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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众位小娘子的诗歌都做的不错,难分高下。”王禅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神气清淡,话语清淡,“以禅之愚见,论清新高逸,以裴三娘子的‘月明浑似水,开庭一户香’为首,论浓墨绮丽,则吕娘子居佳,王二娘子的‘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文采稍逊,但胜在沉稳大气。顾小娘子的‘梦中传彩笔,书花寄朝云’亦清新可喜。”

    王禅评的十分公允,玉真公主拊掌笑道,“王乐丞评的深得我心。”抬头问道,“不知各位娘子可服气?”

    王禅成名多年,评的又没有偏颇的地方,众位台上少女都心悦臣服,都道,“王乐丞评的公允,我等都是服气的!”

    按着玉真公主惜园的春宴规矩,得了头彩的贵女可以得到她的一项奖赏。裴郁琳今日得了第一,她是河东裴氏长房嫡女,素爱乐理,于诗文也有心得之处,仰慕王禅文名多时,如今得了这个机会,不免心境动荡,问公主道,“不知公主,臣女可否请教王乐丞一个问题。”

    玉真嗔了王禅一眼,目光似水,笑着颔首,“自然可以!”

    王禅怔了片刻,很快就泛上了温和的笑容,笑着道,“承蒙裴三娘子看的起,请娘子开口便是。”

    裴郁琳牵着衣袖望了王禅半响,方定下心神,笑着道,“好叫乐丞知道,小女前些日子偶尔得了一副画,想请王乐丞品评一二,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

    王禅笑道,“我平生最爱诗画,如此雅事,怎么不乐意呢?”

    裴郁琳便转身,吩咐身边伺候的惜园婢女,“这位meimei,你去寻我的丫头小婵,取那幅《奏乐图》来。”

    立在贵女席后,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屈膝应了,匆匆退下。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幅画过来。展开来看,众人过来观看,见是一副奏乐之图,所绘极尽精妙,乐师神情、动作皆栩栩如生,纵然是众为少女都是权贵人家的女儿,平日里见多了大家名作,一时间也不由得眼睛一亮,各个称妙起来。

    玉真公主瞧着画中奏乐图,赞道,“果然不错。只是不知此画是何题名?”

    众女纷纷看着裴郁琳。

    裴郁琳面上微微泛起一片绯红,“这张奏乐图是我偶尔从东市行知书肆买下的,拿到的时候其上题名便已然轶失,我问过掌柜,他也记不清卖画之人的门道,因此我也不知道。”

    “真是可惜了。”玉真公主叹道。

    王禅漫步走到展开的奏乐图前,看了这幅画一眼,赞道,“这幅画画工有魏晋时代遗风,肖的是顾恺之,画风绵密,讲究神清骨秀,数十名乐工,皆目光湛然有神,神色个不相同,画中乐师奏的乐曲乃是《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

    这幅《奏乐图》中共有乐工近百,琴师抚琴,琵琶弹拨,众人手势各不相同,繁复难言,王禅却能一眼便断定其演奏曲目,这份功力当真是神乎其神。众人都怔怔不能发语,玉真公主笑着觑着王禅,“王乐丞对此画评价便也罢了!却定论这《奏乐图》中所奏曲目节拍,你不过看了此画一眼,便能这么肯定?”

    王禅笑着拱手,自傲道,“公主,我既曾担任乐丞官职,自承在此道上浸yin多年,自然也有几分眼力!公主若不信,召来府中乐伎演示一番,便可见分晓!”

    台上贵女虽然自有涵养,但毕竟年轻,都是一些好事之辈,闻得此事,都有几分兴奋。裴霜裁笑着开口道,“公主,既然王乐丞都这么说了,您便叫乐伎过来试试吧。”

    玉真公主见大家都有兴致,便笑着回头吩咐,“杜录事,将府中养着的坐部伎唤来。”

    公主录事杜省之躬身拜道,“是。”转身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部妙龄乐伎捧着乐器鱼贯登上淇水台前的游船,在船头朝着公主和诸位贵女屈膝参拜之后,在月牙凳上坐下,《霓裳羽衣曲》的音调过了片刻开始响起。《霓裳羽衣曲》乃是唐贵妃所创的曲子,为了迎合神宗皇帝的喜爱,这支曲子音调繁华,曲意如诗如梦,台上贵女们此时此刻都紧紧望着坐部伎弹奏的手势,待到曲子进入第三叠第一拍之时,琴师拨弄琴弦,乐伎按着笛箫檀板,与《奏乐图》上所绘竟是分毫不差!

