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他们不快乐
孙元明的儿子和众人一起伏衬起来孙元明的时候，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扑鼻而来。 城里来的干部下意识的用胳膊衬了衬自己的鼻子。 孙元明的儿子脑子一热，若不是孙元明的体重较轻，这会儿一定会是重重的摔倒在了床上。 这无疑是对此时已经很虚弱的孙元明来说，是一次二次伤害。 “是身底下烂了！” 村长语气沉重的说道。 孙元明的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的一下子就把头埋在父亲的身底下。 想当初自从孙元明的儿子走后，村长也就陆续的回到了家中。 长时间的压力，再加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营养物品的摄入，孙元明本就活动不方便，现如今这样更是雪上加霜。 孙元明的儿子看着那些腐烂的黑rou，有的甚至还在泛着血滴，就像是刚刚烂掉的rou，还没来得及变黑。 看着痛苦无比的父亲，孙元明的儿子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帮我把我爸放下，我想用纸先擦一下伤口。” “孩子，咱们现在擦啥也不管用，啥药也没有，现在咱们马上去医院，你就听我的，让医生给弄吧。” 村长说道。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爸他现在遭这么大的罪！” “咱们不能再耽搁了，就赶紧走吧！” 后来就连那个给他们开车的干部也劝着说让赶紧走吧。 孙元明的儿子看此情景，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间里拿不到主意，最后就照着村长说的去做了，他觉得村长是一定不会骗他的。 在车上的时候，除了孙元明发出一些沉重的呼吸声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动静。 走到快要一半路程的时候，那个开车的干部终于忍不住了，就问了一句： “那身底下的rou怎么烂成那样了？” 村长见孙元明的儿子不想说话，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村长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就和孙元明的儿子说道： “带的钱够了吧？” “应该够了吧，我也不知道。” “哦……” 终于到了医院的门口，孙元明的儿子立马就先跳下了车，众人一起抬着孙元明坐到了轮椅上边。 孙元明的儿子能清楚的看到父亲每动一下，父亲紧紧皱起来的眉头是有多么的痛苦。 如果人生真的能够互换，如果真的有如果，如果流星真的能满足一个人的愿望，孙元明的儿子甚至希望，此时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能够是他。 这样，可能受这么大痛苦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 村长看出了孙元明儿子的难过，安慰道： “放心吧，来了医院，人家医生肯定有好办法，你爸他一定能治的好。” 孙元明的儿子边推着父亲往前走边用力的点着头。 “有，一定会有！” 办理的一些相关手续都是村长帮忙去办理的，孙元明的儿子把一部分钱交给了村长。 后来那个接待孙元明的医生说最好还是先办理了住院，孙元明的情况有些复杂，而且后续应该还需要做一些相关的检查。 太阳已经从天上走了大半个圈了，陪着孙元明来医院的那个干部，此刻正累的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孙元明的儿子打算让村长告诉他，要不先回村里去吧，估计他爸还要再住上几天。 县里的小医院规格有限，能做的检查也就只有那么几种。 夜里21:45，值班医生过来找了孙元明的儿子谈话。 孙元明的儿子说，他可能再也忘不了那种感觉吧，对，就好像是晴天霹雳一样。 在医生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每一字无不在悄无声息的刺痛着他的内心。 “孩子呀，再晚点估计你都见不到你爸最后一面了！” “见不到最后一面？这是什么意思？” “来，你先坐这里。” 说着那个医生就把自己身旁的另一张椅子推给了孙元明的儿子。 孙元明的儿子有些失措的坐在了椅子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医生。 “你家里还有大人吗？白天里和你一起来的人是你的什么亲戚？” “那个老一点儿的是我们村长，另一个人是我借他的车。”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大人吗？” “没有。” “亲戚呢？” “也没有。” “是这样，你爸呢，他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我看你年龄还小，怕你拿不定主意。” “医生，你就告诉了我吧，我是从村里过来的，来一趟不方便，我家里没啥亲人了。” 医生看孙元明的儿子他们的穿着之类大概也能想得到，也没有太难为他们了。 医生说他父亲现在除了大腿截肢处的坏疽之外，还有严重全身的感染，至于为什么不能吃东西，是不是其他合并症，还需要明天进一步的拍一些片子，如果实在不行，还是建议他们能转院。 孙元明的儿子告诉了医生他们的难处，来县里医院看病就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如果再转院的话，在资金方面就是一个难题。 