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那一个小点

    另一边挨着姜若他们家的是一对姓常的老两口，常奶奶和她老伴，和这里的其他老人一样，热心又有点爱管闲事，出来进去的姜若都奶奶长爷爷短的叫着，他们隔壁那家住的是他们的儿子和儿媳，两口子总是在吵架，每次姜若就当没听见匆匆走过。最靠边的那家也是整个楼层动静最大的沈大嫂家，沈大嫂是个五十来岁的精干妇人，身材壮实嗓门也大，是整座楼最勤快的妇人。无论做什么都很快，说话永远是很急促焦虑的口气，像只把头探在身子前拼命疾走的鸭子，但是对街坊邻里挺好的。

    沈大嫂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婆婆住在一起，最小的女儿十六岁了，已经不上学在一个暖瓶厂做工。姜若只要踏进沈大嫂家门前的那块地，听到门内沈大嫂说话，就感到时间仿佛加快了一样。他们一家的特点就是勤快和快，沈大嫂对时间抓的很紧，在沈家，吃饭慢了都是要遭受叱骂的，沈家专门定有家规，谁最后吃完饭谁洗碗，每到吃饭的时候，沈家老小吃饭的声音就像一场风暴，因此沈家从老到小个个都有点胃病。去年的时候，身体壮如牛的沈大哥竟然莫名其妙得了食道癌去世了，沈大嫂便更忙更焦虑了，和家人说话总是吵架一般。姜若有点怕她，每次跟她打招呼总是也装作很忙的样子紧走两步，小声说句，“婶子忙呢，我上学了。”就匆匆的拐弯下楼。

    其他的楼层也都很热闹，这时正是上班、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往外走，姜若几乎一栋楼的长辈都要喊一遍。

    姜若在这栋楼没有什么同龄人朋友，下了楼往小区门口走的时候，多半会遇上出去上班的景jiejie，景jiejie全名叫景芳茵，是整个小区里姜若最喜欢最崇拜的一位亦师亦友的大jiejie。

    ——写到这儿，姜若停了一下，仔细回想着自己十三岁那时景jiejie多大，最后想起来了，景jiejie那时26岁。

    姜若突然有些伤感，因为那之后的一年景jiejie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景jiejie27岁，当时她离开的理由姜若并不是很能理解，直到现在才明白。

    基于景jiejie的篇幅并不多，可以把归拢的把她的内容集中说一下。

    景jiejie一直是姜若内心里的榜样，她是小区里第一个考上的大学的人，有一份在这个小城里算是相当体面的工作。每天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和保养得宜的高跟鞋，背着皮包去上班，天冷时会换上各种式样的纯色大衣。在姜若眼里，景jiejie就是气质和优雅的代名词，她真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像景jiejie一样，

    但是这个小区里的人并不都像姜若一样会欣赏景jiejie的美，每当姜若说景jiejie最好看时，母亲和其他邻居都会不以为然，在他们眼里，景jiejie的脸太瘦了，穿着也有点老气，长相更不算多出彩，小区里张嫂的女儿那种柳叶眉大眼睛，穿着大花裙子的才是美女。姜若为了维护自己心中的偶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也不跟母亲他们谈论这个了。

    其实优雅的景jiejie家里比姜若家还要挤，景jiejie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她还有一个上中学的弟弟，景jiejie在家住着比姜若阁楼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间，可即使如此，她依旧每天打扮的精致优雅，踩着高跟鞋从破旧的走廊和楼梯走过出去上班。姜若没事就爱到景jiejie屋里去，去借书或者单纯找景jiejie聊天，两人常天南海北的聊很久，姜若每次总能长见识。

    现在想来，景jiejie当初走也是有预兆的，先是有几次姜若去找她的时候，正赶上景jiejie的母亲正和女儿吵，理由无非是景jiejie太挑剔不满意家里介绍的对象，或是年纪大了老不结婚。有一次姜若从没关好的门缝看到景jiejie的母亲躺在地上打滚，一边用手捶着胸口一边嚎哭，说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这么大年纪不结婚让人戳脊梁骨，让家里不放心。

    那时姜若很吃惊，因为在她之前的认知里，景jiejie因为学习好、人又懂事，可一直是她父母的骄傲啊。

    小区里的人也议论纷纷，都说景jiejie是眼光高太挑剔，甚至说她读书读傻了。

    后来景jiejie就越来越沉默，有一次她突然对姜若说：“小若，将来你一定要记得为自己打算，等你自立后，你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都交给家里，他们并不会感激你多久，他们只会在你年纪大后，嫌弃你没有结婚让他们丢脸，而这时候，你连后路都没有了。”

    姜若当时吓得愣住了，没能立刻听懂，不过景jiejie的话，她一向是要放在心里的，便使劲点了点头。

    在景jiejie的房间墙上，挂着一个城市夜景的海报，开始姜若觉得新鲜也常看，看多了就不新鲜了，可是她常见到景jiejie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个海报出神。

    有一次景jiejie用手指轻轻点着海报说：“你看这些地方，多么的好，晚上很晚还亮着灯，即使是凌晨也可以找到开着门的便利商店，到处都是商场，交通是那么便利。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看这街上有各种风格打扮的人，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鞋子，怎样打扮，都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那里欣赏女人的能干和才学，不光只注意她们几岁该结婚生孩子，在那里还可以找到志同道合愿意交流想法的人……等到晚上，这些楼的窗户亮起灯光，这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多美啊。”

    姜若看见，景jiejie说这些话时眼里有什么在闪动。

    姜若有些胆怯了，随口找话说：“这些高楼大厦的窗户灯光远看好小啊，都像小方点。”

    景jiejie却又笑了，“那小点就代表一座房子，一个自由的空间……那是多珍贵的小点。”

    说完这句话后的不久，景jiejie就走了，她离开大福元，离开家乡，去追求那一个小点去了。

    景jiejie走后她的父母说起来这事就哭，怨自己没教好孩子，于是大家都纷纷安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