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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周庄大队距离向阳公社大约十二三里,脚程快的话要走一小时多一点,脚程慢的要走上两小时。但周老头明天打算亲自出马,送家里的第三代——未来的大队会计去学校报名,同行人数超过三人,借驴车很划算。

    李水根听说周老头要送大柱二柱去学校上学,非常爽快地把驴车借给了他们。由衷的为周庄大队将来要少俩文盲而感到欣慰。一想到每次上面下达新指示,至少要讲七八遍才能把精神传达下去,他就感到心力憔悴。这下好了,多了俩识字的,周老头家就不用他费劲了。

    第二天,因为有驴车,几人不用赶早,方立安照旧睡了个懒觉。大柱因为没上工,浑身不自在,逮着全家起的最晚的方立安嘀嘀咕咕老半天。

    “二柱,你是大小伙儿了,不能再起这么晚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帮家里割猪草了。”

    “……”别以为我小就不记事,你整天在外头跟个泥猴似的,爹的竹竿都管不住你的腿。

    “娘说了,小伙子得勤快,像你这么懒的,以后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这天底下若是能有像我这般优秀的小伙子,我说不定会冒着成为人妖的风险嫁给他。而且,你确定,娘这么说不是因为偏心我,想让你多干活?

    “真不知道咱爷为什么让咱去上学,大好的壮劳力不用,白白的浪费了工分,都是粮食呢!”

    “……”大好的壮劳力是什么鬼,明明只有五个工分,装什么大尾巴狼,拜托你不要这么短视,多想想将来。

    “其实工分浪费了也就算了,我最怕的是,读书读久了,会不会变成隔壁向庄大队蔡兴旺那样的小白脸?大家都怎么说他来着?对了,手无抓鸡之力,连只鸡都抓不住,那我以后还怎么种地!干不满十个工分,我怎么养活老婆孩子?”

    “……”兄嘚,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短视,你是个相当有远见的男人,鉴定完毕。

    ……

    四十分钟后,在大柱的各种焦虑和担忧下,一行人来到了向阳公社的向阳小学。

    周大根负责在学校门口看驴子,周老头带着大柱二柱进去找老师。因为有大队长给开的介绍信,入学手续办的非常顺利。周老头交了三块钱后,老师给开了两张条子,让两个孩子九月一号带着条子来学校报到即可。整个过程撑死了也不到十分钟。

    周老头:早知道不借驴车了,慢慢悠悠晃也晃过来了,白瞎了老头子一碗黄豆。

    考虑到借驴子的代价,为了提高性价比,也为了让这一趟来的值,周老头带着儿子孙子在公社赶集。

    也是巧了,今天逢大集,街上热闹的很。国家虽然不允许自由买卖,但以物易物还是可以的,毕竟农村不像城里,什么票都有的发,什么商品都有的卖,生活便利,物品齐全。

    第245章

    四人一驴在集市上闲逛,周大根跟在周老头身后,几度欲言又止。他们这次来给大柱二柱报名,根本没带置换的东西,赶不了集。再说了,大队长家的驴还在他们手上,这么金贵的牲畜,用完了还是赶紧还回去的好,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那可怎么得了。

    周老头察觉到大儿子的不安,想到他们手里确实没有可以淘换的东西,最终决定早点回家。逛啥逛,吃饱了撑的?浪费粮食。

    入学的事情办妥,方立安心里松了口气。这年头文凭值钱,初中毕业就算得上文化人了,高中毕业抵得上未来的本科学历。当然,她也没想过一定要读到初中毕业、高中毕业,但至少要把识字这件事过个明路。不然装文盲真的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两个月后,老周家的大柱、二柱在周老头的殷切期盼下踏上了求学之路。

    在大柱看来,上学可比种地辛苦多了。入秋后,日头逐渐变短,学校七点钟开始早读,他们兄弟俩五点钟就得起来往学校赶。这还算好的,等入了冬,就成了在彻骨寒风中披星戴月、日月兼程。