那天晚上医生给他说了很多话。 孙元明的儿子说，好像除了知道他父亲现在的病很重之外，他什么都听不懂，也什么都记不得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之后，孙元明的儿子说他自己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受，也没有哭。 在那天之后，孙元明的儿子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在一个人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是欲哭无泪的。 坐在父亲的床前，孙元明的儿子紧紧的攥着孙元明的手。 “这药贵不贵？” 孙元明颤颤巍巍的指着手上的吊针说道。 “不贵，爸，一点儿也不贵。” 这时候，一个推着小车的护士走了过来。 走近的时候，把帘子一拉，cao着一口方言说道： “来，家属站到这边来，帮我翻一下病人，做个清创。” 这是孙元明进了医院做的第二次清创了。 刚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一次，父亲一直都是咧着嘴嗷嗷喊疼。 “护士，还有没有止疼的药？我爸他这样受不了了，清创实在是太疼了。” “疼也没办法，现在这大半夜的，没法给你搞药过来，太疼的话，嘴里含一块毛巾吧！” 见惯了太多生生死死的医生护士，也许在他们眼里，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无关一个人的品质或者是善良程度，时间一长，放任何人在这里他们都会麻木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洗漱用品，本以为开点药打个点滴就能回家了，没想到最后还竟然住了医院。 孙元明的儿子急中生智，就把父亲的被套揪出了一大块，塞在了父亲的嘴里。 果然，经过护士的清洗消毒，虽然这过程让父亲很痛苦，但是孙元明的儿子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个异味好像轻了很多，而且伤口好像也没有原来在家里看到的那么血腥了。 最后，护士还在孙元明的屁股上涂了一些什么东西，还贴上了一片膏药之类的药贴。 临走的护士，护士告诉孙元明的儿子，一定要注意勤翻身，不能再压着那里了。 清创之后，孙元明的儿子从孙元明口中拿出了被子，被子上被咬着深深浅浅的牙印。 清创之后，孙元明的儿子让村长和那个干部今晚上先回家，明天再过来。 送走村长，孙元明的儿子回到了病房，虚弱的父亲已经入睡了。 孙元明的儿子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夜。 其实，他说他也不知道那一夜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他曾和父亲的一幕幕。 那时候的生活好像特别容易满足。 那时候，他们拥有快乐，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再配上一锅水煮白菜，他就能和父亲吃的很香。 吃过饭后，手心上捧一碗六十五度的温开水，和父亲讲述了上山去采药碰到的有趣事。 又累又困的时候，就在田间睡一个回笼觉，听着蟋蟀，蛐蛐的鸣叫声，拥抱着大自然给予他的一切，感觉整个夏天都是属于自己的。 回到家中，父亲自己推着轮椅坐在院子里的最高处，给他讲述着今天的天空上总共飘过来多少朵，多少朵奇形怪状的云彩。 隔壁的刘婶儿又跟老头子唧唧哇哇的吵着些什么话，他也不晓得，就是感觉很有趣。 父亲说，其实，身边有一个能和他斗嘴的人也是感觉蛮好的…… 听着病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孙元明的儿子在那么一瞬间，竟然感觉羡慕极了和他父亲住在同病房的病友们。 不管什么病，不管多么重，至少，他们是健全的，他们是没有痛苦的。 父亲难受，夜里睡的并不是那么踏实，隔一会儿就会醒过来，醒来后就要上卫生间。 孙元明的儿子在别人的床头小柜子上，捡来了一个装矿泉水的瓶子，拿过来给父亲接尿。 父亲大概是怕吵着其他的病人睡觉，即使是儿子在问话，他也依旧是沉默不语。 是啊，父亲辛劳一生，临到死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有多么的优秀。 父亲隐忍一生，临到死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还能再吃一次儿子从市里买回来的红苹果。 父亲痛苦一生，临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所走过的一亩三分地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大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时候没有后来了。 以至于我们根本来不及看到以后的事情，大概，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遗憾吧。 他们不是一类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顾辰和赵找终究都无法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外的一种人，他们过着另外的一种生活。 他们很快乐，他们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