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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区第一届比惨大赛

    老吕出院了,象征性地在江尧走了走,往马戏区来感谢了女房东,便要急着回无锡。

    他怕儿子花钱。

    作家不住地叮咛道:“妈把医嘱都背下来了,你在家听她的话,静养,静养,平时也少走动,吃东西就不要挑了,烟就更不能抽……”

    老吕挥挥手,不爱听儿子这么唠叨。

    吕阿姨还在跟女房东拉着手,言辞恳切地交代“多照顾照顾我儿子”“盯着他按时吃饭”“撮合撮合他和小陶老师”“其他的好姑娘也多介绍介绍”。

    女房东一一都答应下来,送叔叔阿姨直到门口,目送作家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

    临上车前,她和女房东小声说,留了一箱鸡蛋在厨房里。

    吕阿姨有点窘迫地解释:“这是好鸡蛋,我前几天叫人从乡下寄来的,最好的母鸡土鸡蛋,专门拿去城里卖的,要卖几块钱一个,我找我们村支书要的。这个……这个,阿姨看那个小伙子喜欢拿鸡蛋烤点东西,这个鸡蛋好,这个鸡蛋新鲜得很,也没味道,你让他烤蛋糕那这个烤,好吃,好吃。阿姨把他的牛rou弄坏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等女房东回话,吕阿姨一松开手就赶紧上了作家的车。

    女房东只好回去看鸡蛋。

    确实是很好的一箱鸡蛋,蛋壳的颜色和拿在手里的质感,都彰显了这些鸡蛋尊贵的品质,约莫二十个。

    女房东拿出冰箱里装鸡蛋的盒子,将蛋小心地一只一只装进去,装到底下,她突然瞧见一个信封。

    她马上就知道这里面装的肯定是钱,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张张新崭崭的人民币,红艳艳的,还带着机器的气味,使劲捏捏,仿佛都能印下指纹——刚从银行取出不久。

    一共三千六百块钱,刚好是她三个月的房租,吕阿姨附了一张小纸条,交代这是作家的房租,并且再次感谢女房东对作家的照顾。

    吃晚饭的时候,女房东把信封还给了作家。

    作家大约一个多月没有老老实实吃一顿好饭了,女房东烧了一桌子菜,还煮了他和小白都很喜欢的臊子面,——小白是那种钢铁直男,若不是作家说,女房东都不知道小白往医院跑了那么多躺。

    “大家都辛苦了。”

    女房东说。

    她很喜欢用大家这个词,吴姐搬出去的时候,女房东都做了一次送别宴,就用了这个词,她说,“大家送送吴姐”,那时候小白房间住了一个男的,跟吴姐十分不对付,那天也站起来跟吴姐干杯了。

    作家又累又困,眼睛都是血丝,听到女房东说这个话,不仅没有主动赋诗一首,眼睛都变得红红的,抱着碗,脸都要贴到臊子里去了。

    富二代又讨人嫌,他坏笑着说:“别哭啊。”

    女房东说明原由,把信封递给作家,作家一愣。

    他呐呐地道:“你拿着吧。”

    “可是,”女房东认真地说:“吕叔叔在中午也给了我一封。”

    作家已经过了二十九岁生日,父母仍然争相在背地里帮他交三千六百块钱的房租。

    他捧着热乎乎的面碗,脸上突然滑下一道泪痕,眼泪掉进碗里,消失不见。

    富二代没说话,一边啃鸡翅,一边抽了两张纸递给他。

    作家没接,忽然放下碗,像个小孩子一样拿手捧住脸,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富二代鸡翅都啃不下去了,高中生也目定口呆地看着他。

    小白皱着眉,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呆呆地坐在他对面,半天说了句:“别哭了。”

    作家:“呜呜呜。”

    女房东连忙跑过去摸摸他的头,作家一下子就扑进她怀里,抱着她,脸埋进她腰间,女房东立刻感到那一块儿衣服被黏稠的泪水打湿,像一片小小的海潮。

    又苦,又累,女房东不难想象他是怎样一个人坐在小床上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父亲在病榻上难以入眠,医院的心电仪彻夜跳动着,药水的气味和白色的被单铺天盖地,他已困极,仍然要睁着眼睛敲打着男主角如何威风八面,所向披靡。

    她拿手指给他梳头发,柔声道:“咱们都在呢。”

    富二代擦擦手,张开双臂:“来来来,抱我,我肩膀宽,来,哥在这儿呢。”

    作家破涕为笑,女房东哎呦一声:“你可别把鼻涕弄我身上了啊!从小到大可只有高中生把鼻涕弄在我身上呢!”

    高中生脸一红:“我哪有?”

    “怎么没有?”女房东帮他回忆:“你五年级的时候发烧,是不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大风大雨大晚上,司机还吓唬咱俩,你三十九度半,一路上净埋在我身上哭了。到医院,满脸通红,还都是眼泪鼻涕,医生笑话你是个刚洗过的红薯。”

    高中生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很丢脸,耳朵一红,嘀咕了一声。

    作家吸着鼻子说:“我妈以前也这样过。”

    富二代说:“嗨,我作文儿里我妈也这样过。”

    作家情绪止住了,瞧瞧女房东衣服上那一块儿深色,都不好意思了,连忙擦擦脸,拿纸巾要帮她擦。

    见他神情转好,脸带羞怯,女房东才笑着问她:“怎么了,拿到爸爸mama的钱还哭了,嫌少呀?”