    园中贵女顿时哗然,瞧着王禅的神色亦忍不住钦佩起来!

    一轮红日渐渐升上中天,照射在惜园之上,带了一点温温的热度。玉真公主出了这般的风头,眉眼之间尽是舒悦之色,伸手按着偏头笑道,“我今儿的酒是喝多了,要下去醒一醒。你们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惜园之中尚有些风景可供赏玩,你们便自便吧,定要玩的尽兴!”

    公主吩咐贴身丫头六染,“六染,你留在顾娘子身边,好好伺候着。”

    六染知道这位顾娘子素来得自家公主看重,闻言屈膝应道,“是。”

    众位贵女起身,莺声燕语道,“公主慢走。”

    众位少女目送玉真公主离席,徐珍转身问阿顾道,“阿顾,你是留在这儿,还是和我一道回去?”

    阿顾虽然喜欢这位性格温柔的表姐,但二人差了些岁数,其实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聊不大到一起去。闻言仰头盈盈笑道,“徐表姐,我和姚三娘子如今正交好,便和她一处吧!”

    “也好!”徐珍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定要注意着些!”自和王合雍等人一道去了。

    大家同为长安贵女,彼此之间亦有交好。吕萦徽孤高气傲,目下无尘,不爱和人结伴,已然是独自走开了;徐珍性子温和,和太原王氏的王合雍、安西都护之女张子琳交好。三人便一道同行,方下了淇水台,便见萧家姐妹和高瑾织等人走过来,萧清羽拦在王合雍前头,嫣然道,“徐jiejie,王二jiejie,这惜园这么大,我们既然已经走了东边,你们不如往另一边走。说不定待会儿我们逛着逛着就在园子里又遇到了,也算有缘呢!”

    王合雍眸子怔然片刻,退回了脚步,雍容道,“也好!这惜园这么美,往哪边都是好风景。既然萧六meimei喜欢这边,我们便换条路走就是。”

    徐珍虽然性子好,却也不是愿意随意受气了,见了这般情景,薄怒道,“王jiejie,咱们凭什么让她们?”

    王合雍笑着道,“何必跟她争这个闲气?”

    她望着惜园一笑,“这惜园春光这么美,若是将气性都花在和旁人斗气上,可便要辜负这大好风光了!”

    待到众人走后,六染恭敬问道,“小娘子,咱们也去游园么?”

    “嗯。”阿顾点点头,朝姚慧女道,“咱们一道走吧!”

    “徐大娘子人倒是好!”姚慧女瞧着徐珍对阿顾颇为照顾,心中感慨,待到众人都走远了,方执了阿顾的手笑嘻嘻道,“不像是吕三娘子,人倒是生的很美,只是一股傲气,让人看了就亲近不起来。”

    阿顾点了点头,“吕家表姐性子像她阿娘永泰大长公主,今年宗亲宴上我见了永泰姨娘一眼,她板着个脸,好生威严端肃呢!”

    姚慧女嘻嘻一笑,“永泰公主那人呀!”想要评说一番,然而念着永泰公主终究是长辈,自己不好多言,终究闭嘴转了话题,“咦,那朵素带芍药到哪儿去了?”

    “这惜园之中遍植名花异草,”姚慧女笑着对阿顾介绍道,“这园子乃是玉真公主穷十年之力经营而成,满长安论起各家园子,除了皇家苑囿,再没有哪一户人家比的上这份心力的了!”

