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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疮

    六月,也是六月。

    蒋妤同往窗外看了一眼,觉得阳光太刺眼,她忍不住心慌。

    故事讲完了,对面的室友哭到花妆,鼻音nongnong,还执意问:“然后呢?”

    “没有了。”

    蒋妤同收拾东西起身去门口,被她们拽住,哑着嗓子不依不饶:“结局呢?”

    “没有结局。”她不曾转身。

    “他们没有在一起?”

    “……”

    等不到回答的柳棠骂一句cao,狠狠抹掉眼泪,“这什么垃圾人渣,男主被骗的太惨了。”

    “我好想掐死女主。”

    蒋妤同没说话,抽回自己的衣袖出门。

    身后的室友还在追问:“这故事真的假的?”

    “假的。”她说,笑着关上门。

    门关死发出的滞涩声与她脸上的漠然同时出现。

    真希望是假的。

    这真该死。

    如果不是她们今天提,她已经很久不曾想起程回。

    也不能想。

    蒋妤同撑伞走进太阳地。

    学校是名校,路就平,毕竟资本雄厚。

    这样的路走多了她偶尔会想起安华,那里的小道上坑坑洼洼都是石子。下雨时灰遇到水,就搅成泥溅在裤腿上。

    她也很久没有回到安华了。

    蒋妤同跟那边的人都断了联系,除了大学同学,交好的就只有在清一的同学。

    可能是怕她不舒服,朋友们聊天时很少提起自己大一的事,连着那一年里发生的事也被刻意模糊掉。

    她当然也不会说,就这样一直拖,拖到她毕业。

    老校区在海城城西,周围还有古建筑群,巷子多,再加上海城本就潮湿的天气便总是一种阴郁的气氛。

    如果不是夏天这种艳阳天,这里会像常年小雨似的,墙壁都缠着青苔。

    可惜今天的阳光剥掉它。

    蒋妤同路过时总也忍不住叹息。

    她更喜欢秋冬天连绵的雨,海城的雨也跟旁的地方不同,应了一个海字。雨丝细,下得小,却接连不绝。

    不撑伞很快就会被淋湿,撑伞吧,又感觉自己在大动干戈。

    蒋妤同当然是撑伞的,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躲雨,是想借着伞在满空间的水雾中分离出一个世界。

    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会。

    细细一把伞,细细一道身影,细细下着雨。

    晚间更好看,偶然一点灯光能在雨里放大无数倍。澄蓝的,蘸青的,通过雨再抹在人身上。

    老城区被划为古建筑保护地,连着海城大学的老校区建筑也圈进去。这里的寂静与海城的繁华格格不入,颇有些偏安一隅的意味。

    路两旁不许聚集成商业区,店铺也多是些古董玩意儿店。

    海城地租贵得吓死人,瞧一瞧就能晕半天,更别提老城区了。所以敢在这里开店的,都是海城本地人,往上数几辈都在海城住。

    家里有铺子,老人家闲不住,就出来开店杀时间。卖些什么都好,光是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比闷在家里舒服多了。

    若是碰到同样无聊的路人,蹲在门口闲磕牙也不错。

    蒋妤同走着走着想起俞琬知道她在老校区时颓丧的表情。

    俞琬知道她考了海城大简直比她本人还高兴,兴冲冲等着她来海城找自己,甚至连合租的房子都看好了,就等着她来。

    可当录取通知书一翻,看到蒋妤同的宿舍旁标注(海城城西),俞琬的脸当即就垮下来,差点被气哭。

    两人一个城西,一个城东,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她怎么能不气?

    “阿同!你看……”

    “好啦,不在一个校区而已,周末还能一起出来玩。”

    蒋妤同心里也有些遗憾,不过没她那么强烈,还能温言软语好好哄俞琬。

    “那怎么能一样!学校这就是要故意气我。”俞琬越说越气,眼看着要被气哭,“我房子都看好了!”

    “摸摸毛,气不着。”

    蒋妤同压着她坐在沙发上,侧头看她气鼓鼓的脸,扑哧一笑:“不能天天见还可以打电话,发视频,不生气了啊。”

    俞琬抬头对上她安抚的眼神,有些别别扭扭地说:“那你得保证有了别的朋友也不能越过我。”

    “好好好,我只跟你一个人好。”

    蒋妤同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应了她,莫名其妙感觉她像自己女朋友。

    那个时候俞琬大二,蒋妤同大一,得空便来找她。俞琬大三时有了男朋友,便不再整日缠着蒋妤同。

    叫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失落。

    后来,俞琬保了本校的研,男友出国读研。她的性子跟蒋妤同有些像,在缠人方面更为突出。

    因为时差问题男友经常不能及时回复俞琬,她又疑心重,二人从分离时的念念不舍逐渐演变成猜忌,最后还是没抵过时间地域的磋磨,一年后分了。

    在奶茶店二楼,小包厢里。蒋妤同看着对面的俞琬哭得昏天黑地。

    明明是俞琬在哭,她却也难过的不行,一双手交握又松开,微低着头。

    “阿琬……别哭了。”

