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许老师认输了？看到折磨不了她，就此放弃了？ 还是说，葛婷婷也得罪了许老师？ 不过，不管她怎么猜测，有一个事实，显而易见。 她瞟一眼旁边仍处在震惊中的姜杰，十分恶趣味地给了他一个离别的微笑。 拜拜啦，同桌。 左薇一直以为是自己上学期的考试成绩征服了许老师，改变了她的态度，偶尔想起，也会为自己打赢了这场胜仗而沾沾自喜，直到换完位置的某一天晚上——饭桌上，她眉飞色舞地讲述学校里各种花边新闻，左mama微笑聆听，趁她喝汤的间隙，左mama状似无意地问道：“班主任给你换位置了么？” “……”左薇喝汤的勺子一顿，许久，才疑惑道，“妈，你怎么知道我换位置了？” “上次路上碰见你好朋友吴倩了，好像是她告诉我的。”左mama又问，“那你到底换没换啊？” “换了。” “现在跟谁坐了？是班主任帮你换的吗？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没有啦。反正就是那样。”左薇一语带过。 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如此敏感，又如此聪明。聪明到，仅从mama的只言片语，就发现了先前一直被她忽略的细节： 过年买年货的时候，mama特意多买了几份包装精美的礼盒。 除夕前几天，爸爸和mama每天晚上吃完饭都要再出去一趟，很晚才回来。 每次听她聊学校的事情，当涉及到各位老师，mama总会多问几句……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送礼。 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汇，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不是没听班里其他同学聊过这事，可左薇从未真正关注过。她一直觉得这事离她很远，她也不用去做，至少爸妈就从没跟她提起过。 可是这个晚上，这个被mama无意问起换位置的夜晚，她忽然意识到，很多地方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父母其实已经偷偷替她做了许多事情。 这种事情，是不是第一次发生？ 莫名的，她想起了许老师四年级刚接手她们班的时候。 那个时候，班委大换血，她被降成了组长，可是为什么半年后，她又兼做数学课代表了？数学老师是不是也收了爸妈的礼？这一切，难道都是“礼”的原因，跟她本人没有任何关系？那张老师，刘老师，潘老师…… 左薇站在阳台，望着底下路灯闪烁，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何谓“怅然若失”。 她并不是羞耻于父母的送礼，只是觉得，心里那对“祖国的园丁”的尊敬，稍微少了那么一些。说到底，也只是一群普通人，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你给的小费多，能享受的服务自然水涨船高，你给的小费少，或者不给，能享受的服务自然也一般。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很难去说这种事情的责任方是谁，是坦然接受而后变得理所当然的老师？还是为子女cao碎了心，无形中助长了这一恶习的家长？ 双方都有问题，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他们肯定也想不到，像左薇这样的，目睹了这场游戏规则的孩子们，从此以后再看老师，会没有了之前的尊重与忌惮。 “不过如此。” 班会上，望着许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早熟的少女在心里默默给出了如上评价。 接下来的日子就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了。 考试，上课，上课，考试。 临近毕业，同学们买同学录的买同学录，谈恋爱的谈恋爱，报班的报班，混日子的混日子，左薇她们几个，马不停蹄地去各个中学参加入学考试。 虽然目标是市一中，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去别的学校练手。短短一个月，左薇就把几个比较有人气的学校都考了一下，见识到了各路神佛，也做了一回又一回的香饽饽，终于，她迎来了市一中的考试。 结果自然是喜人的。 左薇班上，一共有六个人考上了重点中学。除了左薇，还有吴倩，杨雅文两个女生，班长为首的三个男生。 “以后继续做同学！” 最后一天拍毕业照，吴倩拉着左薇的手，笑眯眯道。 “恩。接着做朋友。” 远处似乎传来了女声的哭泣，在不舍，在依依惜别，两个女孩吐吐舌头，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被这伤感的气氛所感染。 “左薇。”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头，看到了大树底下的姜杰。 也许是要毕业了，一向邋遢的他今天穿的意外的干净，头发梳理了一下，裤腿也放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斯斯文文。六月的暖风吹起了浓密的树叶，他站在那里，遥望着她，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的，表情是专注的。 “再见。”他说。 这是两人换位置后的首次接触，也是他即将开启另一段人生旅途的号角。似乎，一夜之间，这个男孩的眉眼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人生百年，爱恨匆匆，多少恩怨，皆付笑谈。 莫名的，左薇想起了这句话。望着眼前曾经对自己有好感的男孩，她笑了起来，挥手，衷心祝福道：“再见！祝你一帆风顺。” 姜杰也笑了，是一种放下了什么的释然。 身旁的吴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等姜杰离开了，她一把勾住左薇，坏笑道：“不对呀，你们俩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哪有？”