    阿顾望着满园浓丽的春色,偏头想了想,自己阿娘和玉真公主虽然是同胞姐妹,但着实性子完全不相同。玉真公主喜好交游,可以花费大量心力打理园子,邀请众多贵客在园中玩耍,周旋其中风采过人,所以拥有这么大一座惜园;自家阿娘却性子清净,只愿意闭着门户过日子,因此当年神宗皇帝赐给她的公主府并不以占地广大为要,讲究的是小巧精致容易打理。不由扑哧一笑: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莫非定数,其中似乎都蕴含着一些道理。

    说话间,两个人一道在园中闲走,到了一座山道之下,姚慧女瞧着道旁的卧牛石拍着脑袋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株素带芍药在这山道中央,阿顾,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吧?”

    阿顾闻言,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径,这条小径设在小山之上,曲曲折折,上面铺着碎石,讲究的是“曲径通幽”的意境,常人走着虽然无碍,自己却有足疾,坐着轮舆过去很费力,怔了片刻,笑着道,“我就不去了!”

    姚慧女怔了怔,目光望着阿顾的轮舆,这才想起阿顾的顾虑。她不愿扫了阿顾的兴,若是旁的事情,自己便也放弃了。只是今儿一早,自己出门前前往县公府看望阿姐,说起今儿的春宴,兴致勃勃,极力邀请阿姐一道出来散散心。阿姐却是恹恹的,提不起兴趣,最后熬不过自己,只得道,“我从前也曾去玉真公主惜园赴宴,听闻渚水泽畔有一株素带芍药,今年杏园春宴上探花使摘的便是这朵素带芍,可惜当时我正犯了春困,没有看到那番热闹。你若有心,游园的时候给我摘一朵素带芍药带回来,让我看看,也就算是我赴了春宴吧!”

    这是阿姐向自己提出口的要求,虽然可能只是为了打发自己,但自己既然应了,总该为她实现。

    她一时左右为难,咬着唇站在原处。

    阿顾回头张望,春风吹起了她鬓边的发丝,见不远处有一座亭子,笑道,“走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那边有一处亭子,我过去歇一下!”

    姚慧女松了一口气,“哎,那我便自己过去,我会很快回来的。”咯咯笑道,“一会儿折一支回来,给你插发鬓!”

    阿顾坐在原地,看着姚慧女的背影,年幼的少女,虽然有一丝丝的忧愁,但基调却鲜活的像是春日桃花,阿顾琉璃眸中闪过一丝欣羡之意。她吩咐道,“过去吧!”

    六染闻言推着阿顾的轮舆,朝着兰合亭而去,瞧着阿顾的神色,她明心慧意,笑着劝道,“小娘子,前面亭子下也植着一株鹿子百合,正是开花时节,顾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阿顾无可无不可道,“好啊。”

    六染抿唇笑了笑,推着阿顾的轮舆前行。

    亭子落于两条园道的交界之处,亭名兰合。垒起一丈的高台,在台上做亭,亭角飞檐画壁,颇为华丽。在台座脚下阴翳之处,果然有一株百合,花瓣上撒着点点红斑,犹如湘妃泪痕。

    阿顾俯身看着盛开的鹿子百合,惊叹大自然惊天造化的美丽,赞叹道,“真漂亮!”

    六染笑着道,“公主经营了惜园十余年,园中奇珍异草不计其数。这鹿子百合不过是园中寻常之物,便是当日崔探花摘的素带芍,在园子中总也有数十品名花可与之媲美。顾娘子要是愿意呀,在惜园留个十天半个月的,保管看的不重样!”

    阿顾抿嘴咯咯而笑,“那倒不用,再好的东西若一次看够,也就没有意思了,倒不如放在那儿,以后再过来,也还有个念想儿!”

    午后的阳光有些炙人,亭下阴翳,一阵微风吹过,阿顾握着鹿子百合,满心欣愉,正要开口吩咐六染扶着她上亭,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争执声,“三jiejie,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一声声与自己接近起来,最后落在自己顶端,从兰合亭中发出。被称呼为三jiejie的女子扭着meimei,“做什么,我倒想知道你要做什么!”

