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现在天气还冷,就算没有冰箱,搁一两天也不会坏掉的。 雍荞和雍苗便十分珍惜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吃自己那片腊rou和香肠时,都不舍得把整片rou放进嘴里,而是一次咬一小口,和着粥细嚼慢咽地吃完了。 吃完之后,两人十分满足,开始犯困——毕竟已经丑时了,以他们的年纪,能熬到现在实属不易。 雍若打发他们去漱口。洗脸就可免了,他们没有护肤品,脸上都有细小的皴裂,洗脸不可太勤。 雍苗很不情愿,不想漱口,央求道:“姐,今儿晚上就别漱口了吧!好不容易吃回rou,我想把那rou味儿在嘴里多留一会儿!若是半夜饿了,我将牙缝里的rou末舔来吃了,说不定还可以做个大吃一顿的好梦……” 雍若爆笑。心想:雍苗这话,又是一件可以讲给凤公子听的“民间疾苦”了! “瞧你这点出息!”雍若笑骂一句,坚决不许,“睡前不漱口,牙齿会坏掉的!等你的牙齿都烂了,你什么都吃不动了!” 雍苗嘀咕道:“我还要换牙哩!坏掉了,就换一口新牙!” 雍若吓唬他:“那在你换好牙之前,你拿什么吃东西?不许耍赖,快去!” 雍苗不情不愿地被雍荞逮去漱了口,然后两人上了床,很快就睡去了。 雍若收拾碗筷,晃眼一看,发现周氏醒了,连忙过去:“娘,我回来了!你怎么样?”拿了一个枕头放在周氏背后,扶她半坐起来。 周氏虚弱地说:“还是老样子!”拉着雍若看了看,没发现雍若有什么不妥,便舒了一口气,“听说你去花灯会上卖花儿了,我担心得不行……如今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不过几句话,她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雍若拍拍她的手,笑道:“娘不用担心!我今日福星高照,不仅把花都卖出去了,还碰到了一位贵人。那位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看上去极尊贵。我不过说了几句奉承话,她便高兴了,不仅买了我的花儿,还请我去酒楼里吃席,陪她说说话儿。我便挑那些可乐之事跟她说了几件,逗得她笑个不停……”她把今夜的经历,移花接木地说了一遍。 她把贴身系着的褡裢解下来,把褡裢里的银钱都倒在了周氏的被子上。 一个五两的银锭,一大堆散碎银子,一大堆铜钱!周氏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么多?!” 雍若狂点头,神情中带着兴奋:“她家一个晚辈,将钱袋里的碎银子都倒给了我,说是赏我的。” 周氏抚着被子上的银钱,微微苦笑片刻,甚是怀念地说:“上一次摸着这么多银钱,还是你爹在世的时候……” 然后周氏将那个五两的银锭拿出来放在一边,又捡了几块大一些的碎银子一并放过去,对雍若说:“这些银子,找个小罐子装好,找个地方埋起来。” 又将剩下的碎银子分成两份,吩咐雍若:“分别藏在两个地方。藏严实些。” 雍若道:“我待会儿去藏。娘,我给你热几个饺子吧!是用虾仁、猪rou、香菇做的三鲜馅,可好吃了。” 周氏略一迟疑:“你给我热两个就行了!多了我也吃不下。若再呕了,也是折腾。” 雍若便热了两个饺子,用周氏专用的碗勺盛了,喂周氏吃下,又给周氏按摩了一下四肢手脚。 等周氏昏昏睡去,她便拿了一个短柄小铁锹进来,在屋子里看了又看,否定了很多地方,最后锁定了一个地方——山寨壁炉那个简易灶边,那个装草木灰的小小柴灰池! 她走过去,将柴灰池里的柴灰挖到一边,然后开始在柴灰池底部刨坑,刨好后将罐子和银子放进去埋好,把土压平,又将柴灰回填进池中。退后两步看了看,看不出任何挖过的痕迹,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把剩下的银钱藏了一些,留了一些在褡裢里,以备明日之用。然后她才漱口上床,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睡醒以后,雍若就把剩下的饺子和包子都热了,叫醒了雍荞和雍苗。姐弟三个分吃了大部分,又给周氏留了一点。然后雍若便叫雍苗守着周氏,她带着雍荞,推着独轮车出门了。 今天,他们得还了欠的钱,还要买米、买面、买柴、买很多东西,并且另寻一个大夫给周氏瞧病。 买米时,雍荞想买便宜的陈糙米,可雍若早就受不了这种米了,坚持买了白米白面,又买了一些干豆子、干豆角、干萝卜之类的干菜,又买了几条萝卜、几个鸡蛋,添了厨房里一直严重缺乏的油盐酱醋等各种作料,还买了几捆柴,一起放在独轮车上,与雍荞一起推回去。 雍若倒是很想吃一点绿叶蔬菜和水果,只可惜这是古代,冬天能吃的蔬果极其有限,还都死贵死贵的。 他们这样大包小包地购物,周围邻居不免大惊小怪,纷纷半是羡慕、半含酸意地打探:“买了这许多东西,你家发财了?” 