左薇本能就反驳，“就是普通的同学再见啊。” “普通？你们刚刚的样子可一点都不普通！说！怎么回事！” “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我走了！”左薇转身，逃跑般跑向校门。 “喂！喂喂——”吴倩气得在后面哇哇大叫，“不够意思啊你！这个暑假你别想安生了！我天天去你家拷问！” “来来来！”左薇一边跑一边对她做鬼脸，“我正愁无聊呢，快来给我解闷！” “我去％@#￥％……”吴倩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身子一动，直接追了过来。 “啊啊啊！！！” “有本事别跑！”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地奔向了远处的落日。 香飘蝶舞，芳草如茵。 属于左薇的童年，就这么结束了。 第11章 10 记忆里，六年级升初一的那个暑假，除了没有暑假作业，零花钱多了些，玩耍的时间长了点，其他的——跟以前相比，也没什么不同。 左薇先是回老家陪了爷爷奶奶一个月，陆续追完了《寻秦记》《无敌县令》《风云雄霸天下》《冬日恋歌》（一堆国产剧里混入了一部韩剧，可见左薇同学看电视的有看无类，也奠定了她日后追韩剧的一个基础），接着又回自己家，调音，上松香，一次性通过了小提琴七级考试。 当拿到那大红色的七级证书时，左mama心满意足，大手一挥，再不管她，任她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去疯去浪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有人管着的时候，怎么玩都有意思，偷着玩更是乐趣，一旦放任自流，什么都可以做了，却反而觉得索然无味了。 电视上放的电视剧已然无法满足她的胃口，她百无聊赖地走在小区里。 来到小区公园，看到里面各种健身器材，她心里一动，刚想去“太空漫步机”上打发打发时间，身边一阵邪风刮过，再看，一群十岁不到的孩子大呼小叫的就占据了面前所有的太空漫步机。 她看看那些“弟弟meimei”，再看看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 继续往前走，来到小区运动场。 看到里头男生们挥汗如雨地打着篮球，她抬头，望一眼金灿灿的太阳，再望一眼自己清凉凉的小裙子，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接着往前走，这次看到的是一家小型超市。 她从兜里掏出了几枚硬币，径直往冰柜区走去。 开盖，弯腰，刚摸到最喜欢吃的“娃娃头”，另一只手就伸了过来，与她交叉而过，取出了里面仅有的六支纯冰糖棒冰。 “——哎卫旭扬！别的都不要，就要冰棍！冰棍！最解热的那一种！别买错了啊！”远处传来几个男生的大吼。 “知道了，啰嗦！”身边人回道。 左薇侧头，恰好对上了少年的眼。 阳光下，他一身运动短装，护腕、护膝、护头带一应俱全，因为刚打完球，身上、脸上全是汗水，此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流到脖子，落到地上，在地面化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晕圈，又瞬间挥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被他吓得退了一步，他本能就扶了一下她，两人那贴身的姿势，远远看去，倒有些像他从后面抱着她一样。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都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卫旭扬就恢复了正常，转身，一边扔钱一边喊：“老板，收钱！” “哎！来了来了！”胖胖的老板从室内热情地走了出来。 找完零钱，卫旭扬拿着冰棍，头也不回地走向篮球场，与左薇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人目不斜视，谁也没跟对方打招呼。 哎…… 不知为何，独自孤独站在冰柜面前的左女侠，又想叹气了。 迅速收拾完心情，左薇接着往前走。 走出小区，拐弯，进了一条商业街。当路过一家写有“出租录像”字样的音像店的时候，左薇刹车般停下了脚步，抬头，满脸好奇地看向店里。 那一眼，从此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她就这么一头扎入了光怪陆离的影像空间。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诸如《倩女幽魂》《大话西游》《黄飞鸿》《青蛇》这样的名电影，左薇早已在央视的电影频道看过，所以再次看到，并没有多少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音像店里那些文案中带着“鬼”字的故事。 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虽然香港电影式微，可那一年，香港鬼片尤在苟延残喘，也出了不少佳作。于是，当左薇抱着猎奇的心态，借了一部名叫《见鬼》的片子时，命运的齿轮转动了。她不知道，从今往后，她的人生里，会多出一项“看恐怖片”的奇葩爱好。 “叮铃铃～” “叮铃铃～” 这一日，刚刚结束自虐之旅的左薇还没缓过神，家里的电话猝不及防就响了起来。她心里一跳，险些从沙发上滚下去，瞟一眼电视屏幕最后的结束字幕，深呼吸，小心翼翼接起电话，“喂。你好。”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是吴倩爽朗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啊？怎么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跟我说话的声音，一直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