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程宝珠抱着陆恭桦,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凉悠悠的薄荷香气,不由得一阵心安。待下一刻却看到朱红色的门扉旁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陆大人,我身子不太舒服。”何嫣抬手揉着眉心,如凝脂的鹅蛋脸一直惨白着,待说完话整个脸儿上就越发苍白难看。 陆恭桦一进长安,就看到绿油油的梧桐树下何嫣苍白着一张脸儿,一个踉跄跌在了陆恭桦的怀中。随后又像是避嫌似的往后撤身,“陆大人,嫣儿不是有意的……原本是要去找您夫人教授刺绣的,没成想半路犯着了心疼病。” “宝珠?”陆恭桦往后退了一步,差人小厮扶助何嫣,“既是找宝珠,那便一起过去吧。” 话是这般讲,只是突然带着一个病恹恹的女人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外面买了什么江南瘦马什么的……陆恭桦主动牵住程宝珠的手,朝着何嫣道:“我还有话跟宝珠说,你教授她刺绣的事儿改天再说罢。” 听到教授刺绣这事儿,程宝珠不由得皱眉看了何嫣一眼,“你教授我刺绣?” 只见何嫣面色不豫的浅浅一笑,很自然地拉住程宝珠的另一只手,“前阵子,姨娘说jiejie你想学刺绣,我这才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何姨娘也是,也不知跟jiejie你说一句。” 说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落在旁边程宝珠和陆恭桦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记得当年陆恭桦状元及第,在长安打马游街,她对陆恭桦一见倾心,若非参选太子妃那档子事儿,想必她才是一品大员的嫡妻,而不是程宝珠。 她的掌心沁出了一层汗,程宝珠不由得皱眉抽出了手,虽说这辈子她是打算安安分分给陆恭桦沏茶倒水的,只是何嫣的这种来势凶猛的追求,倒是让她有些疲惫不堪。 “jiejie身怀有孕,我去看看她,你好好照顾何姑娘。”程宝珠黯然地将手指从陆恭桦的掌心抽出,“父亲今儿个跟我说好了,家里不用cao心。等jiejie这一胎安稳了,我再回来。” 只是手指还未抽出,那张冰凉的大掌就重新覆了上来,程宝珠转头,看到陆恭桦将一只精致镶嵌着精英宝石的玉质花灯按在了她的掌心,“这是我在林州的花灯,我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林州鸳鸯河的花灯最为出名,花灯里往往会写着心上人的名字,由晋华寺的主持蒙着眼亲自从花灯中挑选一只,被挑选到的就会白头偕老。 何嫣抿了抿唇,一双眉眼微微垂着,半晌却又盯着那只玉质花灯,笑道:“陆大人真的是疼爱妻子,不知道我们客人可否有幸得一只?”说完站起来转身走向他,胸前的一缕发飘扬在陆恭桦的肩上。 “这是夫妇的好合灯,何姑娘还是找意中人送。”陆恭桦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何嫣大吃一惊,脸上的笑意陡然消散了,手指紧紧的攥在一起,倒是程宝珠对陆恭桦的反应极为满意。她主动抓住他的一根手指,虽说微微的发凉,但是却有种熟悉亲切的感觉。经历了上辈子的事儿,没什么比陆恭桦的珍爱更能让她心安。 “无妨,你送何姑娘回去便是,jiejie那边儿,我还要去看看,听说女人头一胎很辛苦。”程宝珠主动垫脚亲了陆恭桦薄唇一记。 “我送你去英王府。”陆恭桦唇角微微一勾,素来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抹笑意,就像是得到心爱之物的孩子一般,他把程宝珠扶上马车,低低道:“不可以等到她胎稳!” 女人胎稳,这是个伪命题。要是英王妃到生产时才胎稳,他陆恭桦就要等到九个月才见到自己的宝珠,他快马加鞭不顾身体的从林州赶回来,可不是把妻子给旁人送去的。 