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少平从大牙湾回到家，差不多有十多天了。这期间，他也算是完完整整的和家人过了个好年，不过，此行回来，他除了陪家人过个年以外，还有个目的就是带晓霞去寻找属于她的记忆。这是最重要的，本生这次矿上给自己放的假时间就不是很长，现在一眨眼这么多天过去了，在不启程，单怕自己就要在爱人面前食言了。已经是初十了，少平寻思着今天就带着晓霞离开双水村，踏上寻找记忆的旅途。前些日子，那些亲戚好友，他该见的也见到了，然而现在离开，还有两个问题摆在眼前，一个和先前一样，免不了又要去面对父亲和哥哥的苦苦劝谏，不让自己到矿上遭罪；另外呢，就是安锁子，这家伙还真是个问题，自己又不是直接回大牙湾，他要带着爱人在原西，黄原，宝康这些地方走上半个月，然后在回到矿上去，带上安锁子咋着都不现实，那么只能让这家伙一个人先回大牙湾，不过锁子如果愿意在这留下来待几天，相信父亲和哥哥也不会不同意的 安锁子这阵子和孙少安漫步在砖厂这边。锁子在矿上就一直听少平讲起过他哥在家乡开的砖厂，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厂子。昨天吃饭的时候，锁子跟少安提出想要去他的砖厂溜达溜达，见见世面，孙少安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少安的砖厂还没开始运转，年还没有过去，孙少安自然也不会让村里的人来上班。不过，即便是这样，砖厂看起来好像还是一番焕然一新的样子，就感觉所有的机器时时刻刻的做好了运转工作的准备。 锁子边走边四处张望着，他感觉这个砖厂是如此的不可思议，那一个个又大又重的机器对自己来说好像就是高科技。就是这些厚重的机器，让孙少安从一个穷的庄稼人变成了名震一方的大老板。虽然机器没有运转，但是在锁子的眼里，它们就好像正在冒出nongnong的黑烟，出着一炉又一炉的砖头天哪！少平的哥哥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经营的起如此庞大的砖厂，那么安锁子不明白为何孙少平却偏偏要选择待在矿上遭罪呢？ 少安一边走，一边给安锁子介绍着自己的砖厂。其实，他自己还挺纳闷的，无非就是一个砖厂而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为何安锁子的反差会这么大。 他望着安锁子这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仅笑出了声来。 “哎哎哎，我说你小子，不就是个砖厂，瞧你这幅样子。” “嗨，少安哥，你不知道，少平在矿上经常跟我提起你这个砖厂的，我一直都想来见识见识是啥样的。今天一看，果然是不一样，不愧是大老板啊！” “唉，停停停，你可别叫我哥啊，我可担待不起。咱俩谁大谁小都不一定呢！” “我是五二年的，你是啥时候？” “嚯，我也是五二年的，那咱俩还同岁嘞！” “管它呢，反正少平的哥就是我的哥。”安锁子不以为然的说着。 “行，那你就叫我哥吧。唉，对了，安锁子，少平在矿上都是咋跟你说我这个砖厂的？你是不知道，我让这小子留下来跟我一起做生意，结果这小子头太铁了，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一个劲的要去矿上。我都不知道该说些啥了！” “少平跟我说你这个砖厂特别厉害，能把全村的人带着脱贫，我还听他说当年你自己出去拉砖，挣了一笔钱以后，接着就开起了砖厂，把全村的人都叫到这里来上班，反正跟我提了很多关于砖厂的事，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他作为你弟弟，应当留下来帮你分担事物，可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要去大牙湾跟我一样掏大碳。他每次在矿上提到家的时候，我能看出来少平还是挺难受的。“ “少平这都能记住？我还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把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给忘了” “你说的这是啥话嘛，他是你弟啊，当然不会忘记的，他给我讲了很多，包括你原先偷偷分配猪饲料地，去隔壁的村子找人讨水，在村里率先搞承包责任制等等很多别人不敢做的事，你都是第一个做的，少平是打心底里敬佩你这个大哥的。“ 听安锁子说完后，孙少安心中立马涌入了一阵热流。是啊，曾经他一直感觉自己这个大哥在少平心中的分量早已远远的不如从前，如今这小子到了外面的世界，多年来和家里也渐渐的疏远了，少安为此还特别难过。但是今天锁子这么一说后，至少让孙少安明白，自己的这个弟弟依旧没有变，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平，要说不同的，反而少平比曾经更加成熟了，更加稳重了 “唉，锁子，不提少平了，说说你吧。你现在在你们矿上混得咋样？” 安锁子望了望远处，不屑的说道，“我？还能咋样，天天不就是下井上井，反正我跟着少平干就行了。” “唉，我比较纳闷你这一把年龄了，还不娶个媳妇进家门啊？” “家？少安哥，你在说笑吧，我哪里来的家？打小就是孤儿反正我也不奢求太多，能混一天是一天，大不了打一辈子光混也无所谓！” 孙少安听安锁子这么说后，心里一下对他产生了些许怜悯与同情。唉，终究也是个可怜人，要说处境，可能弟弟都要比他好很多，至少他还有个家，还有田晓霞与之相伴，而安锁子却是赤裸裸的人生输家，要啥没啥 “是这，我问你，你在大牙湾待的可还顺心，有没有打算从那边走出来？” 锁子笑了笑，“走出来？出来我能去哪？像条野狗一样露宿街头？” “你这家伙怎么说自己。