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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杨桢估计他洗不长久,就在权微书架上抽了本“笑林广记”,这本是拆开的,而且书腰上写的是“古代人的段子书”,看起来比较适合做碎片式阅读。

    杨桢坐到沙发上翻开,发现内容是文言文加翻译结合那种,没隔几页还会有插图。他虽然过来半年了,但中原是他的根,看起文言文来津津有味。

    权微叫他的时候杨桢刚看完一则短篇,进了卫生间后笑意还在。

    权微莫名其妙地说:“乐什么你?”

    杨桢让他把胳膊搭在了脖子上:“看了个笑话。”

    权微正好躺得生无可恋,特别需要笑点:“什么笑话?”

    杨桢给他讲了“抛锚”,权微的反应不是特别捧场,杨桢给自己打圆场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笑点有点低?”

    嘲讽恩人是不道德的,权微正儿八经地说:“没有,笑一笑十年少,我嫉妒你。”

    杨桢笑得不行,投桃报李地说:“那我再给你讲一个吧。”

    本来笑点不同不相为谋,但权微不好泼他的冷水,只好说:“好。”

    杨桢立刻给他讲了刚看的“田主见鸡”。

    地主租地给张三种,租地的时候让张三额外交一只鸡,张三抱着侥幸的心理,见到地主把鸡藏在背后,地主不租给他,张三只好拿了出来,地主立刻改了主意。张三装傻问原因,地主一语双关地说,一开始是无稽(鸡)之谈,后来是见机(鸡)行事。

    权微站在文盲的立场上,重点十分的与众不同:“那张三还挺有文化的,听得懂地主吊的书袋子。”

    杨桢:“……”

    权微看他有点无语,想起来这是在讲笑话,立刻找补说:“不过我觉得这个比上一个要好笑。”

    然而杨桢并没有感受到多少诚意。

    关说不笑假把式,权微可能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就礼尚往来地说:“那我也给你讲一个吧。从前有个老太太,养了条小狗叫'哈哈',有一天她的狗丢了,她就在小区里喊它,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哈哈哈”,但是语气和表情又像演讲一样正式,反差大得简直魔性,杨桢特别明显地笑了半天,再也不想给权微讲笑话了。

    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 —

    今天实在是不宜出门,然而孙少宁没有看黄历的习惯。

    权微一早就用老年作息的时间告诉孙少宁,他硬躺了两天感觉好多了,生活勉强可以自理,让孙少宁时间充裕地去建新街,不用急着赶过去。

    那既然这样,今天又是周日,有法定假的员工都休息,大多数人都倾向于睡个懒觉,孙少宁于是在家里磨蹭到十点才出门。

    权微在建新街那套房子在全市最密集的人口居住区里,说是人挤人一点都不过份,六十平的loft改成5居室,平均每间房租金还是一千多。

    孙少宁没有租过房,不知道房主房客里有个别奇葩,权微这房子里就有一个。

    他到了之后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在吵吵,人声狗叫声交织成一片,幸好权微的房子隔音还凑合,不然难保邻居不会上来拍门。

    孙少宁敲了几声门,里头闹得激烈没听见,他又用力敲了一遍,门这才从里头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女的出现在缝隙后面,脸上还带着吵架的余怒,眼圈红红、一脸陌生地问孙少宁是谁。

    孙少宁提起钥匙晃了晃,接着当着她的面擦进了钥匙孔里拧了两遍锁舌,说:“我是你们房东的朋友,他有点事,托我过来看看你们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登堂入室,但里面是租出去的私人空间,就是房东也不能想进就进。

    女生一听是房东的委托人,立刻委屈地将他请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义愤填膺:“帅哥你来的正好,你给我们评评理,怎么跟这种人一起住嘛!”

    进门之后,孙少宁才发现这小跃层的一楼里站满了人,其他6个都面向着铁楼梯,而楼梯第一坎上坐着一个油头疮面的年轻男的,明显是个众矢之的。

    从以貌取人的角度来看,整个屋里孙少宁对这人最没好感,在室内有多半是女性的前提下,他还穿着件松垮到rutou都露在外面的小背心和短到大腿根的运动短裤,完全不顾忌公共空间,感觉像是个挺自私的人。

    然后他跟前杵着个抱着泰迪的卷毛高个子男,一副怒气冲冲恨不得踩死他的样子,旁边有个女生拉着卷毛的胳膊,看距离和情侣装应该是他女朋友。

    屋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孙少宁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这是?聚众吵架啊?”

