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九、无为
最终朱同儿子的死，不了了之。 这样的事情，根本没办法深查，哪怕朱同是刑部尚书，也只得忍气吞声，胡乱的结了这个案子，只是从此在心中对太子李啸平恨之入骨。 周梦的言论并没有为她招来想象中的嘲笑，宫中之人对她甚至气了许多。 大概是周梦这次真的没有让瑞帝太为难的原因吧，周梦如是想。 人是最为敏感的，更何况是生活在宫中的人，看风向总是必备的技能。 做了好事总算有点好的回报，终于可以过段舒心的日子了，周梦如是想到。 而瑞帝最近却是迷上了银子，或是迷上了他脑中冒出来的那个想法，总是三天两头的便服出宫，到集市上东看西看，与那些商贩闲谈。 有时也会带上周梦，其间也会找各种机会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而周梦的说法是错的。 对于瑞帝这种执着而又有些近乎幼稚的作法，周梦只是觉得无奈。 不过好在不用每日闷在宫中，而瑞帝并没有再用高深莫测的态度待她，让她格外提心吊胆。 不用几日，瑞帝带着周梦差不多走遍了京城一大半集市与商家，这种态度倒是让周梦敬佩的。 这日周梦又扮着小厮跟着瑞帝后面，开始新一轮的走访，此时已入深冬，天下飘着鹅毛大雪。 瑞帝与那些在风雪中坚持出摊的几个小贩闲聊，周梦侍在一旁，只觉得手冷脚冷全身冷，想要走动几下，又不敢，只得硬抗着。 正在此时，突然见瑞帝扔过一个东西过来，周梦本能的接住，一个热呼呼的包子已在手中。 “付钱。”瑞帝说完已向前走去。 周梦赶紧付了钱，捧着包子跟了上去。 “看来当年的夏家果真没亏待你，这点雪都把你冷成这样。”前面的瑞帝说道。 周梦迎着呼呼的北风，听着沙沙的踏雪声，看着飘着的鹅毛大雪。 这点雪...... 随后瑞帝进了一家茶馆，周梦刚为瑞帝倒上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好香的茶，我也来尝一杯。” 接着一个年过半百，穿着半新不旧的儒袍的男子已近身而来。 周梦扭头，那些暗中保护瑞帝的侍卫已满脸通红。 他们竟然没有拦住这个男子，正在犹豫该如何行动时，只见瑞帝的手摆了摆，方才退回原位，并且紧张的盯着那男子。 此时茶壶还在周梦手上，她紧抓着茶壶细细的打量来者，只见来者精神饱满，神情自然可亲，也正打量着她。 “小兄弟，舍我杯茶吃，可否？”那男子顺势做到瑞帝对面，看着着周梦说道，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吃不上这杯茶是周梦的错。 周梦将茶壶往回收了收，瞧了瞧瑞帝。 “我这茶可不是容易吃的，阁下可想清楚了。”瑞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慢说道。 “哈哈，但这杯茶老夫肯定是吃的的。”那来者爽朗一笑说道。 “哦，你是谁？凭什么吃的我的茶。”瑞帝微微一笑说道，他心中确实对来者的身份有猜疑，这世上能够这么轻易的突破他的亲卫的人不多。 “我是能够解决您头痛的人，吃杯茶都不可以。”来人又哈哈笑了几声答道。 “哦，那我又是谁。”瑞帝又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说道。 “您觉得您是那蹲在墙根的乞丐，您便是蹲在墙根的乞丐了；您觉得你是行走江湖的侠，你便是行走江湖侠；您觉得您是那天上变幻莫测的飞龙，您便是变幻莫测的飞龙。” 那男子慢悠悠的说道。 “变幻莫测的飞龙，又何需你来吃我这杯茶。”瑞帝问道。 “哈哈，佛能渡人，未必能自渡，您也一样。”男子又大笑了几声说道。 “佛？信佛？佛家弟子？”瑞帝蹙眉问道。 “非也，非也，我什么都信，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相信的。”男子说道。 “哼！”瑞帝冷哼一声问道：“若我是那蹲在墙根的乞丐，你如何让我坐在这屋内同他们一样喝口热茶。” “您已经喝上热茶了。”男子笑道。 “我能喝上这热茶与你何干是因为我自己，你又做了什么。”瑞帝问道。 “我什么也没做。”男子很干脆的答道。 “那你如何能喝到我的这杯茶？”瑞帝突然盯着对方看了许久，而后问道 “您愿意给，我自然是喝得到的。”男子说道。 “凭什么？”瑞帝问道。 “您赏我杯茶，我喝的开心，自然大家都开心了？”男子笑道。 “西边来的？”瑞帝问道。 “正是，皇上果然目光如炬。”男子拱手说道。 “受何人所托？”瑞帝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案，眼神亮了起来。 “在下蔡元明，受我家主人张少侠密令来见皇上。” “密令？那我瑞帝的使者呢？”瑞帝问道。 “贵朝使者远道而来，所以我家少主人好，多留他们几日而已。”蔡元明笑道，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于瑞帝，继而说道 “这是我家主人的亲笔信。”。 “瑞帝接过信笺展开一看，信上盖有蜀州的官印还有张少侠的私印，信中只是简单的介绍了蔡元明是张少侠的师父，至于来的目的并没有明说，只是说一应事宜蔡元明皆可决断。 瑞帝心中想道，看来这蜀州新主定是信任这蔡元明的了，眼前之人看来是不能小觑的了。 “不知皇上现在可否赏我杯茶吃。” 瑞帝在沉吟之间，蔡元明又笑着说道。 “不仅有茶吃，还有好茶吃！”瑞帝说道，而后看了眼周梦。 “这杯茶先生将就吃着，等会小人给安排个安静的位子，煮壶好茶，让您润口。”周梦忙给蔡元明倒了杯茶说道。 周梦递过茶后，便去找掌柜要了间安静的雅间，又让侍卫暗中查探后，才将瑞帝和那蔡元明引了进去。 “听说蜀州的茶也是极好的，可惜啊，朕还未曾吃过。”瑞帝望着不一会就沸腾的茶水很是惋惜的说道。 “蜀州茶多，峨眉雪芽尤好，鲜嫩醇爽，异于天下。像皇上这样的爱茶之人，未能品尝，确实是一大憾事。” 蔡元明笑着说道。 “朕不急，有的时间，总有一天会喝上蜀茶的。”瑞帝笑道。 “皇上为了喝杯蜀茶，派大军前往，实在劳民伤财。”蔡元明摇了摇头笑道。 “那依先生所言，朕还有别的方法可喝杯蜀茶？”瑞帝问道。 “皇上要喝，只需传个话到蜀州，蜀州哪有奉上之礼？”蔡元明说道。 “呵呵，还是不如喝自家茶的方便。”瑞帝笑道。 蔡元明也是笑了笑，不答话。 此时周梦的茶已经煮好，替瑞帝与蔡元明沏好后，便起身示意要退出。 “你就留在这里吧，听蔡先生多讲讲蜀茶，将来你也能煮出好味道来。”瑞帝说道。 周梦只得又退了回去。 “看来皇上对蜀州志在必得。”蔡元明对瑞帝的话并不意外，甚至有些不在意。 “难道你认为你们的蜀州还守得住？”瑞帝笑着反问道。 蔡元明但笑不语。 “这些年来，总是有从蜀州来的刺，让朕不得安生。朕忍了这十多年，不想再忍了。朕这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蜀州。”瑞帝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完，才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可是语气中的坚决也是不容置否的。 “皇上，您可别忘了瑞朝的大军还正在与契丹交战呢。”蔡元明说道。 “契丹？哼，不过是要些钱财罢了。契丹人打来打去，不过就是为了些钱财，就算北边的战事不利，也能用钱财解决，你以为那些契丹人会放着好处不拿，与你们一起找我大瑞拼命？” 瑞帝不屑的说道。 蔡元明闻言，抚掌大笑。 瑞帝则是端着周梦重新又倒满的茶，细细品起来。 蔡元明笑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见瑞帝对他如此放肆的笑即没恼怒也没惊奇，方才正色说道：“家师果然没说错，皇上乃真天子。”蔡元明笑道。 瑞帝见蔡元明突然的提起他师父，他心中一动，不过仍是不动声色。 “家师姓陈，世人尊称白云先生，让我问皇上您好。”蔡元明说道。 周梦一听这人居然是那白云老头的徒弟，手抖了一抖。 “那白云老头的弟子？”