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金十娘:“如果我跟你会冥府,会是怎样的下场?”

    黑无常没有说话,有的话也没必要说出来,金十娘一直在人间游荡不愿意回去,心中早就明白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她一旦回冥府,等待着她的是刑法过后无穷无尽的冥府苦役,大概是永生不能再轮回了。

    金十娘见状,凄然地笑了笑,她猝不及防地扑往聂鹏云的方向,夏安浅见状,惊呼了一声。

    因为金十娘扑过去之后,就浑身燃起了灰烬,连同聂鹏云一起,顷刻就化为了灰烬。

    夏安浅:“……”

    她没想到看似柔弱的金十娘,到最后关头竟然会用玉石俱焚这样刚烈的手段。

    烈火燃尽,一粒散发着柔和光亮宛若是明珠一般的珠子落在了地面上,夏安浅走了过去,那粒珠子竟然缓缓升起,她下意识地张开了手掌,那粒珠子便落入了她的手掌。

    黑无常站了起来,适才还被他坐着的那张椅子再度化为钢刀,落入了他的掌中。他看着身侧的夏安浅,淡声说道:“那是她留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夏安浅眉头微蹙,“给我的?”

    黑无常瞄了两眼她掌中的那粒珠子,伸手拿了过来看了两下,“难怪我一直找不到她的行踪,这是障目珠,只要身上带着这粒珠子,便可将身上的气息掩盖,与寻常凡人无异。”

    夏安浅的心思却不在这粒珠子上,她问:“聂鹏云死了吗?”

    黑无常:“他人都变成灰了,你还看不见?”

    夏安浅瞪了他一眼,“他是死了还是跟金十娘一眼,灰飞烟灭了。”

    “有我在,他哪有那么容易就灰飞烟灭?”黑无常笑了笑,响指一弹,聂鹏云的魂魄就已经出现在他的身旁,一脸的木然,想来是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无常大概是嫌他碍眼,让他出来晃了一眼之后,又将他放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夏安浅抿着唇,没吭声。其实黑无常以前说的没错,聂鹏云并不是十恶不赦,相反,他这辈子的命运还挺好的,本来应该和续弦的新妇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如今落得个rou身毁灭,魂归地府的境地,好似也没有便宜他。

    但,还是觉得便宜他了。

    黑无常钢刀一收,“行了,金十娘已魂飞魄散,我得赶紧回冥府复命了。”

    夏安浅才经历了金十娘自焚的场景,没什么心情搭理他。黑无常也不以为意,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如果那时候金十娘没有出现,你是真的要杀聂鹏云?”

    夏安浅没有看向他,姣好的五官隐没在黑暗当中,看不清楚神色。

    “反正他也死了,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好似也是没什么意义。黑无常瞥了她一眼,“小家伙还要睡十天半个月才会醒来,我得了闲再来看他。”语毕,男人大步流星地离去,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夏安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她掌心的那粒障目珠。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她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金十娘,聂鹏云也本就不是什么一心人,何必非要去求他的什么一念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张九龄《感遇·其一》

    第14章 阿英(一)

    夕阳下,白水河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

    夏安浅正坐在大石头上,晒着柔和的阳光。说起来也十分奇怪,她从前的时候没有形体,后来的时候慢慢修炼出了形体来,至于是为什么,她没弄明白。她本想就这个问题去问一下黑无常的,后来也不想问了。

    问那么多有什么用,不如顺其自然算了。安风趴在夏安浅的身旁,正在呼呼大睡。他自从十年前吞噬了金十娘又将人家吐出来之后,就变得特别爱睡觉,有时候一睡就是个把月,最近一年算是睡得比较少的了。

    对于安风为什么老是睡觉这个问题,夏安浅倒是问过黑无常,谁知黑无常听了她的问题,恨铁不成钢,他觉得夏安浅实在过于孤陋寡闻。

    “为仙为妖者动辄上万几千岁,睡个人间个把月又算得了什么?人家还有一梦千年一梦万年呢。”

    夏安浅一听,也反省了一下自己。说得也是,她从前做惯了人,总觉得十天半个月时间挺长的了,谁知那些什么神仙妖怪动辄就活个十几万岁的,这么一比,真是大巫见小巫。

    夏安浅对修行其实没什么兴趣,可黑无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总之跟安风就很对脾气,经常来看安风,顺便还点拨夏安浅两句,教她一点法术。夏安浅活了这些年头,老是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见黑无常愿意教,倒也十分虚心受教。

    最近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害怕太阳了,在傍晚的时候她可以出来晒晒太阳,开始的时候皮肤还有灼痛感,可如今已经没有了。但还是不能在晌午的时候暴露在太阳之下,还会受伤。这个体验让她新奇不已,她已经许久没有试过这样沐浴在阳光之下了。刚开始的时候,心情激动得恨不能绕着白水河狂奔几圈。