    开门的女孩气得够呛,嗓门一下就爆了:“他!这个傻逼!真的是在用生命抠门,平时坏了个灯泡、水龙头的就哔哔个没完,还能用、他会修、这个他用得少、谁谁用得最多,明摆着就是不愿意出钱换,妈的!几个钱啊那么计较,老子不要你出钱了行不行???”

    “哦!然后别人说,不行,他不想占我们便宜,真的,我就没见过这么搞笑的男的!权哥说他都管用,那我们也不说了,偷偷打毛毛也认了,谁叫主人把狗放到公共空间里溜达,问题是这次真的没法忍了。”

    “帅哥,你知道他干什么了吗?打火灶的燃气管漏了,他发现了不告诉大家,自己偷偷用胶带缠起来了,六儿老说厨房有味儿,喊小熊下来找了半天,发现燃气管上面缠着胶带,之前是没有的,问是谁缠的,他也不吭声。”

    “刚刚我们集体开会,他不仅不承认,还莫名其妙地踹了毛毛一脚,神经病啊!反正我们是不想跟他一起住了,想让权哥让他走。”

    孙少宁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燃气管缠胶带这种自杀式的cao作,他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挨个探了了口风。

    结果屋里住了7个人,就有6个站在统一战线上,当然背心男也不承认。

    孙少宁了解了基本情况以后,出去给权微打了个电话,权微一听也是无语了。

    背心男是抠得挺执着,权微也不太喜欢他,但他作为房东也不好随便赶房客,和稀泥能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但情况发展到燃气管的份上就有点危险了,权微说让他走,孙少宁回去反馈,才走到门口发现里面赫然已经打起来了。

    卷毛跟背心四肢交缠着扭打在一起,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门口,卷毛的女朋友在后面追,其他人在试图上去劝架。

    孙少宁站在门口,看见泰迪像是被吓傻了,“嗷嗷”叫着朝他冲了过来……

    杨桢接到权微电话的时候,组里正要开会,权微连客气都没有一句,上来就说:“杨桢,帮我一个忙。”

    第57章

    眼看就要开会了,杨桢其实不太方便帮他的忙。

    但权微语气里有种很严肃或是凝重的东西,让他觉得这个忙他要是不帮,那以后想帮估计都难得有机会了。

    幸好权微坐拥多套小居室,随随便便就能成为一个“卖家”。

    杨桢略一思索,心里就有了主意,他立刻说:“好,什么事你说。”

    孙少宁在群租房,被狗咬了。

    这对普通人来说也许也就是及时打个预防的事,但孙少宁免疫力低,寻常的感冒病毒都可能要他的命。

    通知电话还不是孙少宁打来的,是他那个群租房里养狗的卷毛,大家叫他小熊。

    权微干什么都喜欢简单着来,对租客一般不爱计较,有背心男做衬托,权微本来觉得这小熊人还不错,但这点好感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个小熊打电话过来,并不是为了告诉权微孙少宁的伤势或成因,而是异常崩溃地质问权微,今天来那人有艾滋病,而他自己的狗碰了这人的血,要是死了怎么办?

    有时候人真的能自私到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狗对他来说重要,难道孙少宁对自己就不重要吗?

    而且孙少宁为什么会流血?又是怎么被他的狗碰到的?

    因为宠物狗有时候想吃点人rou?可去你大爷的吧。

    要是他不叫孙少宁去看就好了……权微一瞬间特别自责,加上又起不来,气得直捶床,他凶巴巴地打断道:“你他妈闭嘴!我一会儿再找你。”

    说完他直接掐了线,改为去问孙少宁情况。

    “什么情况?”孙少宁的声音听着倒是很正常,他用三言两语简单概括了燃气管事件,然后无语地说,“别提了,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狗忽然发疯,见人就咬,我正好在它奔来的方向上,好家伙,一口就撩我腿上了。”

    权微紧张地说:“伤口多深?你拍个照我看……算了看屁!你给老彭打电话,问他像你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处理没有?”

    孙少宁:“打了,老彭让我不要慌,他说宠物狗带病毒的可能性相对更低,让我去疾控检查一下,之后打疫苗就行。”

    权微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那你现在在哪?在去检查的路上了没?”

    孙少宁一下就笑了,声音里有种浅淡的嘲讽:“我也想去,可这狗的主人不准我走,他的狗咬了我,就因为我有艾滋病,所以错的就是我了,是不是有点搞笑?”

