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纹铄顺手将书放入枕下,起身道:“白日里玩得久了有些累,想早些休息就让她们都退下了。”说着亲自倒了茶给不周道:“你身上有伤,这样晚了还不休息?” 不周接过茶杯,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纹铄,道:“你不是也没睡?” 纹铄笑笑道:“这一会儿却又没了困意。” 不周低头饮了口茶,问道:“在看什么书?” 纹铄道:“上古人物传记,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拿来我看看。”不周放下茶杯,状似随意道。 纹铄僵了僵,强笑道:“你怎么跟我大哥似的,看什么书都要过问。” “拿来。”不周的眼眸突地锐利起来,眸色渐渐变淡。 纹铄僵立片刻,终是无法在他强大的势面前安然处之,只得将枕下的书抽出,硬着头皮递到不周面前。不周接过书看了看,突地一掌拍在桌上,整个木桌顿时化为粉末。纹铄惊得缩了缩肩,又有那种转身想逃的冲动。 “你竟敢……”不周大怒,空气中的灵气剧烈波动起来。 “我只是好奇,随便看看。”纹铄被不周的怒火吓得脸色惨白一片。 “公子……”感受到灵气异常波动的端木快速赶到,见不周怒极,怕他伤到纹铄连忙上前。 “公子……”本就守在外面的诗诗、青青等一众侍女亦快步跑了进来。 “你看这是什么?”不周将手中的书向端木扔了过去。 端木伸手接过,仔细一看亦是大惊失色,这是一本上古□□,记录一种如何瞬间以血祭之法获得强大力量,与对手同归于尽的禁法。这禁法固然厉害无比,纵对手是紫微那样级别的帝君也足以将之重创,但施法之人必全身血力枯竭瞬间身死。这样伤人更伤已的术法早已被禁,只不周的书房里藏书甚众,被纹铄无意中发现,想起那日端木提起伏羲后人之血能破上古凶兽封印的话,才想拿起来看一看…… 端木尚未回过神,手中的书便自燃起来,森白色的火焰燃烧之初,空气中的温度便遽然下降,端木知道厉害,快速将书籍抛到远处,以免哪个倒霉的受了池鱼之殃。 “你们都出去。”不周语气冰冷,端木知他已怒到极点,忙摆手叫侍女们退下,自己却留了下来。 “你也出去。”不周继续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波动,却是冰寒异常。 端木瞄了眼不周的脸色,知道已不可违,只得先行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我……我也没有真的想要用……”四周安静下来,纹铄更是害怕,讷讷地解释道。 “书房里那么多书,你单挑这一本来读,你说你没有真的想用?”不周冰绿色的眸盯视着纹铄。 纹铄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不周更怒,道:“你怕吗?这样厉害的禁术你都打算一试,你怕死吗?” “怕。”纹铄长叹一声,终于坚定地道:“大巫冲着我而来,我没能力保护自己,但如果,真的情势不可逆转,至少我要让自己死得其所。” 不周的身形突地晃了一下,像是不能自持,纹铄连忙上前想扶住他的手臂。不周却猛地甩开她的手,像是看蛇蝎一样看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不如让你死在我的手里,这样我的心中便再无挂碍。” 纹铄心中一突,却是缓缓地道:“以前的事我都已不记得,现在的我是雷霆中宫洞渊天女,我母亲是斗姆元君。”她的语气中有着少有的傲气:“大巫若想用我的血破封印,即便我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我再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碰你,不管是大巫或是谁,为什么不肯信我?”不周钳住纹铄的下颚,迫使她抬头面对自己。 “因为上古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想要对抗中天唯有巫妖连手。”纹铄咬牙道。 “是谁告诉你这些?”不周眼神有一瞬地闪动。 “我说得不对?”纹铄眸光灼灼,凝望着不周。 “原来你自始至终都抱着这样的念头。”不周突然松开纹铄,惨笑一声,唇角竟溢出血来。 “不周……”纹铄惊得瞪大了美眸,想到他身上还有伤,暗自责怪自己。想上前去,又想着他现在正恼着自己,慌忙间只得向外喊道:“端木……” “公子……”端木怕出事,本守在门外,听到纹铄的声音瞬间便闪至眼前,见不周伤势加重,忙上前扶住他。右手搭上他的腕,想以灵力控制伤势,却毫无意外的被不周甩开。 “我现在有伤在身,你为什么不试着杀了我一了百了?”不周看着纹铄,语气中满含悲凉,随即又像想起什么,道:“我忘了,还有端木,你若杀了我,便是逼端木与大巫联手。” 纹铄满面茫然,如果大哥的意思不是让她想办法阻止巫妖联手,而是让她相办法杀了不周,她会不会那样去做…… “公子,小姐绝不可能做出对公子不利的事。”端木的语气却是极坚定的,有着纹铄都不以为然的坚定。就像那天他对纹铄说,无论什么时候,在何处情况之下,不周都不会伤害她一样。 不周是冷笑道:“端木你忘了,她现在已经不是纹铄,她是雷霆中宫洞渊天女,是中天的人。” ☆、第28章 纹铄不知那是哪里,像是一片深蓝的海洋。一身青衫的不周怀中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容貌与自己有八分相似,可她的胸口处却已没了起伏,显是受了极重的伤害,生死不知。不周的眼中满是悲伤与绝望,仰天一声怒吼,声音震动四方,深蓝色的海洋被这一股音波冲击得灵力四散。 纹铄像是被这股巨力击中,整个人猛地弹坐而起,才意到识竟是做了一场梦。这梦极短,却异常真实,像是她就在一旁看着一切发生。她环着双膝失神半晌,最近睡得一直不好,各种梦境及突然闪现自脑中的片段让她头痛不已。她走下床来将窗子推得大开,天上明月高悬,她却再无困意。 “我与他早年相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渊儿与他毫无关系,他绝不会费力前来。当年紫微将渊儿自荒漠抱回,天君便对她身世存了疑虑。” “端木你忘了,她现在已经不是纹铄,她是雷霆中宫洞渊天女,是中天的人。” 纹铄忽地心绪烦乱,身形一闪人已到了院子里,抬手招出伏羲剑,抖手间便有一股剑气出体,直直击在一旁的杨柳之上,大树被齐腰斩断轰然倒地。纹铄却未收手,隐现蓝光的伏羲剑在她手中,如同极速闪电,闪烁飞舞间空中的灵力被搅动得剧烈翻滚。 本守在纹铄外间,已甜甜入睡的青青快步跑出,见到眼前景象惊得睁大了双眼。守在不周身边的端木也被这股波动惊动,快速出现在院子里。四周狂风乱舞,草屑横飞,待一套剑法舞毕纹铄收了剑,才感胸中的窒闷之感稍缓。 “小姐好剑法。”端木率先称赞道。 “端木。”纹铄勉强抿唇笑了笑。 端木摆手挥退了青青,看着纹铄缓缓笑道:“这套剑法本是主人为小姐所创,名唤墨云。使这套剑法之人越是情绪翻涌,越是能发挥出剑法的威力,由此可见小姐此时心绪不宁啊!” 纹铄蹙眉道:“他为我所创,为什么要创这样奇怪的剑法?”初识这套剑法只觉精妙,却是越练越不得要领,此时才知竟还有这样的蹊跷。 “因为小姐是女娲娘娘的女儿,性子也如娘娘至纯而宁静,主人……他怕小姐终有一日,如女娲娘娘一般成圣。”不周道。 “我?”纹铄不以为然,成圣离她实在太遥远了,那是父亲尚做不到的事…… “小姐重伤之前已有准圣之境。”端木道。 纹铄蓦然想起伏羲曾说过的话,暗自思忖难道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她苦笑道:“你们都不肯跟我说起从前的事,怎么现在又肯说了?” “以前的事对小姐来说毕竟陌生,若是猝然提及怕小姐不能接受。当年小姐就是喜静的性子,虽然是妖神却很少有人知道小姐的名号,但不周妖神神后大家是都知道的。”端木深深地看着纹铄,语出惊人地道。 “神后?”纹铄果然被惊住了。 “主人在小姐的灵体已无生机的情况下,以通天灵力将小姐一丝残魂封印于法阵中,期待着小姐有一天能醒过来,但是小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没人能知道。