    路上来回三个小时其实也还能忍受,问题是课堂上要跟课本大眼瞪小眼,有时候还提醒吊胆的怕被老师叫起来提问,太折磨人了。好在每堂课中间都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在大柱的认知里,似乎只有在那十分钟里,他才有机会自由呼吸。

    大柱的痛苦,方立安知道,因为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大柱会花上十分钟的时间跟她吐槽,然后再用五十分钟的时间跟她分享当天的课间娱乐心得,剩下半小时边玩边赶路。

    两兄弟回家后,如果天没黑,就趁着天亮教jiejiemeimei认字,如果天黑了,或者家里有活干,就把教学任务放到周末。

    村里的姑娘大多十五六岁开始说亲,亲事说成后,攒两年嫁妆也就差不多十八九了。在农村,这是可以嫁人生子的年纪。

    因此,十三岁的大丫和十一岁的大妮学的很认真,或许她们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识字是说亲过程中的加分项。

    二妮、三妮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但二房的女孩儿从小就不受周老太的待见,性格难免有些唯唯诺诺。在二婶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只能耐着性子学认字。

    教家中姐妹认字一事,很自然的落在十一岁的大柱头上。至于二柱,年纪太小,大家并不觉得他会比大柱高强。所以,方立安十分心安理得的自己玩去了。

    说是玩,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她不想变成泥猴子。事实上,她在家里的闲暇时光大多在睡觉。自从上学,每天起得早不说,还要走小二十公里的路,精神和体力消耗巨大。再有课堂上,老师盯得紧,想安安心心补眠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回家后,方立安很是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保证睡眠,力求长个大高个儿。毕竟她还指望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高富帅。

    不过她的这副姿态很快引来了某些人的不满。

    当然不是周老头和周老太。周老头心心念念的都是乖孙学成归来,以后在他们大队当个大队会计,他也好过把官老爹的瘾。至于重男轻女的周老太,在她眼里,自家孙子放个屁都是香的,睡个觉怎么了?

    当然也不是周大根和向红梅。他们俩是二柱的亲爹亲妈,儿子长得这么好,再多缺点他们都可以视而不见,更何况才七岁的孩子,不睡觉也是玩,在他们看来都一样。

    也不是周二叔和周二婶。早年,这对夫妻俩因为没生出儿子,本就老实木讷的性格变得更加沉闷。前两年,两人虽然生了大栓,但碰上天灾人祸,大栓的身子骨一直很弱。两人的心思全都放在大栓身上,哪有功夫盯着别人家的娃。

    最后只剩周三叔和周三婶了。在白白胖胖的方立安横空出世之前,周三叔一直是周老太的心头rou,连大头孙子周大柱都比不过。家里是最疼他的亲娘掌家,开小灶、偷塞零花钱那是常有的事,那时候,周三叔的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然而,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周三根也说不清楚,反正,亲娘现在不给他开小灶了,也不悄悄给他塞零花钱了。

    那么,问题来了,小灶呢?零花钱呢?

    看着白白胖胖、高高壮壮的周二柱,周三根觉得自己真相了,他现在是爹不疼娘不爱了。但是,作为被偏宠了近二十年的小儿子,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再说了,同样是孙子,凭什么二柱有,他家大强不能有?做奶奶的这样偏心,是不是太过分了?

    方立安不知道自家小叔已经不爽她很久了,虽然他不爽也碍不到她什么事,但是谁抢你小灶了?谁拿你零花钱了?老子空间里啥没有,稀罕抢你的二毛五?

    其实关于小灶和零花钱,周三根确实冤枉了方立安和周老太。虽然在一众带把儿的孙子中,周老太最喜欢长相喜人的周二柱,但在所有的儿子孙子中,要说她最喜欢谁,想都不用想,必是周三根无疑了。一个是儿媳妇生的,一个是自己生的,有什么可比性?

    至于周老太停了周三根的“零食”和“卡”,要怪就怪他自己。周老太虽然年岁大了,但远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她可是看见了,自己前脚给小儿子送吃的,后脚就到了儿媳妇嘴里。零花钱也一样,她可不信,就凭老三媳妇娘家那吝啬劲儿,能舍得给出嫁女买布做新衣裳?

    啊呸!还不都是从她嘴里抠出来的!