雍若便把她昨儿编的瞎话拿出来说了一遍:“……碰到一个极尊贵的老太太,得了她老人家的青眼,陪着说了会儿话,蒙她赏了几个碎银子……” 应付了邻居,回到家以后,雍荞忍不住打听:“姐,你昨夜是怎么认识那位老太太的?又说了些什么?她为何待你这般好?” 雍若三言两语将他糊弄过去,让他留在家里收拾东西,照看娘和小弟,自己又出去请大夫了。据说有一位吴大夫医术极是高明,人也不错,就是诊金贵些。以前雍家请不起,现在倒是可以请他来瞧瞧周氏了。 那位吴大夫的住处离磨盘胡同颇远,雍若走得脚都酸了,才找到吴大夫家里。好在吴大夫正在家中,她好说歹说,又出钱雇了车,才请动了吴大夫。 吴大夫坐着车来到了雍家,给仍在昏睡的周氏细细诊了脉,雍若便请他到堂屋开方子,还十分殷勤地给他墨磨。 吴大夫提起笔,神情十分凝重,竟良久不能落笔。雍若和雍荞、雍苗都眼巴巴地看着他。雍若心跳得极快。 过了好一会儿,吴大夫叹息一声,将笔墨纸砚都收进了药箱,提着药箱对雍若说:“小姑娘,借一步说话!” 听了吴大夫的话,雍若心里格登一下,便叫雍荞和雍苗都留在堂屋,她跟着吴大夫到了院子里。 吴大夫竟然将雍若之前给的诊金还给了她,小声道:“老朽医术浅薄,对你母亲的病已是无能为力。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他朝雍若拱拱手,“惭愧!告辞了!” 雍若拿着被退还的诊金,站在院子里,看着吴大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情格外沉重。 大夫都不肯开方子了!是不是意味着:周氏快不行了?! 雍荞和雍苗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后,雍荞脸色惨白,雍苗含着泪问她:“那个大夫为什么不肯开方子?姐,你……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请了个骗子来?!” 雍若微微叹息,蹲下身,将雍荞和雍苗拥入自己怀里,紧紧抱住,感觉他们俩都在发抖。 雍苗挣扎不休,哭道:“姐,你说话啊!为什么那个破大夫不开方子?你放开我!我去找那骗子,将银子拿回来,另找一个好的给娘瞧病!” “住口!”雍若厉声喝道,“那吴大夫是个好人,不是骗子!他已经将诊金退给我了!” “退了?”雍苗失神地说,“他为什么要退诊金?”已经是前言不搭后语了。 “因为吴大夫说,他对娘的病已无能为力,所以他退了诊金,不肯开方子。” “那一定是他医术不好!”雍苗飞快地说,“姐,你为什么不肯给娘找个好大夫?” 雍若沉下了脸:“苗苗,你不要把自己的不如意、不快乐、不甘心,都怪罪到别人身上!”她希望雍苗能有一点心理准备,“你要知道,这世间有些事,是谁都没有法子的!”说完,她自己也开始飙泪了! 上辈子,她前途正好时,却被查出了身患癌症。无论她如何配合治疗、如何苦苦挣扎,都未能逃脱英年早逝的命。便是她再不舍得那个世界的一切,如今,也已经彻底失去了! 雍苗不再挣扎哭闹,而是紧紧抱着雍若,失声痛哭。 就在姐弟三人哭作一团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发生了什么事?” 第9章 不做妾 雍若睁着朦胧的泪眼往门口看去,竟看到一个很像凤寥的身影。 她难以置信地擦干了眼泪,定睛一看,果然是凤公子! 凤公子今日十分低调,穿了一袭素面青布袍,头戴儒巾,腰系蓝丝绦,与那些云集京城、准备参加春闱的普通举人没有两样。比较特别的是: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两层大食盒。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苏名剑,另一个就是昨天送她回来的那个护卫罗布。苏名剑肩上扛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手里拎着几条腊rou、几串香肠;罗布一手提着一只鲜羊腿,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竹笼,竹笼里有几只活鸡。 凤公子快步走到雍若面前蹲下。他放下食盒,似乎想伸出手抚去雍若脸上的泪,可手指将触未触雍若的脸颊时,又突然顿住。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又握成了一个拳头,有些讪讪地收了回来:“在下孟浪了!” 他的视线在院子里飘移了两圈,然后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雍家姐弟本已被他们这突然进来的三个人惊得停止了哭泣,被他这一问,雍荞和雍苗又开始哭了,只哭得小声了很多,只不停地抹眼泪。 