    阿顾怔了怔。这一对姐妹是从另一侧的园道过来,登上亭子,是以没有看到亭座下的自己和六染主仆。

    “六meimei,”jiejie气急败坏的训斥着meimei,“我们来这儿是来赴宴的。你先是在淇水台下和王二娘子争道。阴阳怪气的挤兑她,行到半路,又着意气走了高娘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是要将整个宴会上的贵女都得罪完不成?”

    亭子下,阿顾皱起眉头,显然这对姐妹将这座兰合亭当做了私密之地,想要来一出长姐教妹的戏码。她不愿意偷听旁人私事,想要出声打断萧家姐妹的私语,却觉唇边一紧,被六染在身后轻轻捂住了嘴。回过头来,见六染朝自己摇了摇头,怔了片刻,明白过来。玉真公主既然身负替太皇太后事先相看皇后的念头,自然希望深入考察各家闺秀的品性处事。六染身为公主奴婢,难得遇到了萧家姐妹私语,便希望多听一些,也好禀到公主面前,助公主一臂之力。

    “——我道阿姐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事。”亭中,那meimei闻言,满不在乎,在石座上坐下,悠悠道,“那大可不必!那王二娘子都没有在意,jiejie你在意什么?”她举目在亭中,望着惜园中的湖光山色,赞道,“这玉真公主的惜园果然名不虚传!名花异草琳琅满目,满台的贵家女郎做的清新飘逸,其实哪个不是冲着那个位置来的?既是如此,她们不想在公主面前失了分数,自然不会和我争斗起来。”

    jiejie闻言一叹,声音沉静下来,“原来你是知道的,你既知道,便更不该由着自己发脾气。须知这些赴宴贵女里头指不定便有一位是日后的皇后,你这般得罪人,日后为家族遭罪可怎么办?”

    “我就是不服气!”meimei扬高了声音,“我们萧家是哪里比王家差了还是比高家差了?凭什么只有别人家做这个皇后的份,没有我们萧家的可能?”她愤恨道,“若是大jiejie还在世,这皇后之位合该是她的,哪里轮的到什么高娘子,王二娘之类的出头?”

    “六meimei慎言!”萧清珈大声斥道,声音急促。

    她立在兰合亭上,左右四望。兰合亭居于两条园道交叉点,人立于亭中,四面来路都可以纳入视线之中,不会有人靠近。显见得不会有人偷听到姐妹二人的私密对话——她自然不会想到,在兰合亭下侧背面,亭中视线的死角庇护之处,却有阿顾和六染在那儿赏花——回头望着萧清羽青春稚丽的脸,顿了片刻,叹声道,“六meimei,有些话,愚姐之前一直觉得你年纪小,没有和你说过。如今瞧着,却是不说不成了!”

    她沉声道,“你可知道,大jiejie究竟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萧清羽道,“不就是病死的。”随即明白了阿姐些许语意,怔了怔,抬头看着萧清珈的神情,惊疑不定,“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国公萧家的嫡长女萧元凤,是萧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女儿,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的出来,萧家这一代嫡系子女排行是一个清字,她的名字却与旁人不同,单独用了一个元字。萧元凤自小容貌出色,品性聪慧。萧家祖上乃是梁朝天子,入仕大周之后,也曾一度显赫,如今渐渐的没落了,却还指望着重新崛起起来,得了萧元凤,就如同得了至宝,倾尽全力培养这位嫡长女,希望她能够足够出色,获得大周皇后之位,从而中兴萧氏一族,萧元凤也不负所望,仪态、教养、学识都达到完美的地步。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萧元凤才拥有了不可一世的骄傲性情!她自认为自己方是做大周皇后最佳人选,对于圣人身边出现身份亲密、颇有帝宠的的姚二娘子,自然便认为是劲敌。所以人都觉得萧大娘子貌美,才高,没有人事先能想的到,萧元凤竟然胆子那么大,没有和任何长辈商量,就自己私下里动了手,嘱托东都魏家在丹园算计姚良女。

    东都魏氏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本身和魏国公的女儿姚良女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若不是有幕后指使,又何至于去算计一个身世高贵、炙手可热的姚良女?