    周老太当了这么多年家,精明的很,她自己省吃俭用,最后好处全都进了儿媳妇的肚子,这叫她如何能忍?好嘛,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自己留着,不管是给老头子还是给孙子,都比给外人好。

    哎……婆媳矛盾乃千古难题,周三根自己卷了进去而不自知,还怪到便宜侄子周二柱头上,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下傍晚,趁着天边还有一丝亮光,一大家子围着破木桌吃饭。吃到一半,只听周三根阴阳怪气道,“二柱,你怎么一天到晚睡不醒的样子?在学校可不能这样,家里花钱是让你去读书认字的,你说你要是不好好学,能对得起谁?不是白长了这么一身rou吗?”

    方立安正捧着碗吃饭,莫名其妙被点名,“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周三根见到侄儿不咸不淡的反应,觉得自己身为长辈的威严受到了侵犯,顾忌着周老头和周老太,没敢摔筷子,但也瞬间黑了脸,对着周大根严声道,“大哥,你看这孩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三叔?我好心提醒他,他不感激就罢了,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简直……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方立安头疼,她也不知道她这便宜三叔为什么突然发病,但是高粱饭已经很难吃了,如果再加上尖声刺耳的bgm,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吃的进去。

    唔……想念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红烧肘子……想念张姨煲了三小时的海鲜砂锅粥……想念路边网红小店的丝袜奶茶……

    那边周大根正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弟弟个面子教训下儿子,方立安已经三口两口扒完碗里的饭,“啪”地一声放下碗筷,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起身。

    “爷,我头疼,想先回屋睡觉。”说完,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对着周老头挤眉弄眼。

    若说周老太在众多儿子孙子中最偏心周三根,周老头最偏疼的就是方立安版的周二柱,他家二柱长相不凡、说话不凡、志向不凡,是他们老周家光耀门楣的希望,他偏的正大光明。

    于是,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就听见周老头语气和蔼道,“去吧,被子盖好,别冻着。”

    方立安在周三根的怒目而视下,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有周老头的袒护,周三根碰上方立安也只能时不时地刺上几句。不是没想过下黑手揍上一顿,但是这小子滑不溜秋的,他根本找不着机会。

    等期末考试结束,方立安拿了考了双一百的试卷回来,看着周老头喜悦的神情,周三根知道,想从念书方面下手挑刺的可能性为零。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周三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爹他娘都偏心这个便宜侄儿,背地里不知道给了这小子多少好处。眼看着肥水流入外人田,周三根心里那个急啊,但是他没有法子。

    周三婶就给他出主意,“分家,反正爹娘眼里只有二柱,早点分家,咱们也能被少占点便宜。”经过周三根的深入分析,她早已恍然大悟,什么模样不凡,其实就是家里两个老不死的偏心。

    周三根虽然不愤周二柱占了好处,但他从来没想过分家啊。这年头,儿子主动提分家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孝顺。更何况他爹娘还能干呢,早早分家真的划算吗?

    第246章

    有周三婶在一旁吹枕头风,周三根犹犹豫豫了几天,竟也觉得分家是个不错的主意。

    分家之后就有钱了,想买啥买啥,供销社的玉莲烟,他馋了年把,就是苦于兜里没钱。

    分家之后不但有钱,还有粮食,想吃啥吃啥,不用别人做啥他吃啥。

    分家之后可以想干活干活,想休息休息,万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不像现在,他爹叫他干啥他就得干啥。

    最重要的是,他媳妇儿说的没错,辛辛苦苦这些年,好处都让大房二房得了,他们三房就一个孩子,大房五个,二房四个,他们三房亏大了。

    周三根动摇后,周三婶开始战略性地联合二房,劝说周二婶:

    “二嫂,大房孩子多,爹娘又偏疼二柱,咱们那么拼命干活做什么。”

    “你猜二柱为什么长的好,白里透红的脸蛋,根本不像咱们农村娃,都是爹娘私底下给他开小灶开的。”

    “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我家三根看到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你们二房现在只大栓一个男娃,你跟二哥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都看在眼里。要我说,爹娘心里但凡有一点顾念着大栓,都不会那么偏心,二柱壮的跟小牛犊子一样,哪里就缺那一口吃的,怎么就不能把好东西留给大栓补身子?”