    不过她好歹活了二百多年,至于活了的这些年长的是智慧还是其他的什么不讨论,终究自我的控制能力肯定是有所提升的。因此她虽然很有冲动想要绕着白水河狂奔,但还是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白水河畔灵气充裕,许多灵体都在此修炼,可老待在一个地方,这些灵体们也会嫌闷。在不久前夏安浅才送别了丽姬。妩媚动人的蛇妖丽姬在白水河畔待了三百年,她说早就腻了这个地方了,聂家村的人自从出了金十娘的事情之后,里头的汉子们都变得胆小如鼠,实在没意思。她打算和男蛇妖一起离开,另觅居所。

    夏安浅:“你不是要修炼成仙么?你这么不甘寂寞,怎么能成仙?”

    丽姬格格笑着,手不规矩地摸了一把夏安浅的脸,“能列位仙班当然好了,不过这种事情,也讲究缘分。我当妖觉得也很快活,一千年的天劫将至,行乐须及时呢。”

    夏安浅看着笑得肆意张扬的丽姬,心里头不免十分羡慕。她确实是十分羡慕甚至是嫉妒丽姬的,至少人家能到处跑,不像她,年年岁岁都只能被困在白水河畔。

    这些年来大概是跟丽姬相处也有了些许感情,夏安浅觉得面对丽姬的离开,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丽姬见她不吭声,又笑了起来,死性不改,整个人凑到夏安浅身侧,“怎么?舍不得我吗?”

    年年岁岁在白水河畔待着,丽姬言行虽然随心所欲,可夏安浅心底对她是十分喜欢的。这么率性而为,又这么个性张扬。她坏起来的时候难免让人咬牙切齿,可却让人觉得十分可爱,美也美得格外妖娆。

    “哟,还真是舍不得我。平常看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还以为你没心没肺呢。”丽姬笑着,干脆整个人黏在了夏安浅身上,她还十分坏心地在夏安浅的耳后吹了一口气,声音娇媚动人,透着诱惑,“要不,你陪我玩,这样我就不会走了。”

    夏安浅面无表情:“那你还是走吧。”

    “我总算是发现了,口是心非你最喜欢了,嘴上嚷嚷着让我走,心里指不定在难过着呢。也没事,我不嫌弃你,只要你愿意,你没玩过的,我都是很愿意教你的。”丽姬说完,嘻嘻一笑,恶从胆边生,“啾”的一下,在夏安浅的侧颊偷了个香。

    夏安浅愣住了,可她也不是什么顺良之辈,这么背丽姬调戏了一下,眨了眨眼,朝丽姬露出一个笑容,“真的只要我陪你玩,你就不走?”

    丽姬一怔。

    夏安浅笑了起来,凑过去,如法炮制地往丽姬的脖子吹了一口凉气,“说实话,我真的很舍不得你走。你说得对,及时行乐,我过去太古板了,是该跟你学习。”

    丽姬听了,呿了一声,,“你是想害我被安风一口吞了吧?”

    夏安浅秀眉微挑,“只要我愿意,他当然不会一口吞了你。”

    丽姬:“鬼才信你!我该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安浅,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夏安浅擦了一下脸上被亲过的地方,轻哼了一声,“再见面时你若再动手动脚,我打死你。”

    丽姬留下一串猖狂的笑声,火红色的身影一闪,就已消失在远方。

    虽然说着再见面时,要将对方打死,可心底,还是不舍。夏安浅坐在大石上,夕阳西下,河边树林鸟寂静,身边是一个呼呼大睡的小安风,愣是让夏安浅生出了这两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岁月静好之感。

    她干脆用黑无常教她的法术,在周围设了结界,也跟着趴在了大石上睡觉。

    迷迷糊糊入睡前,她还在想,白水河这个地方虽然好,山林灵秀,可既然选择离开,肯定是心中有了更好的去处,或许丽姬是再也不回来了。

    夏安浅是被一阵呼救声吵醒的,她布下的结界,不过是障眼法,她要晒太阳就得现身,可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幼儿模样的小孩出现在白水河畔,还在呼呼大睡,也是够吓人的。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略微设了个障眼法,让普通人无法看到她和安风。

    一声短促的呼救声传来,惊醒了夏安浅。

    她有些不耐地叹息了一生,白色身影随即飘了起来,正见不远处一个人正在河里扑腾,喊着救命。

    她揉了揉额头,白色宽袖一扬,那个在河里呼救的人已经腾空而起,被摔在了河边的草地。可怜见的,那个男人没有淹死在河里,倒是被摔晕在草地上。

    一直沉在水里的鲤鱼精冒出个头来,看向河面上的夏安浅,小声提醒:“说不定他就是命中注定要淹死在这河里的。”

