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伊丽莎白有着非常清晰而敏感的政治嗅觉，这也是艾斯戴尔最早看好她的原因之一，不过这一次魔王想要的也不是这个答案。

    事不过三，不过魔王还是自己把这个答案给丢了出来，她摘下眼镜放在一边，“是孩子。”

    是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一睁开眼睛呼吸的就是这片土地上的空气，一学会走路，踏上的就是这片坚实的泥地的，属于这片土地的孩子。

    外来移民们可能会怀念自己的故乡，但是对于这些玩伴在这里，吃惯了这里风味的食物，习惯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成长起来的二代移民们，他们就是艾斯戴尔领地的土著。这个国家，这片领地的原住民。

    精灵就不去算了，他们的孩子五十岁会去别的地方学习，在这里都看不到五十岁以上的小精灵们。魔王一直想找个机会插手五十岁以下的小精灵们的教育，比如说把他们都集中起来放在幼儿园里，和矮人的孩子们，人类的幼儿园生们一起培养感情。

    但是兰诺这关她就一直过不去。

    她甚至遭到了精灵王的吐槽：“把寿命长度不同的孩子们放在一起培养感情，亏你想得出来。”

    实际上兰诺的说法是正确的，根据精灵们的传统，这些进入幼儿园的小精灵们会在五十岁的时候前往冰堡完成长达五十年的学习，而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的人类同学们都已经满头白发，有点可能还已经去世了。

    “你就当做是必不可少的生命教育吧。”魔王如是说道。

    而精灵王表示要考虑考虑，然后他这一考虑，就又走了一批小精灵。

    艾斯戴尔理解他的行为和顾虑，但是她是不会放弃的。

    谁怕谁啊，谁还不是个长寿种了。

    伊丽莎白看着说完答案突然陷入沉思的领主，她原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和沙利尔那个那智商换了美貌的家伙不一样，在艾斯戴尔提到“孩子”的时候，她就想了很多，“我懂了……”结合艾斯戴尔之前说的“束腰容易造成难产死亡”的知识，以及这几天领主大人借给她的书籍，她迅速做出了判断，“领地需要有归属感的邻民，而没有比在当地成长起来的孩子对这片土地更有归属感了。”为此，需要更多的孩子诞生，保证母体和婴儿的安全是第一要素。

    “有进步。”魔王夸奖道，“至少比沙利尔聪明多了。”

    “啊……大王子……”提到沙利尔，伊丽莎白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您说的……”

    她刚要说什么，魔王办公室的门就被撞开了，“领主大人！哎呀！领主大人呀！”是窑厂的熟练工老托尼，他烧的瓷窑厂里最好的，魔王很看重他。

    “嗯，有什么事吗？”魔王站起来给这个技术人员倒了一杯茶，伊丽莎白见势乖乖的退到了一边——这段时间她见到了许多在王都见不到的奇怪事，比如说这样一个平民敢为了一些家庭琐碎的小事就冲到领主的办公室求领主帮忙解决问题。

    “我家那个臭小子。”老托尼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茶，哈了一口气，“他不肯去读书！您说说，您快说说，我从大字不识一个做到现在这个，每个月在窑厂的工资是十五个银币，就我晚上还经常去精灵大人们的成人夜课堂学习呢，他居然敢不读书！”

    艾斯戴尔：……

    哦，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小学的荣誉校长呢。

    “先别着急，你说说，他为什么不肯读书？”

    “他，他居然跟我说，为什么一样是小孩子，那些小精灵们就不用去学校里读书，整天都能玩，您说说，他这能和人家精灵大人们一样吗？人家五十岁还是小娃娃，他五十岁都是老头子了……”老托尼越说越生气，甚至开始指手画脚起来，手臂用力挥舞着，差点打到边上的伊丽莎白，“您说说，太不像话啦！他不但不听我的，还鼓动迪莉娅家的那群孩子一起和他不读书！这像话吗！”

    “你是说，这次不愿意上课的人还有好几个？”魔王把手放在下巴上，“跟老师沟通过了吗？”

    “嗨，您不知道，我哪敢烦扰精灵大人们啊……”老托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她们看上去又干净又漂亮，说话又斯文，平时愿意教我们家的臭小子已经很不得了了，哪还敢让他们帮忙管啊……”

    这就是你跑来找我的原因？

    魔王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这样吧，我以领主的名义召你家，还有和你家小孩一样不肯读书的孩子过来。这个道理我会和他们一起说的。”

    老托尼高高兴兴的出门去找自己家的小孩了。

    伊丽莎白有些茫然的看着艾斯戴尔，“领主大人……”

    “嘘。”魔王把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你看着就知道了。”

