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一个月后。

    “我准备休个长假，”顾云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大喇喇地站在陆离的办公室里，把一盆刚开花的栀子放在他办公桌上，笑得贱兮兮的：“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了？回来给你带礼物！”

    “去哪？”陆离皱了皱鼻子，栀子花的清香沁入心脾，他现在的身份，想要休假基本是不可能的。

    “带我媳妇去旅旅游，还没定去哪呢！”顾云挑眉看着陆离：“要不欧洲？德国？”

    陆离笑了：“德国没什么玩的，去荷兰吧，那里有大片的郁金香田，适合带媳妇去浪漫一下。”

    “是么……那你给我说说攻略什么的……”

    “那你中午得请我吃饭？”

    “必须的必须的！”

    ……

    唐彬进到办公室时，顾云已经走了，他皱了皱鼻子，看到那盆栀子花，随口说道：“顾云来过了？我在他那见过这盆花。”说着，他又皱起眉：“为什么在你这？

    “过目不忘真可怕，”陆离叹息着摇摇头，晃了晃手指，指尖夹着一张卡：“他的门禁卡。”陆离用口型告诉唐彬，并朝他勾了勾手指。

    唐彬几步走过来，亲昵地和陆离拥抱，陆离在他耳边轻声道：“他请了假，卡已经解禁，可以刷出研究中心，人下午就走，我约了他去家里吃午饭。”陆离瞥了一眼盛放的栀子花，内心觉得非常对不起顾云。

    这一个月里，他们一直在紧密筹备逃走计划。唐彬在世界各地都有“巢xue”，而这些“巢xue”都像是荷兰那个据点一样，是组织之外的人脉。因此，只要离开了研究中心，唐彬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逃离这里，去一个小地方隐居。

    现在，他们已经把藏身的地方确定在荷兰的一个农场里，逃亡的路线也全部安排好，只要找到机会逃出研究中心，就会有人接应他们。而刚好这个时候，顾云要休假了。

    “那我可要把你掳走了。”唐彬咬着陆离的耳朵，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的科学家……”

    陆离嗯了一声，靠在他肩膀上，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仓促进入这个记忆世界的自己，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科研精神以及对学术的执着，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渴望和这个人长相厮守的心。而在真实的记忆里，也许……这两点是正相反的……

    苍玄说过，他是一个孤傲清高的科学家。

    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研究出了惊人课题，把握着世界的命脉和未来的人，真的愿意和唐彬离开祖国，去一个小农场隐居吗？

    陆离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似乎那些记忆被什么人封锁住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端倪。他不知道当时的结局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跳进这个记忆世界，怀揣着这颗与唐彬生生世世约定过的心，重新选择……

    也许，这只是他潜意识里的一个怨念，一个对于唐彬的亏欠？

    “我心甘情愿。”陆离低声喃喃，唐彬同时收紧了怀抱，吻在他的发顶。

    两个人在办公室依偎了一会儿，又一起去了一趟实验室，玻璃胶囊里的小杂交体已经是一个足月的婴儿的模样，它们睁开了眼睛，可以出声表达喜怒哀乐，也可以认识人了。婴儿们看到陆离和唐彬，非常兴奋地朝玻璃壁凑过来，怕打着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像是一只小鱼一样，气泡从嘴里吐出，渐渐漂浮到营养液的顶部。

    陆离伸出手掌按在玻璃上，小杂交体就和他掌心相对，陆离笑了，柔声道：“我是爸爸。”

    小杂交体立刻模仿者他的嘴型，张了张嘴，又是一串气泡。

    这时，唐彬也把手掌按上来，这只小杂交体把另一只手和唐彬相抵，电脑里这才迟迟传出玻璃胶囊里的收音。

    “爸爸！”

    唐彬笑出声来。

    命运这东西很微妙。

    曾经他是一个披着人类躯壳的野兽。

    而当他真正被改造成一只野兽，却神奇地找回了为人的初心。

    圣经说，生命在人里面，生命就是人的光。

    如今，景年就是他的光。

    第168章

    “我说景年你这是要亲手给我做饭啊？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 ……”从实验大楼到陆离家的一路, 顾云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对于第一次造访他的家充满了期待。

    陆离怀揣着巨大的负罪感把兴奋的顾医生带进门，转身刚要说什么, 唐彬一个手刀下去，顾医生直接就晕倒在了玄关。

    “你……”陆离无语地看着唐彬：“我还打算请他吃顿饭的……”

    “美得他！”唐彬嘟囔了一句, 随即催促陆离道：“准备走了。”

    陆离迅速和顾云交换了衣服, 拉出本来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又将一枚u盘塞进顾云手里，u盘里是他整理出来的，关于那个组织全部的信息。

    “你先走，我掩护你。”

    陆离点点头，戴上口罩，他和顾云本就身高体型相似，为了伪装成顾云，陆离这些天连发型都向他靠拢, 现在戴着口罩低下头，乍眼看去也大差不差。他疾步向着研究中心的大门走，这个时间科研人员都在工作, 路上人很少, 他轻松地刷过门禁, 对着传达室的大爷点点头。

