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纪婉青应了一声,一边抬手,细细抚平他衣襟上儿子弄出的皱褶,一边笑着抬首,“那我先沐浴。” “好。” 沐浴是个好词,高煦眸色深了深,看来他必须速去速回。 銮驾到乾清宫时,高煦并没有让人高声传唱,不过,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孙进忠伍庆同赶紧出迎,“微臣(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罢。” 对于眼前二人,高煦态度还算宽容,对方投靠时间虽晚,但到底有功劳,既然许诺过二人富贵平安,他就不会出尔反尔。 “父皇如何了?” “回禀陛下,太上皇正在洗漱。”孙进忠抢先一步说话,估算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妥当了。” 高煦颔首,举步进了大殿门,毫不迟疑往内殿而去。 今天注定是个特殊日子,与高煦而言是,在昌平帝看来也是,简直颠覆了他的人生。 金御医每天施针,昌平帝的“病情”当然没好,他依旧半边身子无知觉,另外半边勉强能动。 他本该暴躁的,不得不说伍庆同是真有本事,竟哄得他雄心壮志又起,打算蛰伏养好病,再卷土重来。 这几日金御医手下微松,昌平帝病况稍见起色,他信心大增,情绪也更好了几分,伺候的內侍也轻松不少。 洗漱过后,换了衣裳躺在龙榻上,他刚开口问:“伍庆同呢?让他过来。” 他一刻离不得这人了。 小太监应是转身,昌平帝安静下来等着,谁料这时,内殿的门帘子却一挑。 昌平帝以为是伍庆同,“伍爱卿啊,朕正要唤你……” 话到一半卡了壳,因为他看清进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嫡长子。 高煦步伐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高大年轻的身躯生命力勃发,让昌平帝心底不悦再添阴郁。 他是皇帝,既然心绪不高,那就无需顾忌。 昌平帝当即发难,脸一黑,怒喝道:“逆子,谁允许你擅闯乾清宫?!” 刚喝出一句,他突然发现不对。 高煦穿着的是一袭簇新宝蓝色常服,盘领,窄袖,前胸两肩精绣团龙纹样,盘成一个圆形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威武非常。 他腰束玉带,玉带上还悬着一个通透莹白的玉佩,五爪行龙腾云驾雾,玉佩之下,垂了一条明黄色丝绦。 然而,不论是五爪金龙常服,还是龙佩黄绦,都是帝皇才能用的物事。 昌平帝不聪明,但他并非蠢笨如猪,尤其事涉关键,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你!你竟敢!” “来人,给朕来人!羽林军!”昌平帝高声呼唤殿外的亲卫。 震惊之下,激发潜能,他说话居然不再含混,声音也格外高亢,想必守在乾清宫殿门外的羽林军,怎么也得隐隐听到些。 可惜的事,殿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昌平帝是又惊又怒,“你这个逆子!你……” “父皇。” 小太监们抬来一把太师椅,高煦拂了拂衣摆落座,他心无波澜,只淡声打断,道:“纪皇后临江侯通敌卖国,父皇下旨废了皇后,临江侯抄家夺爵,纪家九族关押,按律发落。” 他说的明显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昌平帝权衡之下,暂时安静下来听着。 “英国公当年也有涉足,加上其他罪状,英国公府抄家夺爵,秦氏三族关押后,按律发落。” “魏王陈王虽未主导通敌,然则一直知情并协助,罪不容恕,二者宗室除名贬为庶人,连同一干妻妾,幽禁于宗人府。” 高煦静静说着,通敌一案早彻查完毕,所有涉案人员俱按律处置妥当,纪后一党也随之土崩瓦解。 话罢,他站起来垂眸看向昌平帝,“父皇先前颁下禅位诏书,今逢大吉,正禅位大典举行之日。” 换而言之,今天他已登基称帝了。 昌平帝顿了半响才消化掉这个消息,登时怒意如山洪暴发,“你,你这个篡位逆子,竟敢擅拟矫诏!!” 他又急又怒,身躯僵硬,手又颤抖起来了,一边脸抽搐着,声音开始含混听不清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破口大骂,“王瑞珩呢?让王瑞珩滚过来,这是矫诏!矫诏!!” 昌平帝猛烈挣扎半响,险些摔下龙榻,高煦伸手扶住,眼前人竭嘶底里得狰狞,他眸底到底有些许复杂之色。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是敬仰崇拜自己的父皇的,认为父皇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濡慕之情一点不少。 很可惜,渐渐长大些,他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再然后,母后薨了,他成了年幼孤立无援的太子,继后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让亲子取而代之,父皇只冷眼旁观。 