    “……”

    不得不说,周三婶是个厉害女人,一举直戳周二叔和周二婶的肺管。周二婶平时再怎么懦弱无能,此时,涉及到大栓,她也能为母则强,拼上一拼。

    周二根是个只知道闷头干活的孝顺儿子不假,但如今他有了大栓,为人父后不免要替孩子多考虑一二。

    听了周二婶转述的弟媳妇的话,周二根不禁想到:如果他也能自由支配家里的钱财粮食,给大栓最好的生活条件,粮食管够,是不是也能把大栓养的和二柱一样好?

    想到自家儿子也能长得白白胖胖、壮壮实实,老实人周二根也动摇了。

    周三婶深深为自己的战斗力感到拜服,既然二房已经被他们说动,那下面只需要找个由头把事情闹大。

    在他们看来,最简单的莫过于把开小灶的人抓个现行。有了周老头和周老太偏心的证据,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拖着他们不分家。

    然而,春去秋来,二房三房四个大人八只眼睛也没抓到想象中的场景。他们自认已经盯得很紧了,只要周老头或者周老太跟二柱单独相处,他们都在背地里偷偷看着,却不想一次也没得手,让周二叔和周二婶不禁怀疑自家是不是被老三夫妻俩给骗了。

    方立安当然感受到了二叔二婶、小叔小婶的变化,八只探照灯般的卡姿兰大眼睛盯贼一样地盯着她,方立安觉得不只是她,周老头和周老太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秋收结束,大队里刚分了粮食分了钱。趁大家都在,周老头直截了当道:“老二老三,一天到晚鬼鬼唧唧的做什么?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整天贼头贼脑的,像什么话!”

    周老头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庄稼汉有所为有所不为,对于二儿子和三儿子这段时间的行为作风,周老头看着很是糟心,大感丢人。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再加上今天刚分了钱和粮食,所有人脸上都堆积着笑容。周三根心中一横,想着不如趁大家高兴,把分家的事情提出来,就算不能成,他也能躲过一顿好打。

    “爹,您看,大嫂再不久就要生了,我家红娟也是,家里眼看着就二十口人了。”

    “唔。”周老头呷了一口烟嘴,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他拙劣的表演。

    “咱家屋子太小,人一多就住不下了,我想着……要不我和红娟搬出去住,这样家里还能腾出一间屋子。”

    “老二呢?你什么想法?”周老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周二根。

    “我……我……我也……”周二婶见自家男人吞吞吐吐,话都说不利索,汗都要急下来了,伸手在他背上一掐,周二根痛的龇牙咧嘴,嘴一吐噜,就道,“我跟老三一个想法。”

    周老太最先沉不住气,儿子一个两个都想搬走,明显是被儿媳妇撺掇的跟他们老两口离了心,正要一哭二闹,撒泼打滚,就听见老头子重重地往地上磕烟杆,“咚咚咚”,一下接着一下,敲的她心头发颤。

    “我老头子是年纪大了,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你们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想分家?”

    其实早在小儿子结婚时就该分家了,偏老婆子舍不得,想帮老三带两年孩子。后来碰上灾年,谁还惦记分家不分家,就一直拖到现在。

    周二根和周三根不敢接话,生怕那根烟杆敲到自个儿头上。却不想周老头话音一转,“分,早就该分了,大柱,你去请队长,大根,你去请你大爷爷和大伯。老婆子,你去清点存款。”

    不一会儿,见证人到齐,周老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开始分家,他拿出一叠毛票,零零碎碎,厚厚一沓,“这些年,咱家总共存了三百零八块钱,粮食富余的不多,连着这次秋收发的新粮,总共还剩两千两百斤。”

    “钱、粮食,一分为四,一家一份。至于房子,老二老三,你们自己跟队里申请宅基地盖房子,家里的房子留给老大一家。还有就是农具和家禽,全都一分为四,你们一家拿一份走。家里穷,没别的东西,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