    “顾医生啊？休假了？”大爷笑呵呵和他打招呼，似乎察觉不对，拼命往小窗外张望。

    陆离咳嗽了一声。

    “感冒了？”

    陆离忙点点头, 快步朝外走，这时候几个保安朝他走了过来：“例行安检。”

    陆离嗯声，视线朝外面扫过去，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抬头的瞬间，打了一下双闪。这时候，研究中心那边忽然响起警报声，保安们一愣，纷纷回望，陆离就在这时候，猛地推开拦在身前的人，拼命朝黑色轿车跑去。

    “快拦住他！”陆离身上的杂交体基因让他速度飞快，等到保安反应过来去追，他已经钻进车里，黑色的轿车扬长而去。

    陆离坐在车里喘息，司机是个面生的男人，他飞速旋转方向盘，把车子飙到研究中心的后身，接着，陆离就看到有人从两米多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用超乎常人的速度冲过来，陆离立刻打开车门，车速只减慢了一些，尚未停下，唐彬已经有如一只野兽似的冲了进来。

    “他们最大的失误，就是太过信任你。”唐彬往后看了一眼，有几辆车子从研究中心追出来，但远不是他们这辆改装车的对手。况且，他们离开时，在特殊生物实验室做了手脚，陆离给所有的玻璃胶囊定了时，现在所有的营养液应该都停止了输送，恢复仪器足够他们忙活一会儿的。

    “我们逃出来了……”陆离喃喃着，眼看着身后的车辆被甩掉，觉得一切顺利得难以置信。他此刻非常紧张，唐彬会意地抓住他的手，低声道：“相信我，我已经安排了直升机，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

    陆离点点头，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极度的紧张让他无暇他顾，他深吸了一口气，选择把一切都交给唐彬。

    逃亡比他想象得顺利，他们很快抵达停机坪，直升机果然已经在接应。两个小时候后，他们平安降落，继而被接应到第一个安全点。在这里，他们拿到了新的证件，然后刻不容缓地搭乘航班，飞离国内。

    “未来一段时间，我们会非常奔波。”唐彬把换好的机票递给陆离，却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我早有体会。”陆离也笑了。

    就像当初逃离德国一样，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的交通方式的选择非常谨慎。搭乘一个廉价航空的小型客机离开中国之后，他们抵达希腊，在这里他们逗留了半天，唐彬又一次更换了两个人的证件，继而搭乘轮船，驶往意大利……颇费了几分周折，他们终于是在荷兰的一个乡村落脚，在这里，唐彬有一栋三层的小楼，以及一小片农场。

    这地方，唐彬雇了当地人一直帮他打理着，小农场像模像样，房子也被保养得很好，似乎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他们住进来。实际上，唐彬做killer时积攒下的佣金足够他们两个度过余生，农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唐彬很善于隐蔽，谨慎起见，他没有启用自己任何一个“熟人”，他们这一次逃亡，所有的“帮手”都是重金雇佣来的，而为了保证安全和隐秘，他们辗转了好几个国家才最终在这里落脚。即便如此，这栋小木楼的地下室，仍旧是唐彬的武器库和监控室。但这些他都不急着告诉陆离，他们奔波了小半个月，陆离早已疲惫不堪，唐彬将他带到二楼的卧室，让他在这里先好好睡上一觉。

    “这里，是你留着养老的地方？”陆离推开窗子，这里可以俯瞰田园风光，夕阳西斜，霞光满天，美得让人心动。

    唐彬摇摇头，从身后拥住陆离：“这地方，曾是我心中的一片净土，我从没奢望过能真的在这里安定下来，只是留个念想罢了。”

    “这地方真美……”陆离喃喃着，依偎在唐彬怀里，这一刻的宁谧弥足珍贵，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世界的另一头，有一批人正在费尽心机地搜寻着他们的下落，眼下的安稳只是暂时的，也许几年之后，他们还要逃往下一个栖身之处……但即便如此，他已经很满足了。

    陆离眯着眼睛，沉浸在这片夕阳温暖的残影里，唐彬安静地抱着他，似乎可以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地老天荒。

    自从在这个小农场安家，他们的生活节奏一下子慢了很多，农活和畜牧完全不需要他们cao心，他们完全可以随性地去农场里逛逛，看着这里大片的草场和牛羊发呆。他们在盛放的花田边散步，在草地上野炊，在壁炉前喝一杯红酒，然后把过剩的精力在床上消磨殆尽……日子过得恬淡而平静。

    这天晚上，陆离和唐彬如常依偎在沙发上，电视屏幕闪烁着，他们在昏暗的光影下，缠绵地亲吻，气氛渐入佳境时，却忽然被一则新闻打断了。

    陆离诧异地看着电视屏幕，半晌才喃喃道：“杂交体研究已经曝光了？”

    唐彬也皱起眉，这确实是个大新闻，他立刻换了几个台，发现无一例外都在探讨着这个话题，虽然各界对这项研究都充满争议，但谁也不能否认，杂交体的成功代表着生物科学史上，一个里程碑似的进步。