    夏安浅眨了眨眼,“没关系,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会留人到五更。他没死在这白水河里,就会死在其他地方的。”

    鲤鱼精:“……你已经让好几个应该死在白水河的人没死成了,我记得上一次黑无常大人说,如果再有下次,他就要揍你的。”

    夏安浅:“他要是敢揍我,我让安风吞了他。”

    黑无常这十多年来时常到白水河玩,简直快把白水河当成了是他家的,但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来找安风的。

    安风个小怪物,平时的日常除了睡觉就是在白水河边折腾,幸好自从他爱上了睡觉之后,没从前折腾得厉害了,这让白水河畔的灵体们都颇感欣慰。毕竟,谁也不想天天被闹腾,譬如鲤鱼精,他就觉得安风爱上睡觉之后挺好的,这河里动静也少多了,也不怕会惊动河伯了。

    鲤鱼精听到了夏安浅的话,颇为无语,正想要说话的时候,那个被摔晕的男人呻吟了一声,好似要醒来。鲤鱼精见状,连忙躲回了河里去,优哉游哉地游着。

    夏安浅倒是没靠近,她只是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呛咳了几声,然后模样颇为艰难地爬了起来。他原本一直背对着夏安浅的,可等到他爬了起来,回过身来的时候,夏安浅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对方相貌清隽,不似时下人间所欣赏的那种典型的美男子,却别有一种滋味,十分耐看。

    夏安浅双眸微睁,身后发丝无风自动,只见她手一扬,已经爬起来的男子再度被她打出去的力道击昏。

    她冷笑了一声,再一个挥手,已经被她击昏的男人腾空而起,身体就要飞进河里。

    才冒了个头的鲤鱼精看得目瞪口呆,“安浅,你要做什么?”

    夏安浅却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隐隐有些发红,直勾勾地望着男人的身体坠落河面。而这时,一条绿色的藤条从林间伸出来,缠住了男人的腰际,便又将男人从河水里捞了出来。

    夏安浅眉头一皱,手中化出一把剑,就要将藤条砍断。

    可对方法力显然高她一截,藤条灵活无比地躲着夏安浅的利剑,而男人则被放置在一侧的草地上。

    一个身穿着绿色羽衣的女子出现在他身旁,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乌黑的发上点缀着几根翠绿色的羽毛,这样奇葩的打扮竟然没让她像只山间野鸟,反而更衬得她仿若山间精灵。

    她看向夏安浅,语气十分震惊:“安浅,你疯了?!”

    第15章 阿英(二)

    清风徐来的初夏傍晚,山林之外河水之畔,两个貌美的女子相对而立,这本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可她们之间的气氛确实弩张剑拔。

    夏安浅幻化在手中的利剑并未收好,她抬手指向那个身着绿色羽衣的女子,“你让开。”

    绿色羽衣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你还想跟我动手吗?”

    夏安浅的眼珠原本只是隐隐现出红色,而此刻已经变得通红,她似乎十分生气,身后发丝似乎都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一般,扬起在风中,“别以为你是秦吉了的meimei,我就会对你客气。让开!”

    绿色羽衣的女子一怔,望向夏安浅的模样带着几分委屈,可却扁了扁嘴,挡在男人前面。

    “你本来就打不过我,我不许你伤了他。”

    她的话让夏安浅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她微微闭眼,片刻之后再张开,原本通红的眼睛如今已经变成了昔日的清润,而原本幻化而成的剑也顷刻之间消失。她望了绿色羽衣的女子一眼,随即转身,飘然离去。

    绿色羽衣的女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昏睡在草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夏安浅离去的方向。两难之间,干脆又化出一条绿藤将男子绑了起来,带着他飞往夏安浅离去的方向。

    夏安浅回去,没有坐在大石头上,她将在大石上呼呼大睡的安风抱了起来,两人飞身而上,就已经到了榕树上。

    绿色羽衣的女子到了榕树下,将男人往大石头上一扔,然后飞身而上,在夏安浅身边坐下。

    “安浅?”

    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夏安浅,带着几分关心。

    夏安浅望了她一眼,“我没事。”

    这个身穿着绿色羽衣的女子,名叫阿英。她是离白水河几百里外一个闪灵的小雀仙,她的jiejie是秦吉了。秦吉了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夏安浅,她经常会来白水河畔找安浅玩,但是很少化为人形,一般都是化成秦吉了鸟的模样,站在夏安浅的肩膀。

    夏安浅之所以认识阿英,也是因为秦吉了的原因。

    阿英的原身是一只鹦鹉,她比秦吉了年纪更小一些,小多少这个问题,夏安浅没问。因为这些都能算是仙的人物,就像是黑无常跟她说的那样,动辄就上千上万岁,说不准她们嘴里的小一些,是小上千把年。那也够如今的夏安浅活好几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