这股子天然的暧昧流动,倒是让何嫣觉得跟陆恭桦益发的疏远了,何嫣微微低头,半个身子依靠在朱红色的大门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帘,似乎整个人一下就病重了。 程宝珠转身看了何嫣一眼,刚要说话,就见何嫣抬手揉着太阳xue,抢了话茬道:“陆大人既是忙,我便不打扰了,只是我父亲说他手上有部《命案遗踪》,是前朝的大理寺卿留下的,有助于办案,陆大人若是用得着,请改日闲时到我府上取。” 最后,又转过身来迎着程宝珠的目光,嘲讽一笑,“二夫人真的是好魅力,嫣儿望尘莫及。” 照程宝珠上辈子那直截了当的脾气,当场就要手撕惹事儿狐狸精的,不过经了上辈子的事儿,程宝珠性情里倒是沉静稳重了不少。 与其在人前闹的气呼呼的,到不如找准“罪魁祸首”。程宝珠抬眼看向陆恭桦,咬着下唇低低道:“人家何姑娘第一次见到你,便对你一见倾心,我这不称职的也和该退位让贤,让给有眼光的人。” 陆恭桦垂手看着程宝珠的脸儿,红莹的唇被贝齿咬的一道印子,他明明知道程宝珠是故意逗他,但他还是顺了她的心意,转身冷冷睨视着何嫣,“何姑娘请回,私自来我府上,怕是影响姑娘声誉。” 程宝珠看着陆恭桦还这般温润有礼的待何嫣,脸上的笑容直接就散了,直接甩袖要去英王府。 岂料刚一转身,就被他紧紧按压在马车上,一张清俊的脸上瞬间沉下,“没有罪尤的,总不至于关进地牢。”程宝珠听得面上一红,看到小厮偷瞄,便不由挣扎推开陆恭桦。 这一推不得了,直接刺激了那阴狠叵测的权臣脾性,不由分说的噙住了程宝珠的唇,随后不顾青天白日的强吻过去。 以前的陆恭桦虽说疼爱程宝珠,但是在外面还是极为有礼的,这次倒是……程宝珠身子不由得一怔,一双聘婷明丽的眸子里全是错愕。 看程宝珠渐渐平静下来,陆恭桦这才靠在马车一侧,微微吸着气儿。说实话,他对程宝珠的喜欢到了一种执念,就算是她使尽了天下女子最讨厌的性情,他都觉得可以忍受,只是他最受不得程宝珠二话不出转身离开他。 所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给程宝珠吃一记定心丸的。 看到这种场景,何嫣气结,捂着胸口想要抬脚踢门,只是当着陆恭桦的面儿,又敢怒不敢言,索性气的手足冰凉,黑着脸转身离开了。 倒是门下的小厮退无可退,猝不及防的看到自家冷峻威严的主子亲吻妻子,又看到尴尬的何姑娘气黑脸离开,顿时有些躲避不迭,像极了私塾里被夫子捉住的手足无措的孩子。 程宝珠轻咳了一声,怕陆恭桦舟车劳顿的累病了,忙招呼小厮去厨房吩咐煮参汤。那些小厮听了,作鸟兽四散状地笑着跑开了,程宝珠将一块雕着白鹤的玉佩递到陆恭桦的掌心。 这玉佩是程宝珠嫁过来时,随手送给他的,后来陆恭桦出去办案时,被被人偷走了。陆恭桦为了这玉佩甚至私下发动了大理寺的官吏,那些官吏为了讨好陆恭桦,纷纷表示一定能抓住贼子追回玉佩。 结果,足足半年都未曾找到。 如今,再看到这块丢失已久的玉佩,陆恭桦的眉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欢喜,“你怎么找到的?” 程宝珠扬唇一笑,两只小小的梨涡映在两旁,“那,我帮你找到这块玉佩,你可要做牛做马的好好报答我~” 陆恭桦抬头看了程宝珠一眼,看懂她眼底的意思,眼珠却忽然有几分闪避晃动,随后就谎称大理寺有事匆匆走了。 程宝珠看着陆恭桦那异样又躲闪的神情,顿时有些恼火。可是经历了上辈子的事儿,又觉得不能太过冲动,便深吸了一口气儿,不住提醒自己要冷静,三思后行。 只是看到空荡荡的门扉,程宝珠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她这般主动的跟他要…… 他却逃也似地跑了。 看着他躲避她的神情,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这一世的陆恭桦有了旁的喜欢的女人?