    不是搞笑,是分不清是非曲直,权微皱着眉说:“不准你走?别人放高利贷搞的艾滋病催款大队,都在街上横着走的,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怂了,你非要走他们谁敢拦你。”

    那边安静了有一会儿,然后孙少宁才轻轻地说:“小微,我不想拿这个来威胁谁,它是我的病,不是我的武器。等到有一天我起了这种心思,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

    久病的人心理上多少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扭曲,孙少宁其实已经变了,他封锁了他的圈子和感情,一心一意地活着,心如止水地等死。

    活着的希望都能被消磨掉,人性的底线想想也不会是铜山铁壁。

    这个话题永远沉重,最要命的是权微也不敢斩钉截铁地告诉孙少宁,他一定不会成为那种人。

    权微无法反驳,不高兴地说:“这种话你以后别跟我说,我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求我都不搭理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我还用不着你cao心。”

    孙少宁本来有点郁闷,挨他一顿训,心情竟然像以毒攻毒似的又好转了,他受教地说:“权哥我错了,我不该质疑我们铁打的友情。”

    权微没心情跟他扯淡,说:“是谁不让你走?他想干什么啊?”

    孙少宁:“用胶带缠燃气管那个和养狗那男主人,都不让。”

    “挂了你电话之后,我不是进门去传达你的旨意嘛,然后那泰迪嗖一下冲过来把我腿咬了,它那俩主人就上来阻止和道歉,边说边解释要不是缠燃气管的将狗砸到地上,毛毛也不会这样,都怪他,我受伤他该负直接责任。”

    “那个一听就怒了,说谁的狗谁负责,两边争个没完,差点没又打起来。”

    “没吵出结果呢他们就开始冷战,狗的女主人为了安抚它,抄起来就要摸要亲,我腿上见血了,怕那狗误伤他们,就说了下我的情况,然后就人生如戏了。”

    “养狗的不抱狗了,狗蹭他们就躲,骂缠燃气管的是罪魁祸首,缠燃气管的牛头不对马嘴,问那女的抱狗之后是不是拿手推他了,说他要是得了艾滋病,就是这女的害的,然后他们吵吵吵,矛头就统一到我头上来了,是不是很日狗?”

    权微说了句赌气的话:“你是爱跟他们说,别人领你的情吗?”

    “不领,”孙少宁装腔作势地后悔说,“诶,怪我这张嘴。”

    权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孙少宁丝毫没有被禁足的觉悟,说:“在你的客厅里,围观3个年轻人崩溃的过程,顺便给他们科普艾滋病常识。”

    他说得轻松,但实际情况比这要严峻。

    卷毛和缠燃气管杵在他跟前,神色惊恐非常,艾滋病患者被失去理智的人打死的案例不在少数,屋里的氛围并不是很好。

    狗是不会感染艾滋病毒的,而且病毒离开人体很快就会失去活力,在场的人基本没有感染的可能,但是他们情绪不稳定,谁都不肯相信他。

    权微听不得他鬼扯,果断地切换了话题:“那你在那等会儿,我现在叫人去接你,完了你就直接去老彭那儿,我这边你今天就不用来了,我让我妈过来。”

    然后不等孙少宁说话,他就挂了机。

    杨桢听完他的转述,也觉得情况有点危险,他对孙少宁印象不错,又有权微发小这层爱屋及乌加成,闻言立刻上了心。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不过我们组马上要开会,你先帮我打个掩护,我换座机给你打电话,问你有没有卖房的打算,你就说有,座机跟公司内线连在一起,通话都有录音,这样组长问起来,我就也算有正当缺席的理由。”

    杨桢编借口也是为了帮他,权微自然全力配合,两人装作不认识地打了通公事公办的假电话,断线之前权微欲言又止,最后不知道是出于室友情还是其他,对杨桢提了个要求。

    “杨桢,就算少宁见血了,你身上要是没有伤口,碰到他的血也不会感染,你过去以后,要是他需要你扶他啥的,你……你能不能别做出避开他的动作,他对这个蛮敏感的。”

    “放心吧,我记住了。”

    杨桢去组长那里打了个外出的申请,提着包就出去了。

    他这样其实有点不务正业,但谁家都有个三长两短,而且权微还是他很重视的人。

    杨桢出门打了个车,赶上周末路上有点堵,他就在最近的地铁站下了,坐地铁接共享单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建新街。

    在他赶路的途中,权微给群租房里的小熊发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