    没多久，老托尼就拖着自己家的小孩，还有两个和他一起胡闹的男孩子来到了艾斯戴尔的办公室，男孩子们到底还是怕领主的，他们不是艾斯戴尔领地土生土长的孩子，是跟着父母搬迁到这里的。在以前的领地见过贵族鞭打冲撞他们的平民，对贵族这种东西怀着天生的恐惧感。

    就连老托尼，也是魔王好几次向他，还有和那些跟老托尼一样的高级技术工释放善意，请吃饭，搞表彰之后才和魔王熟络起来的。

    三个小皮蛋背着手，小心翼翼的，一眼一眼的偷看魔王，魔王却蹲了下来，“听说你们不读书是因为看到小精灵们也不读书？”

    老托尼家的儿子迪卡比较大胆，他嗫喏了一会，“我觉得不公平！我们每天要学这个学那个，为什么精灵们只需要玩就够了！”

    “是啊，我也觉得不公平。”魔王微笑。

    迪卡噎住了。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小精灵们不用上学校是因为他们的王不让他们上学校。”魔王站了起来，“勇敢的少年啊，我给你一个机会。”

    迪卡吞了口吐沫，他现在心跳得跟抱了个小兔子一样。

    “你和你的小伙伴们。”魔王站起来，威严的扫了一眼其他两个不敢说话的小皮猴，“我给你们一个月不读书的机会，但是这两个星期里，你们要就‘小精灵读书的必要性’准备好一场辩论，你们已经是初中生了，知道辩论赛是什么对吧？”

    迪卡点了点头，“学校组织过的。”

    “辩论赛是要有辩论对象的。”魔王继续道。

    “如果你们成功了，不仅可以不读书，还可以进入民防团，和沙利尔骑士学习剑术。”

    民防骑士团是所有男孩子的梦想，三个小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是如果你们输了，你们就要回到学校去，这辈子都不许给我说不要读书，不但如此，你们三个每天都要认认真真的完成所有的课业，不许偷懒，也不许出任何事故。还有，不许上剑术课。”

    听到不许上剑术课，三个小家伙都惨叫了起来。

    “您到底要我们和谁辩论……”迪卡弱弱的开口问道。

    “精灵王兰诺。”魔王的嘴角翘起一个魔鬼一般的弧度。

    “你们的任务，就是驳倒他，让他同意开设小精灵和人类还有矮人小朋友的混合幼儿园。”

    三个初中一年级，年纪只有十二三岁，还不如那些小精灵零头的人类幼崽顿时傻了眼。

    “当然。”魔王象征性的整理了一下领子，满意的微笑道，“考虑到你们的经验不足，我会从旁指导你们的。”

    迪卡：……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回去读书也挺好的。

    爸爸再爱我一次，我这次好好听话再也不找理由不读书了qaq

    第66章 66

    兰诺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会受到这种挑衅。

    关于“让五十岁以下学龄前的小精灵们去学校读书, 并且可以给他们单独搞一个班级”的话题, 其实他已经和魔王讨论过很多次了，他的态度很坚决——毕竟小精灵们在五十岁之前不集中上学是因为他们需要在这段时间充分的享受童年，和自己的父母好好地培养感情。

    接下来在冰堡的五十年对于他们来说将是漫长而艰苦的。

    这个传统本身就是为了磨砺下一代的心性，而魔王试图用整齐划一, 工业化，效率化的学校来冲击这个传统。

    兰诺是有着自己的顾虑的，毕竟他对于自己的子民来说就像是一个无微不至的大家长一样, 某种意义上, 他清楚人类是多么脆弱又短寿的生物, 作为长寿种的精灵，尤其是年幼的精灵们同人类产生太多的交集是不好的。

    ——不, 也不是说不好……只是……会很悲伤。

    艾斯戴尔领地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这片土地的人类越来越多，对于年长的精灵们来说, 这片土地原本是空出来的缓冲区，现在这里塞满了人。这让精灵们多少有些不太习惯, 最早习惯这些人类的，是根据精灵王的命令, 去艾斯戴尔的学校教授课程的精灵老师们。

    这些支教人员偶尔会跟他感叹：“人类的孩子除了长得特别快之外, 哪里都和我们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而这些成年精灵们都很清楚——当这些曾经围绕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的幼崽两鬓花白, 脊背微驼的时候, 作为老师的他们会依然青春如旧。