    陆离看着电视屏幕发愣，唐彬抱紧了他，低声道：“杂交体的研究不会停止，没有人能阻止科技的进步，”他顿了顿：“看样子，我做了和一年前一样的事，把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绑架了。而且，性质更为恶劣。第一次，我只是服从命令，这一次，却是为了我的私心。”

    “然而，你根本关不住一个想逃跑的人。”陆离笑了笑，抓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在唐彬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现在的我，很幸福。”他说着，搂紧唐彬的脖子：“也许，科学工作者的那份觉悟，会让我在生命即将走完的时候，把我这副特殊的身体全部捐赠给科技事业，但不是现在。”

    唐彬低下头，与他陆离相抵：“好，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落叶归根。”

    陆离笑了，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也许，他们就是这样被冰冻了大脑，等待着再一次被唤醒。当再次醒来时，时代更迭，世事变迁，他变成了陆离，而唐彬，成了苍玄。

    陆离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期盼，等他从现实世界醒来，他一定要见到苍玄，亲自去确认这一切。

    “在想什么？”唐彬忽然凑到陆离耳边，低声问道。

    陆离把嘴唇贴在唐彬耳边，轻轻道：“想你……”

    唐彬也笑了，他一把将陆离抱起来，一边吻着，一边大步朝卧室走去。

    这一夜，陆离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研究大楼，从大厅转入那条熟悉的走廊，耳边响彻着警报声，他飞快地在走廊里狂奔，他莫名地数着自己的脚步，一百零七步，刚好冲到特殊生物实验室的电子门前，他颤抖着手点开密码锁，冲进实验室时，整个实验室几乎被实验员挤得水泄不通，夹杂在警报声中的，是他们慌乱的说话声。

    “有人切断了营养液的运输通道！还设置了恢复密码！我们没办法破译……”

    “杂交体已经出现缺氧中毒的迹象，必须尽快恢复营养液输送！”

    “我正在试图解码，最少还需要3分钟……”

    “070319！”陆离声嘶力竭地喊出来，有人注意到了他，诧异地喊着“景教授？你怎么才过来？”

    “密码正确，恢复营养液运输……”有人大喊一声，整个实验室都发出一声长叹，这时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武警拿着武器冲进来，全部对准了陆离，却在看见陆离的脸时，全部都僵在原地。

    “不是杂交体，我们被骗了！”有人这样喊道。

    “景教授，你竟然假扮杂交体引开我们？”有人发出难以置信的质问：“你竟然在帮助那个杂交体逃脱？！”

    “难怪你知道密码……这些营养运输是你切断的？为了制造混乱？”实验室里同时响起一阵唏嘘之声：“如果再晚一步，这些一代杂交体就会死的啊！景教授，你怎么能这么做！”

    从实验大楼跑回特殊生物实验室，一百零七步。

    从实验基地后门跑回实验大楼，一千三百四十四步。

    他已经把时间精准计算了无数遍，也演练过无数遍，为得就是在这个时候，实施这个计划——帮助唐彬顺利逃走。

    梦境忽然转换背景，陆离发现自己和唐彬坐在沙发上，彼此都很严肃。他听见自己对唐彬说：“我百米跑的最高纪录是4秒18分，这一个月你的测试成绩都不能比这个更快。只有这样，我才能让监控摄像把我影子误认为是你。”

    “我明白。当我拼尽全力奔跑，监控根本捕捉不到我。”唐彬忽然皱起眉：“可你要怎么逃走？”

    “你知道的，这个地方戒备森严，我们不可能同时逃走，只能彼此掩护。” 陆离笑了：“但我相信，只要你自由了，就会有办法来救我的。”

    唐彬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不认可这个计划。”

    “唐彬，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了，不是么？”陆离抓紧他的手：“你心里有数，我的计划，是最合理的计划。”他说着，放软了声音：“某种意义上，我是一代杂交体，他们不可能伤害我。我会一直等着你，好饭不怕晚。”

    “景年……”

    陆离并不理会唐彬的迟疑，开始描述计划：“我会偷偷篡改实验室的电脑，设定玻璃胶囊里营养液切断运输的时间，营养液停止输送，实验室会触发警报，所有人都会往哪里跑。我会在这个时候趁乱从潜伏点往后门跑，监控捕捉到我后，他们会误认为是你要逃跑，并实施追捕，我会慌不择路，跑回实验大楼。这时，你拿着顾云的门禁卡离开，明白吗？”他说着，把门禁卡塞到唐彬手里。

    唐彬没有碰门禁卡，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我一定，会来救你。”

    房间忽然变得昏暗，渐渐沉入一片漆黑，陆离眨眨眼，发现自己又转换了场景，坐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对面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人有着一双冷静得可怕的双眼，和低沉得让人发毛的嗓音。

    “景教授，你再想想，逃跑的killer和你透露过的‘组织’秘密，只有这些吗？”

    “我都说了。”陆离听见自己发出疲惫的声音，视线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