毕竟她都能从那般厌恶变得这般热情,世事总是难料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程宝珠便没有了刚刚出门时的欢喜,甚至憋红了眼圈儿,像个无措的孩子。 陆恭桦折返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宽敞的门扉下,她一个人站着,凉风吹乱了发,她红着眼圈儿,一滴泪一下顺着脸颊流下来,显得无尽的不安与忧伤,让人不由得一阵心疼。 陆恭桦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搂在怀中,“其实有些事……”听到程宝珠抽泣的益发厉害,又叹道:“罢了,我不会走的。” 听到他这句话,程宝珠倒是一擦泪,骄傲地拉着他的手叹道:“真是个傻夫君!”随后又一把抱住他的脖颈,认真道:“女人天生的擅长演戏,尤其是哭戏,你以后可不要被女人骗了!” 半晌,又明朗一笑,靠在马车上,笑拍拍他微凉的掌,“呵,还是大理寺卿,被我一个小女子骗了!” “是。”陆恭桦抬手给她擦擦泪,认真的看她半晌,又将她揽在怀里。 虽说她嫁到府里没多久,可是他就是深深了解她的性情,不管是阴谋也好长期办案的手感也罢,只要她开心,装作被骗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儿去雍和宫溜了一圈儿, 清明节,雍和宫也是人挤人。 ☆、009 英王妃程宝柔孕期辛苦,最想见的便是自己的meimei,所以一大清早便想去陆府接她。只是路途颠簸,程宝柔又犯了孕吐,这才在白马寺落脚,打算在寺庙等待程宝珠。 只是这个时候,程宝珠收到的却是大姐程宝柔被匪寇绑架的消息。 程宝珠听到这消息,手指一下发慌的攥了起来。 上辈子的大姐程宝柔虽说成了英王正妃,但是王府后宅的侧妃却也是虎视眈眈,那时的程宝柔总是温柔笑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是英王也不着急,孩子的事儿慢慢来。谁料刚怀孕三个月,就被李侧妃的嫉妒陷害,三月的胎儿小产,让程宝柔也染了重病……最后继承了英王府爵位的倒是那用尽手段的李侧妃。 程宝珠脸色苍白的要差人去寻找,却被陆恭桦拉住了。 陆恭桦是个冷静自持的男人,再加上常年在大理寺,想事儿总是谨慎周全些,他先封锁了英王妃被匪寇劫持的消息。因为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将来便是产下男婴,也会被人污蔑清白。 随后安顿好程宝珠,便带着大理寺的人迅速赶去了白马寺。 所有的人都在白马寺找英王妃,傍晚陆恭桦却在后山的发现了一只小小的珍珠耳环,随后便叫下属找到了白马寺的主持,询问英王妃曾去过的地方。 听到主持描述的,陆恭桦就益发觉得事情不对头,于是带人折向与后山相反的位置,这才找到了被匪寇捏住了下巴,猛堕胎药汤的英王妃程宝柔。 陆恭桦清俊威严的眸子逼视着那些被捉住的匪寇,冷冷道:“按北齐律例,绑架良家妇人,烙刑挞字,重打七十大板,再行流放至宁古塔开拓荒原。” 那些匪寇一听七十大板,瞬间就苍白了脸,摇晃着脑袋朝着陆恭桦磕头求饶,“不是小的绑架这妇人,是有人指使的……大人饶命。” 陆恭桦挑着匪寇的下巴,残忍一笑,“嗯,我倒是想慢慢放在大牢里实验新来的刑具,只是你绑架的英王正妃,是皇家的儿媳,且怀着子嗣……” 这边儿程宝柔虽说没被灌进堕胎药,但显然是受了伤,再加上看到陆恭桦这幅阴狠毒辣的模样,倒是差点儿被吓晕过去。 她一直听meimei程宝珠抱怨陆恭桦,各种挑刺儿,先前她是不信的,总觉得陆恭桦这等玉肌丰骨又仪容翩翩的少年是挑不出毛病的。如今看到他这幅阴鸷狠辣的神情,倒是有几分担心自己的meimei被这人威胁欺负。 *** 转眼到了初夏时节,春日的芳华渐渐消退,但是东墙处那架野蔷薇确是开的热烈,浓艳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绿叶子,让人不由的凝望出神。 自打听了程宝柔口中的陆恭桦,程宝珠便益发的对这男人一见倾心。她程宝珠喜欢的男人就是如此,在外面平定天下,在她跟前温柔的像只兔儿。 