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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

    52.

    余有年隔壁住了一家叁口,每天早上能听见母亲催促儿子快点出门上学的声音。

    有一次母亲真的生气了,用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声量吼儿子:“你都四年级了做事还这么拖拉!”余有年才知道那个长得像二年级的孩子已经四年级了,说不定小豆丁在学校会因为娇小而被欺负。余有年以前唸书时就有一个这样的同学,天天被欺负到哭。余有年因为长相也会被人说长短,但他那身高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像《杰克与魔豆》里的魔豆一样,随便撒点水就长个没完,也就没有人敢真的欺负他。奶奶还说过他要是长得比门框还高就滚出去,家里塞不下他。

    余有年看了看自己收拾妥当的行李,进行最后一次确认。那枚奶奶藏在饺子里的硬币他当作护身符放钱包里,带在身上很多年了。衣服带够了,生活用品一样不漏,娱乐用的switch和电脑在随身背包里。《活到死》的保密协议里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酒店房间。基本上戏外他等于坐牢,因此他得确保自己在酒店房间里能熬过那一段时间。余有年瘪嘴,少说也有五、六个月,还不知道范空对时间的掌控如何。还没出发,余有年就愁上了。

    《A!》新一季的邀约被他拒绝了,除去不合理的保密协议里的限制,他自己本身也想专心拍戏,剧本不是那么好对付。

    四月底余有年进剧组,范空亲自接他带到酒店,再亲自把他锁在里面。住处环境不错,宽敞干净设施齐全。为了令房间住起来不像监狱,余有年把海豚抱枕放到床上,加湿器摆在床头,到浴室挂好毛巾放好杯子牙刷牙膏,换上仓鼠造型的棉拖鞋,最后喷两滴私人定制的香水。

    糟了,余有年想回家了。

    第一天晚上他跟全炁通话,“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别给我送东西啦。”

    生日当天过后余有年就不让全炁再每天送小礼物了,占了人家大半年的便宜已经够过分了,但全炁没听,只是降低频率,想送的还是会送。

    全炁说:“你给我地址。”

    余有年拗不过对方,只好把酒店地址发过去。然后麻烦范空把前台收到的礼物送到房间里。范空一度以为被囚禁疯了的余有年靠网购减压。余有年收到东西都会拍照给全炁发过去。全炁从没问过余有年到底做什么去了。

    在签好所有文件后,余有年问过范空如何不露脸地进行拍摄。范空说:“特效化妆,还有肢体语言重塑。”

    肢体语言得演员自己设计,特效化妆就得专业的特效化妆师来了。进剧组后余有年被安排的第一件事是做头部和牙齿的倒模。范空请来的特效化妆师和助手都是碧眼金发的,可能跟导演的国外人脉有关,否则余有年合理怀疑,请外国人过来是为了让他一个只认得26个字母的人听不懂机密交谈。

    倒头模那天范空跟Amos讨论了很久,叽哩呱啦,对着余有年的脸指手画脚,余有年推断是在讨论面容的设计。当他满头敷上膏浆呆坐在椅子上叁小时,还得继续保持同样姿势坐上叁小时等模具成型,就什么也不猜想了,只希望早点把模子敲开放他出来。

    范空问他:“倒模感觉如何?”

    他问范空:“片酬加倍如何?”

    试妆那天余有年逮住Amos学对方的名字发音,学了很久才学懂怎么唸。可他私底下都偷偷叫人“阿毛”。阿毛把两块像果冻的薄层黏到余有年的鼻翼两侧,范空让余有年用力地皱起鼻子,各个方位的肌rou都要动。余有年照做,薄层像原本就长在他脸上似的,不仅能灵活活动,还会起自然的皱纹。范空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一片片果冻贴到余有年脸上,每一块都要经过肌rou运动测试,有些妨碍了脸部表情表达的都被范空拿掉了。黏好假皮戴上牙套后到了上妆的步骤,余有年终于可以阖眼休息一下。

    阿毛叫醒他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正对面坐着个人。他回头问范空是谁,范空意味深长地让他再看清楚。余有年这才发现坐在正对面的不是人,是一面镜子,镜子里跟他动作对称的人自然是他自己。

    “欸!好恐怖!”

    这张脸说不上难看,只是很平凡普通,大鼻子,垂眼睛,高耸的眉骨,宽大的下巴,又黄又脏的牙齿还有两颗长长的门牙,能找到余有年的影子但绝对说不出是他本人,就是眼熟。

    余有年趴在镜子上端详了很久,拿着手机各个角度拍照,每拍一张惊叹一次。

    “我去犯罪也没人能认出我来吧!”

