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慢慢师姐道:“这是紫微宫百万年来承袭的传统,亦是九天诸仙认服的法则,帝尊的天定人选,必是真龙的主人……” 我突然想起在星沉梦里那银色的巨龙,于是脱口而出:“那下一任帝尊,必是景旭师兄喽……” 慢慢师姐轻轻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也未必……紫微宫的三个殿下,现在只有景旭师兄有了伴龙,霁月师兄和星沉师兄的佐命神兽都还未曾现身,景旭师兄那条伴龙究竟是何形貌,外界似乎无人知晓。每一个时代,真龙只有一条,需待另外两个皇子的佐命神兽皆都现身之后,才能断定谁有下任帝尊的气数,若是气数不正,即便坐了紫微宫帝尊之位,也镇不住天地两脉,三界必生动乱……”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慢慢师姐又补充道:“这便是为何现任帝尊离世后,紫微宫一直由帝后代为掌管,她三个儿子的佐命神兽皆出现后,才能确定继任人选……” 我想问问慢慢师姐星沉的父皇是如何离世的,因为霁月师兄和星沉每次掐得你死我活时,霁月师兄十有八九会怒骂星沉克父克母,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慢慢师姐突然指着琼台上站着的一个男子说道:“咦,那不是景旭师兄吗?” 我抬头望去,果然是景旭师兄,可他似乎站得摇摇欲坠,手里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全无平日里的翩翩风度,咦……他一旁站着的女子……好似星沉梦里的娘亲…… 那地上跪着的身影……想必是星沉了…… 不知为何,我心头似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慌得我一个趔趄,忙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待我们踏上琼台,站在近前方看得真切,地上跪着的人果然是星沉,他全身鲜血淋漓,衣衫已被鞭子抽得褴褛不堪,露出一身皮开rou绽,他垂下头无声跪着,身形有些不稳,似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散乱的发丝遮去了半张俊朗的面孔,一滴鲜血从他唇边悄然坠落,汇入他身下的血泊里,荡起一圈血红色的涟漪…… 我这才发现,景旭师兄手里攥着的是一根血淋淋的鞭子…… 我不由自主跑去扶星沉,却只扑了个虚影,回头遇上弱水仙子的目光,她向我招了招手说道:“此是镜中幻象,一切都是过往了……” 我只好回到仙子身旁,稳住心神看下去…… “你还不说吗?” 站在星沉面前的女人漠然开口,语气冷硬如冰。 星沉没有说话,只身子略略晃了晃,又有一滴鲜血汇入面前的血泊…… “你做下这等凶残之事,却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紫微宫的颜面被你丢尽了,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无法给九天诸仙一个交代,更无法向元笙的双亲交代。他父亲仰山仙尊执掌天兵雄师数百载,于我天家忠心耿耿功勋卓著,不想你却打死他的嫡长子,要我日后拿什么脸面见他夫妇二人。” 女人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透着股杀伐决断的狠厉,她向前踱了两步,伸手抬起了星沉的下巴。 少年目光已有些涣散,优美的唇线却依然倔强的抿着,一字不吐。 女人凑近些轻声说道:“你素来顽劣,这些年呕尽我这颗心,是我管教得不好,竟养出你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东西,今日若仰山仙尊定要你拿性命来偿,该怎么办?” 少年狭长眼尾轻轻颤了颤,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眸与他娘亲对视,那目光透着一股冻彻心肺后的波澜不惊,如一潭冰冻三尺的死水…… 他微微动了动唇角,轻轻吐出几个字:“那不正合你意吗……” 女人微微怔了怔,旋即竟与他心照不宣的相识而笑,她纤长手臂稍稍一扬,一柄寒光凛凛的冰薄利刃出现在手中。 一旁的景旭突然扬起手里的鞭子,狠狠抽在星沉肩上,将摇摇欲坠的少年一鞭子抽倒在血泊里。 