瑞帝的眼神又亮了一些，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带着几份怀疑。 “我有幸在家师游历蜀州时遇到家师，并拜在他老人家门下。”蔡元明答道。 瑞帝笑了两声指了指周梦说道：“啰，这里还有个白云老头的弟子呢。” 周梦听了瑞帝所言，满脸不自在，以前仗着那白云先生走了，拿他唬人，哪晓得今天不知从来冒出个他的弟子来。 “原来这位就是小师妹，家师在书信中曾提及小师妹，小师妹可安好？”蔡元明说道。 周梦听了愈发尴尬，轻声说了两个“好”字。 “你即是白云老头的弟子，相信也学了他几分本事，那你就说说朕今天看了多少份奏书。”瑞帝说道。 “皇上辛苦，皇上今日出宫前批阅的奏书应是一百一十一份，若是不出意外，皇上今天回宫后还有五十八份奏书待皇上批阅。” 蔡元明笑了笑，伸出指节掐算了下说道。 瑞帝怔了下，不可置否的神情中，仍然带着几丝疑虑。 蔡元明见瑞帝如此，又继续说道“皇上这几日所思虑的并不是战事，而是那恼人的银子。” 瑞帝闻言看了眼周梦，周梦心中一惊，道“我从来不乱说！” “朕这几日的行踪定是被你瞧了去，你能猜到也不为稀奇。”瑞帝看向蔡明元的目光中已有了隐隐的不悦，而后继续说道 “你来燕京这几日，也瞧见了，就算是大雪纷风，茶舍饭馆商铺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朕怎会缺银子？” “若是不打仗，皇上自然不差银子，若是战争旷日弥久，皇上以为这繁华又能持续到几时？”蔡元明笑着说道。 “我大瑞物产丰富，百姓勤劳，这几年人口也兴盛，就算有旷日弥久的战争，先破败的也不是我大瑞。” “再者如今这街市虽然繁华，但少了些统筹规划，而且这银子大多进了那些jian商口袋中，若朕将天下商业收为官有，再重新整合，哪还缺银子用。” 瑞帝说到这里时，语音又明显的激动了起来。 而蔡元明听到瑞帝的话，比周梦初听到时的反应还要大，他张开的嘴，半晌合不拢，过了许久，他才闷然说道“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瑞帝问道。 “道生万物，不拘一格，这世上连完全相同的一片叶子都没有，这世间才不沉闷，皇上却要将这天下三百六十五行变成一样的，与大道不合。” “更何况，万物才有其自己的规律，道常无为，而皇上如此则太过有为了，有违大道，自是不妥。” 蔡元明说道。 “哼，你道是与她说的差不多。” 瑞帝指了指周梦说道，听了蔡元明的话，他心中的疑虑增，然又犹自不服气的说道“朕前些日子也与她讲了，你说的这些规律只是那些豪强掠夺百姓借机揽财的借口而已。” “不仅如此，若是朕不将这商业纳入管制。那么投机倒把的能够轻松赚到银子，锦衣玉食，辛苦劳作的反而穷困潦倒。” “如此下去，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跑去投机取巧，那地不是没人种了，都要荒废了。那大瑞的老百姓将来吃什么，总不能吃银子吃铜钱吧。” “要照你们讲的这些无为，不过是让朕眼瞧弱者受强者欺辱，而不加干预。哼哼，信了你们这些道士的话，这天下早就乱成一团了。” 瑞帝后面的话，倒是让周梦深有感触。 周梦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父母皆为农民，整日披星戴月辛苦劳作也不会是糊个口。后来村中青年出去看了外面花花世界之后，再也不愿务农，更有甚者曾口出狂言说道 “就是地上长金子，也不愿再种地了。” 周梦很难想象，若只的是没人种地了，也没人去做手工了，那么集市上能卖什么，用瑞帝的话说卖金子，卖铜钱吗？ 就算是金子和铜钱也得有人制作啊。 商业是建立在工业和农业之上的，若是没有工业与农业，哪里有物品可售。 再繁华的商业也是建立在工业与农业之上的，失了工业与农业，商业只是无根之木。 周梦听了瑞帝的话，突然悟出了这个理，于是又觉得瑞帝的那个想法也未必荒谬可笑，于是又将目光移向蔡元明，看他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