没有小姐的世界对主人来说是虚无的,这十万年公子沉睡了四次……”端木轻轻一叹,接着道:“在小姐苏醒前,主人再度沉睡整整一万年,这才错过小姐出世,让紫微帝君提前找到小姐。” “为什么二哥能把我带出法阵?”纹铄记得紫微有提起过,法阵并不阻拦他将自己带走。 “后来主人与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那法阵出自女娲娘娘之手,集天地灵气与星辰之力,紫微帝君乃众星之主,于法阵有天然的联系,这……或许是天意吧!”端木仰天长叹。 “我体内大部分的灵力是依然没能苏醒,还是被封印着?”纹铄继续问道。 “小姐?”端木微惊。 “又不想说了?”纹铄的眸突然变得锐利,问道:“我与大巫有什么仇怨以至不死不休?我父亲因何陨落与大巫可有关系?” “小姐……这些,老奴并不知……”端木道。 纹铄脸色一沉,掐了疾风咒向东疾飞而去。 “小姐……”端木掐诀欲追。 “不必追了。”不周的身影突然出现,吩咐道:“派人远些跟着,看她与勾陈是如何联系的。” 端木应了一声,忙遣了人远远地缀在纹铄身后,才回头道:“小姐苏醒不过千年,有什么事公子还要慢慢来才是。” “她竟然信了勾陈的。”不周喃喃道。 “照老奴看这一切都是天意,十万年小姐都不曾苏醒,公子都已经绝望了,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在不周山沉睡不醒。若公子如前几次一般,陪在小姐身边也就不会让中天钻了空子。”端木道:“小姐苏醒以后,便由斗姆元君养大,自然把自己当成元君的女儿,两位帝君的meimei,这是无可厚非的。小姐现在处于稚龄,公子当多让着小姐才是。” “她怕我,端木,她怕我。”不周冰冷的眸有一瞬的空洞。 端木吓了一跳,忙劝慰道:“小姐当年伤得太重,能苏醒过来已是不易,依老奴看,现在倒像是有些先天不足的样子。要说以前小姐性子虽静却太好强,知道伏羲大帝死于大巫围攻之下,立时便杀上的蛮荒星域,连公子都不肯等,若非如此又怎会……” “当年的事是我的错。”不周突然道。 “公子即知道错了,现在更当好好弥补才是。”端木顺势道。 纹铄烦躁之下出了周府,却没有就此不回去的打算,所以并未飞得太远便现出身形。环顾四周发现竟是奇芳阁附近,白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此时却是空落落的一个人影也无。月光皎皎,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纹铄长长吐出一口气,开始在街道上慢步。她步子时缓时急,眼神有些茫然,显是被端木的话搅乱了心神。 “前方什么人?”前方突然出现一小队人马,除了被簇拥在中间的锦袍青年,个个都是甲胄鲜亮,高头大马。因着已是宵禁,街道上并无往来行人,这队人马行得极快,却有当中一人眼尖,远远便看见纹铄身影,高声呵问。 纹铄怔怔地望着快速奔来的这队骑士,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转眼间人马已至近前,那被团团围住的锦袍青年,率先拉住马缰,有些惊诧地道:“小姐怎地一人在此?” 纹铄才看清来人,竟是白日里见过的公子,此时他被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当中,身后更有将士因着道上突然出现陌生女子而心生警惕,右手已悄悄按住腰刀,若有变故立时抽刀杀人。这些人都是手上有过不止一条人命的武将,身上煞气腾腾,纹铄不自觉地就向后退了两步,眼中亦有戒备之色。 李晋连忙向后挥了挥手,令众人向后退去,自己却翻身下马向纹铄行来。 “公子不可……”众将急忙齐齐翻身下马,当中一人拦住李晋悄声道:“这女子有古怪,公子当心。”照说此时已经宵禁,无事在街上游荡是要被衙役抓进大牢的,纹铄出现在此本就古怪。再看她的容貌又是倾国倾城般的美貌,更让人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来,若不是她身上清圣之气不减,倒容易让凡人误以为是半夜里出没的鬼魂。 