景旭颤抖着扔掉手里的鞭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血泊里的少年拽进自己怀里,一边止不住全身颤抖,一边泣不成声的说:“母后……母后……这一鞭子抽在身上,寻常人魂飞魄散,您知道有多疼,你知道有多疼,他挨了九十九道鞭子,只剩半口气苟延残喘,你饶了他,你饶了他,他从小在我身边养大,我有疏于教导之罪,元笙的死我也有罪,你罚我,你杀了我,求你饶他一命……” 他抱着血rou模糊的星沉,一边哭一边不住向女人重重的叩头,额上鲜血四溅,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怀中之人的…… 第37章 刺痛 我只觉胸口憋闷,几乎不敢正眼去看景旭怀里那个血rou模糊的身影…… 他恳求至此,那女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你让开……” 景旭抱着星沉,丝毫不肯退让。 “你为了这畜生,从小到大忤逆我,将我这个娘亲逼得好苦,给我滚开……” 她说着手腕一翻,将手中利刃朝星沉刺去…… 我唬得险些又扑将上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殿门轰隆一声巨响,一袭白衣疾速飞掠至琼台之上,抬指将女人手中的利刃弹了出去…… 女人惊叫一声:“什么人,竟敢私闯紫微宫仙祠禁地?” 那白衣仙人转过身,将我们惊了一跳,那人竟是师父…… 女人大发雷霆,朝门口喊道:“紫微宫仙祠禁地,大门非血脉至亲无法开启,霁月,你好大的胆子……” 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慢慢从门缝后面走了出来,正是霁月…… 我偷偷瞧了眼一旁的霁月,见他此刻脸上一阵青白,好似被人揭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老底,害他抬不起头来…… 我心中一阵五味杂陈,不知这这位仁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既见不得星沉死,却又为何日日与他过不去…… 师父挡在景旭和星沉身前,对那女人微微颔首道:“情急之下冒昧闯入,还请帝后恕罪,此事的原委我已尽知,因牵涉旁人隐私,不便告知第三人,星沉有错,但罪不当诛,还请帝后留他一条性命,由在下带回流波山,待他重伤治愈后再酌情责罚……” 帝后冷冷道:“若饶了他,我如何向仰山仙尊夫妇交代。” 师父说道:“在下不才,愿从中调停,亲赴仰山仙尊那里解释清楚……” 一阵揪心的沉默过后,女人冷冷扫了地上的两个孩子,愤然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行到殿门处,一脚将垂首站在门边的霁月踹倒在地…… 我这才感觉到了自己几乎揪到嗓子眼里的一颗心又荡悠悠回到了肚子里…… 弱水仙子转头问呆呆立在一旁的元籁师兄:“你大哥的冤屈可要继续诉?” 元籁师兄稍显迟疑,继而又愤然点了点头:“要诉。” 霁月猛的推开挡在一侧的几个师兄,大步走到元籁师兄身旁,一把揪起他的衣领骂道:“你没听师父说吗,此事牵涉旁人隐私,且他定然已向你双亲交代清楚,你为何还要死揪着不放?信不信我揍死你?” 元籁师兄凄然道:“你兄弟一人打死一个,却也是好事成双。” 霁月师兄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只得愤愤松了手。 弱水仙子道:“此事既涉旁人隐私,逍云仙尊当年又亲口证明,本不应再探究下去,可本尊既然已设此关要你们闯,便不能半途而废,你们且先回去,待本尊亲自看一眼究竟再判你们生死。” 她说完袖袍一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象又换做水晶宫内,星沉不知何时已席地而坐,闭着眼睛好似老僧入定一般,我叫了他几声,他却一动不动,好似没听到。 弱水仙子亦闭着眼睛斜靠在白玉榻上,一动不动。 她那只漂亮的小鱼儿又悠然游了过来,落在我肩头,我轻轻摸了摸它,忽觉指尖一阵剧痛,哎哟叫了一声。 慢慢师姐忙伸头来看,见我指尖好似被火燎了似的,起了一串小水泡。 “这小鱼身上有毒?” 她说着竟不知轻重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小鱼,却不疼不痒,也没没烫出水泡。 我们啧啧称奇,正在嘀嘀咕咕,弱水仙子缓缓睁开了眼睛,恹恹开口:“本仙……心情很差……” 说完弹指一挥,墙上便轰隆隆扯出那道骇人的缝隙,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劈头盖脸扑来,震得大家捂着耳朵一片东倒西歪。 “自己去问你大哥都做过些什么吧……” 她说完虚空扇了一巴掌,元籁师兄和站他那边的流波弟子顷刻间便被扇进那道骇人的缝隙间,快得犹如狂风扫落叶。 我和慢慢师姐还没回过神来,殿内已然空空荡荡…… 星沉结界已解,却尚未醒来,我摇了摇他肩膀,不见他什么动静,忙问弱水仙子这家伙是怎么了。 