    “可不是,”富二代帮腔:“我小时候就是这么把自己哭成富二代的。”

    作家低下头,望着放在桌子上的信封。

    他小声说:“我们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等大家回话,他就抬起眼睛看向富二代,勉强扯出一点笑:“傅哥,我妈晚上睡很吵吧?”

    富二代和女房东下意识对视一眼,他很快满不在意地答道:“那我哪儿知道,从来不就我吵别人么?”

    作家知道富二代在顾全他的面子,带着些许感激和自嘲的笑容,有点颓唐地说道:“我妈在医院睡了两晚上,隔壁病床家属都过来说她,我想在外面旅馆给她租个房间,最便宜的那种只要一百二十块,她怎么也不肯去,说现在已经半夜了,不划算,靠在墙上打盹,脑袋往后一靠就会把自己撞醒,硬撑着一晚上没睡觉。”

    他慢慢地笑了笑:“我妈就是这样一个人,很好笑吧。”

    后来不管怎么样,作家也坚持不让母亲陪床了。

    他也知道,家里的隔音条件不容乐观,何况旁边住着富二代,作家已经做好重找卢阿姨的心理准备。

    却没料到被这些室友们无声的包容。

    作家一直敏感而细腻,此刻他的脸色带着一点凄然,并不哀怜,正是这种不哀怜,让他显得格外令人心疼。

    他从来就是一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混得再差,从未听他怀疑过人生,诅咒过命运,一碗热粥,一个油饼,他就雨停了天晴了,觉得自己又行了。

    从未对生活报以怨怼之人,却屡屡被生活报之以冷眼。

    富二代又开始吃菜,往自己碗里浇臊子。

    “这有什么。”他把面条拌匀:“至少你还有妈。”

    富二代鲜少提过家里的事,女房东听了也吃了一惊。

    “傅哥,”作家愣了一会儿,真诚地道:“伤敌一千,自损五万,大可不必。”

    富二代也笑了,夹了一筷子面,却没往嘴里送,一抬眼,对面的小白和高中生都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乐了:“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惊讶呢,我这种家教也不太像父母健在的。”

    女房东瞪他一眼:“别乱讲话!”

    “这有什么,”富二代道:“到底还是你们没见过世面。你认识的,张扬,他为什么在我们那个圈里跟个大熊猫似的讨喜,就是爹妈惯的好,人傻钱多心思少,他哥就不一样,手掌都是给打大的,瞧瞧人那作为。”

    他话题好像跑偏了,自己给拉回来,撞了一下作家的胳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高中念一半出国了么,就是因为我妈去世了。我妈一去世,我丧还没服完呢,马上就被我爸送跑了,我妈在世的时候,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抓我爸那些小三,我妈一走,我爸立刻把我送出国,防止我子承母业。”

    “我也是。”

    沉默了没一会儿,女房东耸耸肩膀道:“我妈在我爸出车祸之后,把我爸的存款和车祸赔偿都拿走,去西藏找男人了,把男人带回家,嫌我在家碍事,才把我送出去上学的。 ”

    可惜还是没上完。

    作家看看若无其事的富二代,又看看云淡风轻的女房东,嘴巴张开都合不上。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和鼻涕无比廉价。

    此情此景,要是不来一段都像玩不起似的,小白也微微苦笑一下,掀起往事道:“小时候我妈要跟我爸离婚,她问我,喜不喜欢她叫我欢欢,我说不太喜欢,有点像女孩子, ——这是我爸说的。”

    “我妈点点头。”

    “后来,我妈就不跟爸爸争我了,第二天就离婚,再也没回来看我。”

    心灰意冷,人走茶凉。

    “比我好点,”高中生说:“好歹你爸还要你。我妈在我三岁就死了,我对她完全没印象,我爸把我送到乡下奶奶家,奶奶把我送到大伯母家,大伯母把我送去孤儿院,孤儿院把我送到这里来。”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很快,女房东打破沉默,没心没肺地摆摆手,坐回椅子上:“吃饭吃饭。”

    “过去了过去了。”

    “多大点事儿。”

    “再舀一碗。”

    饭桌上又热闹起来,这一桌人能聚起来也是老天有眼。富二代又开始啃鸡翅,高中生和小白又各吃了一碗面条。

    马戏区第一届比惨大赛,作家落败,他看看这些人,捧起碗,抽着鼻子,觉得自己真是个婆婆mama的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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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是好早好早就有的雏形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几个人真的还蛮惨的在大城市城中村里租房子的人我觉得可能都有一段能拿出来说的往事 也不是个例 但凡在马戏区出现的人卢阿姨吴姐杨云慧都有各自的心酸好在主角团到最后他们因为和彼此的相遇命运都发生了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