他敢肯定,若他大意一瞬,他父皇绝对不会施以援手,宫中早夭没能序齿的皇子,多得去了,嫡长子也没多了不起。 这般挣扎辗转长大,一颗心早就凉透了。 高煦眼底复杂情绪一闪而逝,顷刻不见,万幸他现在有妻儿,新的家人已温暖了他的心,让干涸已久的心田得到彻底滋润。 他只需要守护好心尖子上的柔软即可。 高煦扯过锦被,盖在拼命挣扎的昌平帝身上,站直身躯,“父皇,御医多次禀报,您这病情需要一个清幽的养病环境。” “儿臣已于诸臣提议中,圈定了京郊西山行宫,如今行宫已在仔细修葺,很快父皇就能移驾养病。” 到了行宫,昌平帝的“病”就能好了,他就在占地辽阔的西山行宫颐养天年吧。 淡淡说罢,高煦毫不留恋,转身离开,将昌平帝愈发激烈的含糊嘶吼抛在身后。 乾清宫内外,不管亲卫还是内侍,恭送新帝后,只如石雕一般分毫不动,对嘶吼声恍若未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帝登基后, 紧接着就是立后大典。 高煦的皇后,毫无疑问就是太子妃纪氏, 他圈了最近的日子,十月二十, 册立他的妻子为中宫皇后。 立后大典是与禅位大殿一同准备的,虽时间较紧, 但也一应俱全。 深青色的皇后大礼服, 领子袖口,衣襟等处施以红色缘边, 其上金织云龙纹样,衣身绣有精致翟纹,共一百四十八对, 翟纹中间有圆形轮花, 两者交错排列。 中单翟衣,蔽膝大带, 一层接一层披上, 再饰以玉佩、大小绶等物。 纪婉青子时即起, 足足折腾天明时分,才堪堪整理妥当。 接下来, 就该戴上凤冠。 大礼服沉甸甸的, 纪婉青弯身都不方便,只得站着,旁边放个小方凳,何嬷嬷爬上去, 小心翼翼接过凤冠,给主子戴上。 九龙四凤冠饰翠龙九,金凤四。正中一龙衔大珠,其余衔滴珠;珠翠云四十偏,大小珠花各十二树;还有垂珠结、钿花、红蓝宝石等等。 整个凤冠宝光璀璨,制作繁复令人叹为观止。 纪婉青却觉脑袋一沉,脖子仿佛矮了几寸,她睁眼吁了一口气,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沉重。 重则重矣,却极美。 纪婉青就着宫人抬来的大铜镜看去,镜中美人翟衣凤冠,威仪非常。她姿色极为妍丽,哪怕为了配合大典,画了以端庄威严为主的妆容,美眸波光流转间,依旧难掩顾盼神飞。 她并未关注这些,只细细打量一番,见全无纰漏,这才松了口气,挥退铜镜。 “呀,啊啊!” 安哥儿醒来了,闹腾着要找娘亲,今日是大日子,乳母不敢打搅,更不敢让小主子啼哭,只得赶紧让人禀报主子。 纪婉青吩咐乳母把儿子抱来,婴孩都依恋母亲,这小子晨起不见她,要啼哭很久。 安哥儿拍着小手进的内室,软缎门帘一被撩起,探头探脑的他明显一愣。 纪婉青打扮隆重,与平日迥异,不过安哥儿还是马上认出了母亲,他歪着小脑袋好奇瞅了瞅,就立即“咿咿呀呀”伸手要抱了。 “安儿要乖,娘今儿可抱不得你。” 这身是好不容易穿上的,可折腾不得,纪婉青握住儿子捏了捏,又点了小手上的rou窝窝。 “娘要出门,你乖乖听话莫要啼哭,可知晓了?” 纪婉青微笑与儿子商量,安哥儿懵懵懂懂,也不知明不明白,只点了点小脑袋。 “娘的安儿真乖。” 娘亲了亲他,他“咯咯”笑着,两个小肥爪子使劲儿拍啊拍,乳母趁机将他放在软榻上,接过稠稠的rou末粥给喂了一勺,转移注意力。 纪婉青赶紧趁机出门,时候不早了,可不能再耽搁。 一整套皇后仪仗陈列在清宁宫后殿,她登上描绘了金龙彩凤的礼车,传唱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起驾!” 长长的仪仗队伍簇拥着凤驾,不急不缓驰往太和殿。 太和殿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勋贵文武、宗室朝臣,按品级由大到小肃立,从太和殿内部起,一路排到外面的大广场处。 地方极大人极多,却鸦雀无声,施礼太监远远见了皇后礼车驰来,扬声道:“奏乐!” 吉乐奏响。 凤驾在太和殿前停下,纪婉青被搀扶下了车,登上台阶后,接下来的路程需要她一个人继续,梨花等人松手退下。 纪婉青站在大殿门前,抬头望去,高煦正坐在七层玉阶上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面带微笑看着他。 他很克制,但同衾共枕许久的她,依然一眼看出他压抑的喜意。 纪婉青微笑,举步进了大殿。 内阁首辅王瑞珩为册封正使,礼部尚书赵安为册封副使,一人捧了册封圣旨宣读,一人捧了金册、金宝。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皇考亲赐之妃纪氏,秀毓名门,端庄淑睿,敬慎居心。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今朕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臣妾恭领圣旨,谢吾皇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婉青双手举过头顶,接了圣旨,又接了金册金宝,站了起身。 王瑞珩赵安立即退到一侧,领着太和殿内外的勋贵朝臣双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