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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给我么?”

    女郎容貌鲜妍,如一朵盛放的娇花。何况, 她又是从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

    云娘搂过她的肩,微微叹息一声,而后爱怜道, “成婚近三年, 县主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刚好桓郎君这回就在家中...子嗣之事, 县主也实不必太过忧虑了,想来很快就会传来喜讯的...”

    等等...什么子嗣?什么喜讯?!

    怎么红药一来,家中这一个两个的, 嘴上便突然全都挂上了“生孩子”三个字?!

    无忧小嘴微张,脸色一窘,残存的困意顿时全无了!

    她愤愤地瞧了云娘一眼, 却是别过头去,嘴上轻轻啐了一句,道,“哎呀!云娘,别浑说,我才不着急呢!”

    县主哪里都好,就是从小在家娇养长大,偶尔会犯些小孩子脾气。见她难为情了,云娘忙哄道,“是、是,咱们不急,咱们一步步来。别看公主那个样子,其实她和郎君也...”

    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无忧却早就反身过去,害羞地把脸埋进了她的怀里。

    阿父阿母倒是从来没催过她...不过,生孩子什么的,对她和桓崇来说,还太早了些吧!

    ... ...

    无忧心思浮动,晚间用饭的时候,又难免多了几分敏感。

    桓崇向以陶侃为尊,用饭时亦是专心致志、不言不语,但同往日相比,今晚的他却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睛,用饭时的神情亦是若有所思,而且饭后还说自己会忙到很晚,要无忧不用等他,晚间自行就寝即可。

    午间还甜言蜜语,到了晚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无忧微微嘟了嘟唇,可转念一想,便猜知周光的那封信里,定是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见桓崇心事重重,她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句,就送他出屋去了。

    ... ...

    时值秋夜,露寒更重。

    晚间洗漱过后,无忧如惯常一般躺在床上,但因为那人不在,今晚的被褥床寝都显出了如水般的湛湛凉意。

    一连翻了好几回身,无忧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桓崇不在,她始终睡得不怎么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隐隐的动静,被子方一掀,她便猛地惊醒了。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吗?”桓崇说着,飞快地钻进了被窝。

    他一进来,无忧便习惯性地向他身上滚去,这一滚,恰巧就正中了他的怀抱,“夫君...”

    女郎半梦半醒间的声音,听着有些软糯之感。

    “是我。”桓崇忙揽住了她的背,却见无忧在他的怀中瑟缩了两下,那一双长睫颤了颤,突然伸臂就回搂住他,问道,“你做什么去了?身上竟这般冷...”

    “我...”桓崇犹疑了一下,道,“只是心中思虑,刚才在庭院里走了一走。”

    话到一半,他似乎又陷入了先前的沉郁思绪,便不再向下叙说了。

    无忧心知肚明,她“嗯”了一声,打个呵欠,便窝在他的心口了。

    她的神态里有些惫懒,语气里又有些几分故作的娇气,“困了,我要夫君陪我睡!”

    无忧少有这般黏他的时候...桓崇回过神来,心中一软,不由失笑道,“好。”

    说着,他默默地搂过女郎的身子,至片刻后,也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 ...

    建康宫中,庾亮一纸北伐的奏疏方至,便引发了朝臣们的纷纷议论。

    毕竟,从司马氏丢了中原、黯然南渡开始,北伐大业便如根刺一样,深深地梗在这群南渡士人的心中,成了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幻梦。

    而如今...按照庾亮奏疏上的说法,这北伐大业竟然近在眼前,指日可待了?!