    萧元凤太自信,胆子也太大,最后,姚良女损了名节,果然失去了做皇后的资格。但她却没有想过,自己做事手法高不高明,若是被旁人发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她太高看了自己,也低看了圣人的行人司。行人司顺着东都魏家的线索查下去,很快就查到了萧元凤身上。

    直到萧家在朝堂上尘沙折戟,被姬泽一降再降,打蒙的同时回不过神来,这才回来彻查,查到了萧元凤身上。

    做下了这样的事情,萧元凤又能够有什么下场?圣人性情肃厉,虽然念着萧家早年的功德及旁人在此事上纯熟无辜,对于萧家朝堂上的人止是降了一级便收手没有继续惩治。但却将萧元凤交给了萧家自行处置。

    “……去年初夏开始,大jiejie便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来了!”萧清珈沉沉的声音慢慢道,“我们姐妹都是一处长大的,曾经的,大jiejie是多么光彩照人,不过是一宿,便倒了下去。阿娘大哭了一场,却救不了她的女儿。我那时候不懂事,想要见jiejie。阿娘眼睛哭的红红的,却厉声叮嘱我,不准我再提阿姐。那一天,我偷偷瞒着阿娘,溜到了大jiejie房间里。……我看到了什么呀!大jiejie一个人躺在榻上,盯着窗外的石榴树,眼睛直直的。她面色泛着青灰,眼睛里一丝生气都没有。我吓坏了,心里难受,笑着抚慰她,大堂姐放宽心,身子总是能好的。大jiejie这才看着我,她流下眼泪来,拉着我的手道,‘她这辈子只能这样了,求着meimei们以后善守本分,切勿像她那样好高骛远,最后终究害了自己。定要远离宫廷。莫要再做那等美梦了!’”

    萧清珈叙述完,亭子上,亭子下,一时间一片死寂。

    阿顾的一双琉璃眸因为听到这惊人的内幕而瞬间睁大,在沉默的同时,她的心咯噔一声沉下去,总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没有想清楚,但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却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只得沉在心中,不敢肯定。

    风中荡过花草摇曳的声音,亭中只余下萧清羽因为心怀激动而气息微喘的声音。

    萧清珈转过头来,看着meimei萧清羽,“六meimei,有了阿姐前头这档子事,咱们萧家的女儿,终今上这一辈子都不要想着问鼎后位啦。咱们姐妹两今日受邀春宴,不过是陪着旁的贵女走个过场。你既知道这内幕,可明白了?”

    萧清羽听到这儿,扑到jiejie怀中,哭泣道,“jiejie,meimei错了,meimei一定改。”

    萧清珈抱着meimei,伸手在萧清羽的背部轻轻拍打,唇角露出一道柔和的笑容,“你若是能懂事起来,jiejie也就放心了。”

    阿顾立在亭子下,五味杂陈。希望萧氏姐妹说完这件事,早早离开,好让自己出来。却偏偏这姐妹交涉完了这样一件秘事,颇觉心焦力悴。过了片刻,萧清羽似乎为了移开注意力,勉强笑着问道,“三姐觉得,这最后选出来的人会是谁?”

    萧清珈怔了片刻,笑着道,“这我也不知道。皇后人选需要玉真公主看重,最后由太皇太后敲板。今日春宴上的贵女,郑娘子气度高华,王二娘子处事沉稳,申国公高家女活泼可爱,裴郁琳才气高华,都是有可能的!”

    萧清羽静默了一会儿,她今日甫知道萧大娘子的旧事,心境动荡不定,不愿意将怒火发到已逝的长姐萧元凤身上,便迁到旁处,忽的一声冷笑,“我倒是觉得,裴三有些书痴气,范六出身寒门,都不是好人选。若是姚二娘还没有嫁人,凭着她和陛下的亲厚,倒是可能的。只可惜姚二蠢,让人在丹园抓了把柄,不得不黯然下嫁。”她的声音犹如切齿冷意,“想当日,姚二娘马踏长安的时候多么风光,如今也不过黯然下嫁,姚家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出生,仗着生了圣人,竟逾越到咱们这些高门大户家的女郎上头去了。果然什么也不懂,在东都吃了大亏!”