    所以学校的精灵教师们很希望自己手下的孩子们能出几个出类拔萃的继任者, 好代替他们继续充当老师。

    就连成年的精灵们都不能抵御这种岁月带来的哀伤, 更何况那些年幼的小精灵们。

    对此，兰诺持有的态度就是“隔离”。

    精灵们虽然无处不在，但是你很少能看到精灵的孩子们和人类的幼童一起玩耍。

    但是如果两个族裔的孩子不能一起玩耍，那么对于一片领地的归属感和融合感就是巨大的危机。

    魔王不爽这个局面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她很清楚如果由自己出面和兰诺争执的话，这个问题很快又会被搁置起来，这个精灵已经在自己的调|教之下变得滑不丢手，堪称狡猾了。

    所以她选择隐藏入幕后，作为一个幕后黑手指导三个小孩为她冲锋陷阵。

    兰诺被她的狡猾和无耻给气到了。

    而且这个可恶的魔王肯定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却直到最后一个星期才来通知他要搞个什么公开辩论赛！这家伙肯定是憋了气不爽了很长时间打算一次性把自己收拾掉才会做这种事情的！

    三个十几岁的孩子能从政治、经济、领地稳定这几个方面完全侃侃而谈，这完全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结果，而且不仅是长时间的训练，这个烂魔王还把自己说话的方式，从那个时间点打断自己的论断，从什么点驳回更有效给研究了个透彻！

    她是来报复的，他看一眼就知道这家伙是在报复当初在冰堡的时候自己打断她说话的事情！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学，让孩子们集中在一个地方学习，不仅仅是为了将来孩子们更好的融入社会，更好的生活下去，也是顺应了精灵和人类‘需要被他人认同，有同伴支持，陪伴’的共同本性。”迪卡深呼吸一口气，“无论对于精灵溪谷，还是对于艾斯戴尔领地，精灵不再是单独的，割离的，而应当是一体的，接受彼此，尊重彼此，这正是艾斯戴尔领地的初衷，也是您同意由领主大人来接受这片土地，跨出的那勇敢而划时代的一步，最终将通向的未来。”

    “由寿命造成的差异而导致的悲伤固然是让人难受的，但是……”

    “没有悲伤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正是因为有岁月的悲欢离合，生命的脆弱无常，所以，我们才会更加珍惜现在手中握有的东西。”

    “当岁月逝去，当我们不复存在，但是我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依然熠熠生辉。”

    这话从魔王的嘴里说出来，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不怀好意。

    但是，如果这是从一个有着一双黝黑的，真诚眼睛的幼崽嘴里说出来，效果又完全不同了。

    是的，兰诺很清楚这个屑烂魔王为了这个辩论赛做了什么，她给三个纯洁无瑕，皮也皮的很各具特色的孩子做了最精细的分工，让他们从社会学，精灵的社会构成和人类的社会构成，精灵的寿命和人类的寿命差距，甚至生命哲学的角度合作，每一个切入点都犀利而无可辩驳——这正是兰诺所担忧的，而这种担忧的本质，正是“逃避”。

    这也是长寿种最常见的缺点。

    从有着一双晶亮的，展望着未来的眼睛的孩子嘴里说出最致命的词语，指责他为了保护年幼的子民远离时光流逝造成的悲伤而做的“逃避式隔离”。

    这是艾斯戴尔才会有的冷酷。

    这是魔王独有的没心肝。

    “你们赢了。”精灵王的表情变了数遍。

    最后，他伸出手——一直在围观这场辩论赛的精灵和人类们都抽了口气，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兰诺触摸人类幼崽的额头，这个动作在精灵之间都很少见到，这是长辈给晚辈的祝福——兰诺把手放在了为首的迪卡额头上，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这是温柔的抚摸，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是我的狭隘，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兰诺道。

    虽然你们三个是彻头彻尾的被那个魔王给利用了。

    能够和精灵王辩论，对于十二岁的迪卡来说，绝对是人生巅峰的事情，他原本还有些害怕，但是随着这段时间学习，调查，研究的东西越来越深入，只要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他想起那个被自己和另外两个小伙伴拦在路口，一脸困惑的小精灵妮娜——诶，他们太难了，为了搞个调查，还要满小镇埋伏偷偷跑出来玩的小精灵们，而给了他们继续下去的勇气的，是现实。

    是“因为我们也很想和你们一起玩啊。”

    虽然读书不是玩，不过……好像……嗯……

    “把头抬起来吧。”兰诺放下了手，微笑着看着他们，“你们驳倒了我，为你们的朋友得到了‘一起玩耍’的权利，抬头挺胸，并为此骄傲吧。”

    迪卡微微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差点合不拢，直到他看到兰诺殿下微笑着冲他们眨了眨眼。

    “耶哦！！！！！”迪卡和他的小伙伴们欢呼着跳了起来。

    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然后掌声越来越响，最后响彻了整个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