    兴奋有之,激昂有之,犹疑有之,畏惧有之...一时间殿内仿佛炸了锅似的,朝中众人莫衷一是、吵吵嚷嚷,临到早朝都延迟了一个半时辰,也没能讨论出个定论来。

    司马衍枯坐高位,他眼中望着阶下群臣,耳中听闻嘈杂的闹音,脑中已是嗡嗡作响,心中亦是烦躁到了不行。

    眼见午时将至,他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出言打断了此刻正与同仁激辩的太常蔡谟,“既如此,关于北伐的议题今日便先到这里,还望各位回去后再多多思索,明日里再就此事拿定主意。”

    皇帝已然发话,群臣之首的王导又是不言不语,众人再是争个脸红脖子粗,也是徒劳无功了。

    就在群臣纷纷行礼、步出大殿时,只听司马衍又道,“啊,王公,还有王中书,二外还请留步。”

    王公便是王导,而那王中书,便是新任中书令的王恬了。

    司马衍此言一出,群臣脚步微滞,无不在心里发着嘀咕。

    建康人都说“王与马,共天下”。这不,司马氏连皇帝都换过三代了,这王导近来虽是病恹恹,却仍旧屹立不倒。

    瞧!连小皇帝都尊他一声王公,还把那王家二郎也一并留下了。

    这王家,看来注定是要再享无限的风光了!

    ... ...

    等殿内人都走空了,司马衍从案上起身过来,上前对着王导便是一拜,“王公,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这时候还要烦你入宫,朕真是过意不去。”

    同从前相比,王导的模样确是清瘦了不少,可他气质从容,目光依旧炯炯有神。他避过这一礼,而后还礼微笑道,“为臣之道,便在于为君分忧。国事要紧,老夫身体无碍。不知陛下...是否还在为今日的北伐之论烦扰呢?”

    司马衍叹了口气,年轻的脸上便显露出了几分矛盾和挣扎来,“王公明鉴。朕...正是因此事而感到迷茫...”

    “(庾)元规公忠,器用周时,他之所为,老夫自然信得过。”王导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可,陛下须知,虽事在人为,但北伐事宜重大,成败与否,除了元规及众将等人力,其中更含有一分天意。”

    “...王公的意思是?”司马衍顿了片刻,恭敬请教道。

    “老夫非是武将,但也知战场情势如风云般瞬息万状。既然元规已有所布置,陛下可先将此事交由他负责。若是能成...自是最好;若不能成,那石虎忙于内部安稳,亦没有多余的心力与兵力同我们决胜。仰赖长江天堑,我晋廷足可自保。”

    王导说到这里,身后的王恬不着痕迹地瞧了他一眼。

    听罢,司马衍沉吟片刻,再颔首道,“多谢王公解惑,朕明白该如何做了。”

    完后,他又转向了再后一步的王恬,微笑道,“王中书,朕另有一事要向你请教...”

    王恬忙躬身行礼,却听司马衍道,“朕自年幼时,便从没出过建康。听说中书前次亲去武昌,朕至为羡慕。只不知那武昌是否像传言中所道那般,在陶公的治理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荆州军,又是否是真的战无不胜、无有败绩?”

    “不敢当得陛下一声‘请教’。臣亦是生于斯,长于斯,头回到了武昌,也是大开了一回眼界。”

    王恬再拜,道,“回陛下,武昌民风朴实,虽不比建康城大、人多,却自有一番风味。至于荆州军,天下间没有常胜不败的军队,是以‘无有败绩’一语着实夸张。不过...那石韬围攻樊城、襄阳时,臣曾深入军中,只能说,荆州军军容肃整,军纪严明,将兵皆是能征善战、十分悍勇。”

    “王中书所言,是那桓校尉与他那千人敢死队吧!”司马衍淡淡道。

    王恬抬头,道,“是,却也不是。臣在樊城时,亲见敌方的大军压境,而荆州军中自上而下,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有节,甚至冲阵之时均是行有章法,分散之后亦能成陈成行。”

    “此等军队,在至为紧急的情况下,也能做到训练有素,可见陶公曾在治军上下多大的力气。”

    王恬的话音落下,殿内突然沉默了下来。

    “有了王中书这句话,朕心甚慰。”司马衍盯他半晌后,突然笑道,“想那荆州军勇猛无比,此番北伐之际,遇上那暴虐的羯人,定是不在话下了。”

    王恬呆了一呆,实是因为他真没从司马衍的话音里听出半点“安慰”来。

    他还正在犹疑中,却见司马衍又道,“王中书能文能武,依中书之见,若朕欲在荆州再设一辅佐舅父的职务,荆州之内,又有何人可担当此职?”