    范空将他的话翻译给阿毛听,阿毛忽而兴奋地吐一长串弯弯勾子。范空听了瞪大眼睛,斟酌过后才给余有年说:“Amos以前试过给自己化特效妆跟老师约会,老师没认出他来。后来他不玩了就‘消失’了,老师还报警要找失踪的男朋友。”

    余有年对阿毛肃然起敬。艺术来自于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从试完妆起,余有年就跟阿毛同房。阿毛的助手只在倒模那天出现过,之后都是阿毛一个人负责所有工作。每天阿毛早早起来,捣弄一些余有年不懂的化学物品,做出隔天要用的假皮,给余有年化好妆再倒头睡。范空会过来跟换了脸的男主角一起设计人物的肢体语言,配合角色以及新的面容加一些小动作。他俩的动静绝对不小,但阿毛的睡眠质量就像戴了隔音耳罩一样,从来没被吵醒过。

    余有年的活动范围就这么大,房里唯二的活物阿毛是不被禁足的。余有年很珍惜阿毛不出门的共处时间,可他又不懂外语,抓耳挠腮一轮,最后求救于全炁。他只跟全炁说新交了个朋友,但朋友说外语他听不懂。全炁没问余有年既然语言不通这朋友是怎么交回来的。有过几次叁人会议后,余有年怕耽误全炁的学术时间,便不再找对方充当翻译。幸好全炁给他介绍了一款精确度挺高的翻译软件,可以输入文字也可以直接语音。自此,余有年和阿毛开启了鸡同鸭讲之旅。

    这样枯燥的生活持续了两叁周,终于到了开机那一天。如同之前的每一天,阿毛早起给余有年化特效妆,化完后没有立刻倒头睡。从这一刻起阿毛得跟余有年到片场,照顾演员拍摄时的妆容。

    阿毛用蹩脚的中文对余有年说:“加油!”

    两人一起走出酒店房,余有年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被困十几天后第一次走出房间。虽然房内外的空气味道差不多,但他就是忍不住做一个深呼吸的动作。走廊上站着负责接送他们的司机,表情很冷漠的一个人,感觉接送对象是人是猪对司机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分别。或许这就是范空对司机的要求,不得不说,导演的安排还是挺周密的。

    第一天拍的全是男主角的独脚戏,难度没那么大。相比起拍戏,余有年觉得不被认出他是谁这件事更有挑战性。一开始他谁也不敢多看一眼,闪闪躲躲的,被范空拉到角落说话。

    “我们之前排练过那么多次,自信一点。”

    余有年的长门牙抵在下唇上,不安地咂嘴。范空离开后他缩起肩头,走路跟扫地似的脚掌贴地磨蹭,走到哪里都是一阵“刷刷”的声响。他脸上揣着刻意讨好的笑容但目光精锐如鼠。

    不清楚是否因为妆容,还是余有年把男主角的一些行为习惯带到了生活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过半点怀疑。他学男主角给自己取了一个假名,叫“安生”。大家“小安”“生哥”地叫他,一方面他因为有时候没能反应过来有些心惊胆战的,一方面他因为瞒骗了大家而觉得有点刺激。

    “生哥,生哥!”

    戏里一个配角喊了余有年几遍。余有年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

    “生哥你等会儿跟大家一起吃饭吗?”

    说到这个余有年沮丧地撇了下嘴,“不了,要回酒店看剧本,导演要检查作业。”

    既然是范空害他被禁足,他就搬范空来说事。

    司机把余有年和阿毛送回酒店房门前,目送他们进门,没多说一句话便转头走人,留下余有年对门板撅了好一会儿嘴。

    阿毛一脸兴奋难耐地掏出手机给余有年看:今天好刺激!

    余有年点头,熟练地撕下假皮,卸妆。

    阿毛对着手机说一通,又举到余有年面前:让我想起以前给CIA伪装官上课的时候!

    余有年惊讶得忘了手上的力度,撕假皮把真脸皮给撕疼了。

    范空到底请来了何方神圣?这些机密的事情可以随便说的吗?虽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但听的人会不会惹上麻烦?余有年为了保命没有问下去。

    一整天紧张下来余有年的胃没有了知觉,晚饭没吃,倒在床上看全炁发来问他在做什么的短信。余有年有气无力地回道:“琪琪,我好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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