仙子道:“这小子太凶猛,还是送上岸之后再让他醒吧。” 想是仙子方才亲眼目睹他打人的场景,此刻仍心有余悸。 仙子转向霁月,皱眉道:“该如何处置你才好……罢了罢了,你总算没和其他人一样眼瞎,饶你这次吧……” 霁月师兄依旧沉浸在弱水仙子方才那一巴掌挥出来的震撼里,目光呆滞的朝她道了声谢,再无半分嚣张跋扈。 我按奈不住好奇心,悄悄问仙子:“jiejie,方才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弱水仙子摇摇头,柔声道:“此事委实不能再让旁人知道……” 她看了眼星沉,又道:“这小子……是条汉子,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说完她亲自带着我们出了水晶洞府,门前的小锦鲤挑着盏贝壳灯,停在一只扁平的大鱼旁,见了仙子忙恭恭敬敬道:“禀仙子,送客的坐骑已备好了。” 霁月先把星沉扔上那条大鱼,随后也翻身上了鱼背,接着是慢慢师姐…… 弱水仙子挥手让那鱼游出去一些,然后拉着我的手,颇有些依依不舍道,“娉娉,此一别,不知是否有缘再见,我瞧着你……心肠不坏……” “心肠不坏……” 我脸上笑容讪讪,心道这位仙子jiejie可真会夸人啊…… 我谢了她,与她作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大鱼,才行几步又被她从身后叫住。 “娉娉……” 我回头望向弱水仙子,隔着旖旎水波,与她两两相望:“jiejie可还有事吩咐?” 她笑容有些古怪,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忧伤…… 她喃喃问我:“你信命,还是信自己呢?” 仙子jiejie这个问题好生古怪,我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好命,自然信命,若是歹命,自然是信自己……” 她怔了怔,旋即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一扫之前的怅然:“如此甚好,愿你此生,随心而适,不问西东……” 我虽不甚明白她所言何意,却觉此话用在临别之时,很有些落落飒然,宛若暮春之风,吹过十里长堤,她与我在杨柳晚烟中挥手作别,赠我满怀珍重…… 别了仙子jiejie,我们乘着大鱼破浪而行,须臾便至对岸,那鱼颇有些灵性,朝我们颔了颔首,才转身一头扎进水中…… 我和慢慢师姐望着水面渐渐合拢的涟漪,愣了一会儿神,师姐喃喃说道:“娉娉……你说星沉师兄究竟瞒着些什么,为何师父听了也道不能言,弱水仙子见了也道不能言……” 我怅然摇了摇头。 慢慢师姐亦怅然道:“我好奇的要死了……” 我叹口气,心下动了几分日后窥探的念头…… 霁月师兄上岸后,便将半扶半抱的星沉一把扔在了河滩上,转头冷冷对我和慢慢师姐说:“方才镜子里看到的,你们若敢向外吐露一个字,我便割了你们的舌头。” 我和慢慢师姐毫不犹豫屈服在他yin威之下,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霁月师兄冷哼一声,一脚踢开星沉挡路的胳膊,自去闯那最后一关了。 我在星沉身边蹲了下来,揉了揉他被霁月踢了一脚的胳膊,镜中那血rou模糊的画面犹自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竟觉得霁月师兄这一脚好似踢在了我身上。 他紧闭着狭长眼眸,静静躺在洁白的卵石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颗晶莹的水珠。 好生倔强又俊俏的一张面孔,闭着眼睛安睡时,却依稀仍有一丝孩童时的影子,我顺着他的胳膊看向他苍白的手指,果然见他一只手抓着自己衣袍一角,就好似我偷窥到的无数晨昏,单薄的少年睡着时,手里总要抓着兄长一角袖袍…… 连着这次,我已在他过往里窥视了三次,却仍不知当年的糯米团子,是在什么样的彻骨寒冷里,又是在什么样的温暖无间里,一天一天,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由自主将他睫毛上那颗像极了眼泪的水珠轻轻弹了去,他睫毛随之颤了颤,猛然睁开双眼。 他醒来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要拔剑,弱水仙子当真精明,免了一场恶斗。 我按住他的胳膊,连忙解释:“师兄,师兄,我们赢了,元籁师兄他们被弱水仙子一巴掌扇进了幽冥深涧,必是要吃些苦头才出得去了,你消消气……” “她给你们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