    这问题简直太显而易见了。

    所以,王恬连想都没想,他甚至都没注意到父亲对自己使得小动作,遂快言快语道,“除了桓崇桓将军,便再无第二人做想!”

    “桓郎君出身虽不显,但他曾受过陶公的教化,又是庾君候之义子,作战时悍勇无匹。若陛下真要使人务职,此人自是最佳...”

    “王中书,陛下问你意见,直回即可,又缘何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缘故出来?!”

    王导突然出言,一下便将王恬的未尽之语全部打断了。

    王家父子二人不和,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见王恬错愕地抬头,父子俩默然地对视了片刻,王恬虽不甘心,仍是垂下头去。

    这时,却听王导道,“陛下,老臣仍有些话要同你说明,可否占用些陛下时间,单独相商呢?”

    ... ...

    正当晋廷众人仍在为北伐犹疑时,对面的赵国却是先行发起了南向的战事。

    而且,战事的爆发,来得相当突然。

    石勒过世后不久,手握重兵的石虎上位速度之快,远超庾亮、王导等人的预估。

    且,这位赵国的新任实权人物早对江南觊觎久矣,庾亮屯兵邾城、志在北伐的消息方一传入他的耳中,石虎当即便勃然大怒。才刚八月中,他即调兵遣将,率先派了七千骑兵渡汉水、攻襄阳。

    好在襄阳、樊城,由二甘父子值守,石虎用尽招式久攻不下,反而遭了晋兵的一波反杀。

    但石虎之所以能做大,就因为他在粗莽之中,另有一番机变。见襄阳难攻,他便改了策略、绕开此地,转而从更南的他处渡过汉水,从侧翼向荆州的腹地进军。

    因而,除了襄阳大捷,而后每日再传来的,便是一连串的败阵消息了。

    至于时间入了九月,各地的战况则是完全发生了逆转——先有石虎部于汉水之南大败晋军,斩杀了将军蔡怀,再有晋军的沔南营地为敌军所破,而后,石虎部又在白石一带再败晋军,一连诛杀了晋廷的五员将军。

    消息传来,众人皆惊。

    而这其中最让人揪心的,莫过于是石虎部最新的动向了——他们竟然出动了两万骑兵,对邾城发起了奇袭!

    ... ...

    “夫君,这是今年的新茶。我刚烹好,就给你送来了,你尝尝味道如何?”

    桓崇以手扶额,在书案前坐了许久,此时闻声,再一抬头,方觉一直垂下的肩颈都有些僵了。

    书房门口的女郎双手执盘,见他望了过来,她双目一弯,立刻给他报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见了含笑的妻子,桓崇的心绪无端地轻松了些,“有劳...便放这里吧。”

    无忧行到他身边,将茶案放下。

    见他仍是心事深埋,她便拎起那白瓷茶壶,亲手给他倒去一杯,语气有些娇蛮似的,“不,我才费力烹好的新茶,正是得味的时候,我要你现在就喝!”

    桓崇这几日,被战事的消息搞得心神不宁,哪儿还有什么心思饮茶?!

    只是拗不过无忧去,他只好一口举杯灌了下去,这一灌,却觉那茶汤浅淡回甘,与时下的烹茶滋味都不同。

    饮进腹中时,仿佛一腔肺腑都被涤荡个干干净净。

    “这...”

    见他略带惊叹地向自己往来,无忧若是有尾巴,怕是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是我向医生请教,特意学来的做法。这样的茶汤有宁神解忧的效果...”无忧说着,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怎么样?夫君喝了,可有效果?”

    清亮的目光中,含着急切...以及藏不住的,对他的关切。

    四目相对,桓崇挪了挪自己僵硬的臂膀,突然将对面的女郎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下,有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