李晋自也察觉异样,却因年轻并不畏惧,反倒生出这女子若真的为他而来也不错的奇怪念头。他摆了摆手,不介意地依旧前行,众将却不肯他冒险步步紧随。李晋无奈只得停了脚步,问道:“小姐深夜独自一人,可是遇到什么麻烦,或可与我说说,也许有能帮得上小姐的地方。”他虽居上位,但到底年轻,神色中没多少锐利,倒是极温和地。 纹铄本就对他有亲近之感,此时听他这样一问没来由的心中一酸,也不答话只低下头去。 李晋见此脸色一寒向两侧呵斥道:“都退下。” 众将皆不情愿,但见他神色亦不敢多言,怎么说对方终也只是个女子,最大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便也不再阻拦。李晋行至纹铄面前,更觉眼前女子艳光逼人,眉尖轻蹙间便让人生出无限怜惜之感。她着一身象牙白的衣衫,看起来应是家中常服,长发更是半梳半披像是仓促起身没来得及整理。 李晋想起之前随侍前来回报,与她一起的男子虽然气度与样貌尽皆不凡,但到底只是商贾出身。而看她的穿着打扮显然还未出阁,最多也只是那人的未婚之妻,想到这里李晋的心便如同细雨浸润了干涸的土地一般舒畅。言语之间语气更加温和,道:“看样子小姐是遇见了烦忧之事,不如这样,我在京郊有处别院,风景还算秀美,小姐若不嫌弃可到那里散散心。小姐放心,别院里只有些护卫、侍女定不会打扰到小姐。” 纹铄倒有些意外他的邀请,本想拒绝,可抬头间见李晋额间有淡淡黑雾缭绕。她早已将伏羲八卦看了通卷,虽然不能承袭父亲的大能窥得天机,但掐算个凡人命数还是轻而易举的。早先不曾仔细去看,此时倒发现李晋近期必有劫难。 转念一想,不周都说他们有缘,反正她现在不想回周府去,受他之邀也没什么不可,便道:“那便打扰公子。” 李晋亦没想到纹铄会轻易答应,心中顿时大喜,道:“小姐可会骑马?” 纹铄点点头,李晋叫人腾出马来,待纹铄一踩马镫轻飘飘翻身上马,李晋眼中闪现赞赏之间,调转马头吩咐道:“去行宫。” ☆、第29章 李晋的心中一直有些疑惑,这位名唤纹铄的小姐,言谈举止具显大家风范,一看便知必定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可是像她这种名门贵女,怎么会和周府那样的商贾搅合在一起?他好奇之下再次派人查探,却是再没有其他的消息。 这位小姐从不向自己作礼,即便他向她袒露身份,她也只是淡淡的道一句:“原来是陛下在此,小女子多有失礼。”竟像是把他当作普通朋友一般,这让李晋纳闷之余亦觉格外的新鲜。即便是他的皇后,在他面前亦持臣子之礼,自他登基大宝再没有人敢与他比肩。可这位小姐每每出入,必与他并肩同行。 李晋的心思纹铄是一点都没有察觉,他即是二哥的血脉,也就是她的内侄,待她又温和有礼,纹铄便在这处行宫住了下来。与李晋论诗、弹琴、画画,并时时注意他的状况,不周既然说他有二哥的余荫庇佑,就肯定不会有什么大事,她在这里定能让他化险为夷。 李晋没时间陪她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发呆,有一次在夜里她将神识扩散出去,想寻一寻这处凡界的出口,出口没寻到却惊动了不周。她的修为太过低微,只能将神识全面扩散出去,将将覆盖周府便被不周发现。好在不周似感应到了她,并没有反击回来,只是朝她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不然恐怕她现在已经重伤了…… “怎么又在一个人发呆?”李晋进到房中就见纹铄手中拿着一本书,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手托香腮神思不属的样子。 纹铄一惊醒过神来,嗔道:“怎么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进来?” “怎么?吓着了?”李晋笑道:“你的性子就是太静了,这殿里也不留个人从旁侍候,来人……”他叫了一声,便有小宫女捧果盘走了进来。“这是岭南快马加鞭的新贡,你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