虫声幽幽,已经接近半夜,程宝珠半躺在架子床上,只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这一个月来,她极力想改善何陆恭桦的关系,甚至想更近一步,跟他把这种夫妻关系切切实实的再稳固一把,只是那男人却像是谪仙一般,清冷禁欲的快羽化升天了。 程宝珠放下书看了他一眼,偷偷将晌午改造后的狼毫笔递在他手中。 陆恭桦看着掌心那只被粘胶重新粘合的笔,不由的抬眼看了抿唇偷笑的程宝珠一眼,也是出于配合,便顺手将狼毫笔掉在了地上。 程宝珠看到那跌成两节儿的笔,不由的笑了笑,径直捡起来扔在一旁,随后取过墨砚一边磨墨一边朝他道:“我前阵子到庙里给你求了一只平安符,就是下面的络子有些丑,只得让石玺轩的师傅重新打络子,今个儿应该能送过来了。” 见到陆恭桦点头,程宝珠左脚微微趔趄,身子一倾分毫不差的跌在了他怀里,一双纤纤玉手清媚的圈住了陆恭桦的脖颈,上辈子她若是如此,他早就弃了羽化成仙,径直将她压在踏上纵情人间烟火了。 如今却僵硬的将她从怀里,“提”起来,这让程宝珠极为不舒服。 索性生闷气的将桌上研好的墨,全全倒在了他喜欢的盆景儿里。 锦儿在园子里给程宝珠煮茶,一双大眼不住的打量程宝珠。这几天自家主子都是这样生闷气的模样,对二少爷也是冷淡了不少,她顿了顿看向程宝珠,“小姐,兴许二少爷身子不适……他是一向病弱的……” 程宝珠用力吸了几口气,郁闷的心情总算缓过来,“他病弱不假,不过这一连一月的……定是有蹊跷。” “就是有蹊跷,也是朝堂上的事儿,您想谁敢在小姐您身边儿偷人?!”锦儿端过茶,尝试逗乐程宝珠。 说起偷人,程宝珠心里倒是一咯噔,不自觉就回想起上辈子嫁到陆府后的场景。 那时是除夕,她刚吃完晚饭,就见陆恭桦将一只精致的锦盒提进了房,看到上面异域的花纹,程宝珠自然能猜到这是南诏国进贡的东珠发簪。想着陆恭桦用这等珍贵的帝王赏赐的东西送自己,她不由的撇嘴,“还是拿到你母亲那边儿去,以为贡品,我就会喜欢么?!” 听到她这满是挑刺儿的话,陆恭桦倒没有不舒坦,他早就习惯了程宝珠对他颐气指使。在外面呼风唤雨,回到府里有个不怕自己的小人儿整日使使性子,倒也有趣……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冬日里取暖的器械,少府监那边儿送的,用了个怪点儿的盒子罢了。”陆恭桦无奈的一笑。 冬日本就寒冷,听到陆恭桦再除夕都没给她送礼,程宝珠脸色一下就沉下来,转身就要甩手出门。 “……你别着急,听话总听半句呢?”陆恭桦不疾不徐的将程宝珠拉回来,一双清俊英气的眉眼一直盯着她那粉嫩的脖颈,随后却一把将她按在暖呼呼的软榻上,不老实地将一只硕大的东珠玉簪从她的衣裳里探出来。 程宝珠心里骂了一声,果然文官脑中都是一包坏水儿。 她挣扎试图推开身上的男人,他却扣着程宝珠的手,一边吻着,一边凑在她耳边说着甜蜜的情话。 上辈子明明热情又蔫坏儿的,这辈子忽然成了禁欲的谪仙,还躲避她躲避的跟洪水猛兽似的,她靠近他一步,他便去了更远的角落,她去角落挨着他,他竟直接披上大氅去了大理寺。 程宝珠坐在镜前,看着自己那张脸,男人这般没兴致,多半是外面有人儿了。 她脑中浮现出何嫣那张秀丽多姿的脸儿,指不定他们在别处发生了什么,要不怎么会带回来? 只是若真是如此,她竟慌乱的不知如何应对。明明说好要今生今世好好待他,还要生几个胖娃娃白首到老的,可转眼就不亲热成这般…… 程宝珠不住的叹息,满脑子想着陆恭桦在外头偷人的问题。 倒是人家陆大人没想那么多,他的确是想把林州那阵子的事儿掰碎给程宝珠好好讲清楚,只是偏又在这节骨眼上因气温猛升又染了病,每天晨起时都会发热咳嗽,近午时咳嗽才能渐渐消散些,他最忌讳在程宝珠跟前病,所以见她凑过来,总是不由自主的避开。 今儿个去大理寺点卯儿,同僚匆匆跑过来,将一道折子递到他的掌心,“老大,上面儿交代的新案子,扬州府尹的女儿入选了秀女,可是却在半路上被劫持,扬州那边儿找不到人……皇上这边儿不好交代,搞不好这次要再下扬州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