我想着如果你从大牙湾出来，可以来我这里上班，到时候我还可以给你分个差事让你管上，不比你在矿上舒服的要多！” “你瞅瞅这些大机器，你要是过来，随便折腾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要是在能把少平劝过来，那以后咱仨把生意做大，推广到全省！其实这也一直是我的一个目标。” 说实话，安锁子的确是动心了。是啊，他不像少平，对矿上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怀。反正如果能过上好日子，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锁子多年在矿上也结实了一些要好的哥们，即便少安是真心真意的要让自己来他砖厂上班，但是以后就见不上自己的那帮好哥们了，来到这边更是人生地不熟的 安锁子想明白后，苦笑着说道， “少平我肯定是劝不过来的，你是他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那种性子。他一旦迷恋上一种东西，根本不会回头的。而且，少平在矿上还要照顾惠英嫂子，他要是来了，当初答应师傅的话就全打了水漂了！不过，少安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考虑考虑吧。以后如果要是有机会的，我会来你这里的！” 少安拍了拍安锁子的肩膀， “行，想清楚了就过来吧！砖厂一直会给你腾个位置出来的。” 孙少安当然是打心底里想帮助弟弟在矿上的这个好哥们安锁子摆脱现在的窘境，他看他是个可怜人，所以想接济锁子。至少，让他离开矿上，先娶个婆姨，安身立户再说，不能在过着这种寒颤的日子了。这老一辈的人都有口歌，男娃立了三十不成家，一辈怂头打光棍。少安当然不希望安锁子这样，以后他要是能来，孙少安随随便便就能给说一通婚事，然后促成锁子成家，但前提是他能放弃大牙湾那边煤矿工人的身份 他和安锁子边走边唠着嗑。很快，就从砖厂绕到了家门口。他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弟弟这阵子正在屋里收拾着行李，田晓霞也是一样。他立刻就明白，少平或许今天就要离开双水村，继续开始步入他自己的世界中去了。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少安还看到了坐在一旁的父亲，嘴里叼着跟旱烟卷，神情十分僵硬，面孔透漏着无奈。孙玉厚不停叹着粗气，唉，可能因为少平要走，玉厚老汉舍不得儿子，又和往常一样苦言相劝着他，可是少平又怎肯听他呢，老爹每次劝说，无非就是让自己心里好过点而已。 少平望见哥哥和安锁子回来后，表情也很僵硬难堪，是的，父亲刚说完自己，接下来肯定就是哥哥的苦口婆心了 “哥，你说吧，我听着嘞。”少平站起身来对少安说。 “哥说什么啊？路上注意安全就好，缺钱花跟我说。其他也在没啥可安顿的了。” 少平听后，一阵惊讶。通常来说，自己每次从家到矿上去，哥哥免不了说三道四的要让自己留在村里和他一同做生意。这些话少平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了。但是这次却不同以往，哥哥根本再没说过多的话，好像不在和从前那样反对自己了。他本想着这次在矿上受伤，被他和父亲发现以后，要是在回到矿上，顶的阻力可能会更大，但是现在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哥那个”少平本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是啊，他当然舍不得大哥和父亲，这次一走，可能又是一年半载才能回村 “行了！少平，啥也别说了。放在先前，哥肯定会硬着头皮都要让你留下。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你的路你自己去走，我不跟着搅和，等你走过一遭后，你或许就明白了。“ “对了，少平，还有件事，你不是要带晓霞姑娘去找记忆嘛，那安锁子就不跟你一同去了。让他先留下来，跟我在砖厂干上几天，等你们矿上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再让他回去。” “哥，这样当然最好。锁子，你留下来可以不？”少平问。 安锁子笑着说道，“我没意见啊！少平，你就快点带着媳妇走吧。” 孙少平用手拍了拍安锁子的头，“去，胡说什么呢？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媳妇！” “哎哟，那以后不就是媳妇了，迟早的事。”安锁子开玩笑的说。 少平和晓霞收拾好行李后，中午母亲和秀莲做了一顿美美的饭肴，然后全家人围成一桌，吃了一顿“送别饭”，当然是为少平送行 午饭吃罢以后，少安，父亲，兰香还有秀莲把少平和晓霞一路送到村口，香儿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明白，二哥此行离开家，下次在见到他的时候，都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等到了矿上，又是那般艰苦而吃不消的日子，他望着二哥那瘦弱的身子，心里就如同刀绞一般难受。 孙少平回头望着他们，他可以看到父亲那双布满皱纹的脸上，涂有的泪痕。风越来越大，头上裹着的白色头巾也快被吹散，父亲佝偻着腰板，一直望着自己。 “哥！一路保重！”香儿哭着对自己大喊道。 孙少平再也忍不住了，眼角湿润了。他不敢回头，任狂风肆虐着自己的泪珠少平牵着晓霞，就这样渐渐的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