“你想以死威胁我?” 凝香苦笑,一手将右边衣衫褪下,露出半边肩膀,确定裴景寒看得清楚了,再将簪尾抵在细细嫩嫩的脖子上,慢慢地跪了下去,“世子对我好,我知道,然我只是一个村女,只想过乡下的平淡日子,只想抚养弟弟长大成人,再嫁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子。我不敢威胁世子,我求世子,求世子念在咱们主仆一场,放了我,别再逼我。” “我不答应,你又如何?”裴景寒嘲讽地道,既然不是威胁,她拿簪子做什么? 不过是妇人以死相逼的戏码,裴景寒不信她真敢死。 他大步朝前走去。 凝香望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却往下一用力,细针似的簪尾立即刺入姑娘嫩豆腐似的肌肤,顿时有殷红的血缓缓流了下来,流经她精致的锁骨,没入衣襟内。 裴景寒瞳仁一缩,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脸上,呼吸粗.重,“你真的宁可死也不愿给我?” “不愿。”凝香在他停住脚步时就收了力,声音微颤。 但她的血还在不停地冒出来,裴景寒额头青筋暴起,有多心疼,就有多愤怒。 她怎么不继续扎了?还不是不想死?摆出这副架势,不过是仗着他喜欢她,想逼他心软妥协. 裴景寒不想妥协,她用性命威胁,他自然也有威胁她的筹码,“你真死了,我让你弟弟你大伯父一家为你陪葬。” 凝香轻轻一笑,望着他道:“我人都死了,就算他们受苦,我也不知道。更何况死了一了百了,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被世子逼迫着做了妾室,一辈子郁郁寡欢,他们肯定更难受。死了,或许我们一家还能在地底下团聚……” “那你就去死!” 裴景寒愤怒地吼道,双眼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盯着凝香眼睛往前走。 凝香闭上眼睛,手再次用力。 好像才往里多扎了一点点,前面突然传来男人暴怒的吼叫,“住手,你给我住手!” 凝香眼泪倏然滚落,身体瑟瑟发抖。 她疼,她害怕。 自己的血一点点涌出来,顺着肌肤往下.流,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凝香不敢睁开眼睛,她不想再看裴景寒,也怕裴景寒看出她的胆怯。 没有人说话,只有男人粗.重的呼吸,比风声还明显。 “凝香,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喜欢做妾,还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她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裴景寒看得见,她的眼泪她的血,好像都落在了他心上,烫得他身心煎熬。他宠了她那么久,她就这么不待见他,宁可死也不肯给他。裴景寒气她,更气自己,明知她在威胁,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寻死。 眼看她的衣襟被血染红,裴景寒连僵持都无法狠心,转过身问道,声音低了下去。 凝香慢慢睁开了眼睛,对着他一身华服道:“世子,人心都是rou做的,有人甘愿做妾,要么是她并非真心喜欢那个人,要么就是她太喜欢,喜欢到愿意为了他委屈自己,宁可自己苦也不计较他去找别的女人。世子,我不愿委屈自己,不愿尝那种苦,所以在我知道世子风流时,就没想过对世子动心,没想过去喜欢一个意图妻妾双全的男人。” 裴景寒低低地笑,笑得讽刺,“所以你想嫁庄稼汉子?你看大多数乡下男人都只有一个妻子,就以为他们都是痴情人?凝香,我告诉你,他们不过是穷罢了,只要他们有钱了,立即就会去找更年轻更美的女人!” 说到后面,猛地转身,凤眼紧紧盯着对面的傻姑娘,犹抱一丝希望。 凝香小脸惨白,杏眼却异常明亮,“不会,我相信我会找到一个真心对我的人,找不到我就不嫁,倘若嫁了后才发现他心里还有旁人,那我便离开他。世子,我心眼就这么小,眼里用不得一点沙子,您笑话我痴心妄想也好,恨我不识抬举也好,我求您了,放过我行吗?” 眼泪似断线似的珠子,不停地滚落。 裴景寒看着她,视线扫过她快要染红的半边衣襟,转身离去。 “世子,您答应我了?”凝香踉跄着站了起来,按着脖子哭问道。 裴景寒薄唇紧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凝香追了几步,头忽然晕了一下,连忙停住,不敢再逞强。 裴景寒没有回头,径自走向马车。 “世子。”管平快步追了上来,单膝跪在他面前,看一眼凝香那边,请示道:“属下……” “继续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 裴景寒冷冷地道,言罢沉着脸上了马车。 车夫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尽量稳稳地赶车马车走了。 管平维持跪着的姿势目送马车,直到马车走远,她才皱眉站了起来,快步赶到凝香身前,看清小姑娘脖子上的伤势,便能猜到两人大概说了什么。示意凝香坐到地上,管平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伤药,一边替凝香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问道,“世子答应你了?” 凝香也正要问她,“世子与你说了什么?” 四目相对,在凝香期待的注视下,管平垂眸道:“他让我继续守着你,等他吩咐。” 凝香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绝望地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还是不肯罢手吗? 小姑娘面如死灰,管平本不想多嘴,可看着她红了半边的膀子,她心有不忍,低声提醒道:“世子行事向来狠绝果断,今日他没有要你的命,也没有强行带你走……” 剩下的,她身为裴景寒的暗卫,不便再说。 但凝香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裴景寒果然如素月所说,没有狠到无视她们的命。 那么,是不是她再坚持坚持,裴景寒就会死了纳她为妾的心? 有了希望,脖子上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疼了,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管平见了,暗暗摇头,这样宁死也不肯去享受荣华富贵的傻姑娘,她真是第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