    萧清珈皱起了眉头,听的这话不入耳,想要训斥meimei,忽的一个黄衣少女从外头冲出来,指着萧清羽喝道,“你们好不……不要脸,在背后说……说人坏话。”却正是姚慧女。

    第81章 十五:酌酒初满杯(之夺夫)

    姚慧女往渚水泽边折了jiejie要的素带芍药,惦记着阿顾,急急回兰合亭寻找。她从渚水泽小径另一个方向绕过来,和阿顾她们正是相反的方向。兰合亭中,萧家姐妹因着刚刚说了那般关系重大的旧事,一时间情绪激越,竟没有看见她从惜园小道上过来,姚慧女登上亭子的时候,正听到了萧清羽非议自家jiejie,心中大怒,这才朝着萧氏姐妹发作起来。

    萧清羽吃了一惊,看见是姚慧女,知道她是姚家的三女,想着自己刚刚的话被人听见,又惊又怕,到了极处反而恶从胆边生,挺起胸膛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meimei闭嘴!”萧清珈大声喝斥meimei,满面通红,起身对姚慧女道,“姚三娘子,我这七meimei素来有口无心,你不要跟她计较。”

    萧清羽抬起头冷笑道,“三jiejie,你不用为我赔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才不用连累你。”她此时见姚慧女只有一个人,身边只带了一个留了头的小丫头,不免将刚刚的胆怯收了起来,觑着姚慧女忽的扑哧一笑,笑声又是戏谑又是轻佻,“难怪你平日里不大说话,原来竟是个结巴!”

    姚慧女的脸涨的通红,她口齿是有一些毛病,只是不大严重,平日里日常说话,将语速放慢些儿,也没有什么问题,一旦情绪激越起来,就会犯一些磕巴,这时候被萧清羽指着鼻子说出来,手握成拳头,手中攀折的素带芍药跌落在地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只颠颠倒倒道,“我二姐是……是好人,不许……许……你们胡说我二姐……jiejie坏话。”

    萧清珈心中猛的沉下去,他们萧家已经是因着之前萧元凤的事情在圣人面前挂了号了,如今七meimei又这般得罪姚慧女,待到姚慧女回去朝着魏国公一番哭诉,魏国公发怒起来,萧家不是更要雪上加霜了。她心意已定,转过头,“啪”的一声,狠狠一巴掌打在萧清羽脸上。

    萧清羽面上迅速泛起了掌痕,她伸手捂住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萧清珈,“二jiejie,你竟打我!”

    萧清珈深吸了一口气,不肯再看萧清羽,忍住了对meimei的心疼,转过头来,对着姚慧女赔罪道,“姚三娘子,舍妹无知莽撞,我带她回去后,定会向长辈禀告管教。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多计较。”

    姚慧女低下头去,泪水在眼睛中打转,她自幼也是在饴糖罐子里长大了,虽然之前萧家姐妹说起萧元凤秘事的话语她没听到,但最后萧清羽诋毁她阿姐的话语可是结结实实。她和姚良女姐妹感情素来是好,自然就怒火万丈,刚刚萧清羽对着自己冲的时候她还能维持住火冲上头的脾气,如今萧清珈对着自己道歉,自己一时之间反而竟不知道如何办了。

    六染在亭子下头叹了一口气,推着阿顾上了亭子,笑道,“哟,这儿是怎么了?”

    萧清珈看见推在阿顾身后轮舆的六染,面上一片惨白,身子忍不住微微摇晃起来。

    自己姐妹和姚慧女发生冲突,这两人突然之间出现在兰合亭上,也不知道刚刚是否听见了自己姐妹之间的话语。阿顾便也罢了,六染她却是认识的,是玉真公主身边的贴身丫头,地位仅在大丫头丝金、缕银之下,若是真的将萧家秘事听在耳中,定会回去禀报公主。如此不说选皇后无望,只怕连萧家都会被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