    谁知道俞琬听见后哭得更厉害,抽泣声早都哑了。面前堆了一堆纸,她红肿的眼还在落泪,肩膀抖得像大风里的蝴蝶翅膀。

    “阿琬……”蒋妤同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干干巴巴只有这一句话。

    她哭声更惨,还夹杂着凄厉的骂声。

    蒋妤同反倒有些安心。

    自从上午她们坐下后俞琬就一直哭。蒋妤同只知道他们分手,却不清楚具体原因,问她也不说,俞琬只默默红着眼哭泣。

    哭了快三个小时,她终于愿意开腔说说话,蒋妤同觉得这比什么都好。

    暗疮之所以叫做暗疮便是因为它见不得光。

    有时候刀划在皮肤上,划开一点点口子,不管不问过几天也就好了,精心养护也能恢复如初。

    最怕的是躲,是藏,拿着东西死死捂住便以为它从不存在,自己还能自欺欺人地生活。

    蒋妤同呵了口气,端起凉透的奶茶轻抿一口。

    俞琬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前男友,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附和着。

    末了,俞琬说:“分开也好,省的我再天天难受了。”

    这句话她说给蒋妤同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然后又赌气似的补上一句:“反正他不会再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了,分手那是他眼瞎。”

    “阿琬不生气。”

    “我们阿琬是最好最好的女朋友,这个分了就找下一个嘛。”

    蒋妤同语气轻飘飘,神色也是不以为然的淡漠。

    这样轻浮的态度刺了俞琬一下,想起她的新男友不禁内心悚然,刚想说话就看到手机亮起来。

    有人打进电话,是蒋妤同的。

    “喂。”

    “……”

    “是啊。”

    “……”

    “不用。”她说着看了俞碗一眼,回答:“跟俞琬在一起呀。”

    俞琬听着蒋妤同甜丝丝的话,视线里却是她冷淡的脸。

    这些年,她早就浪得不成样了。

    等挂了电话,俞琬觉得蒋妤同更冷。不是光表面上的疏离,而是心,你看她就在身旁,却怎么也不摸到她的心。

    跟烟一样,看得见,抓不住。

    也越来越游离,踩着道德底线放纵。

    视线中她的脸比几年前更清媚。

    十八岁的蒋妤同是气质压倒一切,但是现在,她的眉比以前更黑,眼比以前更长,还留着那种影儿,却有些媚。

    这种若有似无的诱惑感是对男人的高级勾引。

    没有人不上钩。起码到现在,从蒋妤同大一到研一,凡是她有心上手的全都一头栽下去。

    俞琬看得目瞪口呆。

    蒋妤同刚上大四时,看上了一个大一新生。

    长得很俊,单眼皮,高鼻梁,白到反光。性子也冷,一搭眼就知道是个傲的。

    再加上他还是南林的省状元。

    这样的人当仁不让会是新生里最出风头的那批人。

    可惜,风头没出两个月,这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就被她给折了。

    周围人眼睁睁看着他转了性,从不屑一顾到腻歪粘人。

    看见她时眼睛都是温的。

    知道些内情的告诉他,蒋妤同不是个安分的,交过的男朋友一只手数不过来。

    他说他知道,还坚信他们能一直走下去。说话的语气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明显就是一副深陷情网的状态。

    她的上一任男朋友曾经跟你一样心疼她,曾经也这么有信心。

    结局却不怎么好。

    警告他的人用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便不再多话。

    有人上赶着找死,劝了也不听,你能怎样。

    前两个月还好,她保研,有时候还会陪着他上上课,被老师打趣也不害羞,还能颇为风趣地回两句。

    再往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分了手。

    听闻他被退学,蒋妤同就蹙着眉,自己也有些不明白,对俞琬说:“他们总以为自己很特殊,要温暖这个温暖那个的,其实只是谈个恋爱而已。”

    说到这,她抬起头,俞琬看到她眼里一成不变的平静。

    “谈恋爱,分分合合不很正常吗?何必如此。”

    分手后,那男生像丢了魂,找不到蒋妤同就求到俞琬这来。

    看着眼前这个颓唐落魄的男生,他头发长了也没剪,遮住的眉眼全是阴郁。

    俞琬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蒋妤同就是个人渣祸害,她不舒服,还非要拉着别人下水。

    如果她在面前,俞琬都能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

    可惜她不在,上面一切都不成立。

    现实是,男生消沉许久,期末考试六门挂五门,按校规被勒令退学。

    他掏心掏肺,最后只得到她一句: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