雍若站起身来,朝凤寥福了福:“蒙贵人昨夜恩赐,今日我们请了一个极有名的大夫给我娘瞧病……”声音有些哽咽,“结果,那大夫将诊金退给了我,不肯开方子了!” 大夫不肯开方子意味着什么,便是雍荞、雍苗这样小的人也明白,凤寥等人自然一清二楚。 凤公子嘴唇微张,然后转身将苏名剑拉到一边,用雍若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吩咐:“你亲自跑一趟,去将许太医请了来。” 苏名剑迟疑:“可是……公子的安全?” “这里有罗布在,外面还有不少人,我又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又郑重地叮嘱了一句,“你跟许太医说一声,别泄露了我的身份。” 苏名剑无奈,只得应了,走过来问雍若:“姑娘,厨房在哪里?” 雍若看着他肩上扛的、手中提的东西,一时竟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 昨日那五两银子和那身衣服,她拿得心安理得;十两银子算是陪吃陪聊的报酬,打包剩菜算是废物利用,她同样没有心理负担。 可现在凤公子又拿着这许多东西上门了!在明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的情况下,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资助——因为,这不单是贵公子闲极无聊做善事济贫了! “凤公子,你拿来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心里有些纠结:要不要跟凤公子说清楚?要怎么说?凤公子可不是隔壁的金三宝,拒了也就拒了。自己若拒了凤公子,首先是靠山计划绝对泡汤,其次,这位凤公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强抢民女的事? 凤寥打量着她的神情,突然将双手负在背后,矜持地说:“拿来赏你的!” 一个“赏”字,噎得雍若满腹的纠结跑了大半。“好端端的,公子‘赏’我做什么?”她把“赏”字咬得特别重。 凤寥的视线,便落在了院中那树开得极好的梅花上,说道:“昨日你‘敬献’给本公子的那枝梅花太小了些,只够本公子簪发。那梅花颜色极好,花形也美,本公子便想讨一枝大的来插瓶。本公子这样的身份地位,自也不能白要你家的东西,便随意捡了些东西赏你!” 雍荞和雍苗吃惊地看看凤公子,又看看那株梅树,万万想不到那些他们平时毫不在意的梅花,竟那样值钱!若把这一树花儿全卖了,能换多少腊rou香肠羊腿?! 雍苗目光殷勤地看着雍若,希望她不要拒绝这笔“生意”;雍荞年纪大些,却是皱起了眉头。 凤寥表现得如此傲慢无礼,雍若心里反而不那么纠结了。心道:你这样的贵公子愿意赏,本姑娘就敢接,但是别指望本姑娘因此而以身相许! 她脸上扬起一抹客套的微笑:“既然如此,小女子便愧领了。这树梅花,随公子剪裁。便是连根儿挖了去,那也无妨。”说完便接过了食盒,领了苏名剑和罗布去厨房。苏名剑在厨房放下东西后,便匆匆出门去了。 雍若从厨房出来,便见到凤公子已经放下了负在背后的手,站在那株梅树下赏花。 见到雍若出来,凤寥朝她拱了拱手:“姑娘,在下能去向令堂请安吗?”神情语气竟又相当平和了! 雍若觉得,这凤公子变脸的本事,相当了得!他在什么地方练出来的? “我娘现在正睡着,且病容憔悴,怕会吓着公子。公子还是到堂屋说话吧!”她婉拒了凤寥的好意,又吩咐雍荞雍苗去守着周氏。 至于给来客上茶的基本礼节——还是免了吧!因为她家里根本没有“茶”这玩意儿。 她总不能摘几片竹叶、几朵梅花煮水给他喝吧?万一喝坏了他那从小娇惯到大的肠胃,岂不是没事找事?! 凤寥也不勉强,跟着她去了堂屋。 普通百姓家,堂屋就是正厅。 堂屋北墙上有一个老旧的神龛,供着“天地君亲师”位;神龛下一个简单的供桌,供着几位祖宗和雍老爹的牌位。堂屋正中,有一张八仙桌,周围四张条凳。除此之外,堂屋里再无任何东西。 凤寥竟没有嫌弃堂屋的破陋,而是安之若素地在条凳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名刺盒子,将盒子打开,推到了雍若的面前。 “这是答应给姑娘的名刺。上面有一个地址,姑娘若有事,便可拿着名刺,去这个地址说一声。我必定鼎力相助!” 雍若看着眼前的名刺盒,心情再度复杂起来。 名刺盒子里,一张很漂亮的、雍若叫不出名字的雪白笺纸上,中间偏上的地方写着工工整整的“凤寥”二字,右侧写着一个地址,底端有一枝手绘的红梅花。雪白的底色上,那花色格外娇艳,那姿态格外……清冷孤傲! “这梅花是公子画的?” “是!我只恨自己画工平平,不能尽现红梅之风骨。” 雍若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