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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 第25节

    “没什么,姑娘有事说。”

    “哦,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们,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说起这个,二人顿时收敛起了神色。

    其中一个有些犹豫。

    “不知道先生想不想让姑娘知道……”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来说。今儿一早是刑部的人来请的,后来司礼监的秉笔郑太监和工部的徐齐徐大人也来了,我们听了两边好一番交锋。不过先生一直没说什么。”

    “交锋?郑公公和刑部的人吗?”

    “嗯,因为琉璃厂的事情,先生已经去过一次刑部了,我们不清楚这次为什么还要带先生走。就留神听了一下,说的是什么事来着,好像是山东供砖的事……你听着是吧,我听他们还提到了十年建皇极殿的几个人……。”

    “对。”

    旁边的人的接过话,“郑太监是不想刑部衙门带先生走的,不过先生跟我们说他没事,几日后就回来。照理说,先生的话我们该信,但这事吧,看起来好像……又有点复杂。”

    岂止是复杂。

    如果司礼监让郑月嘉过来过问,那就说明山东供砖的事情,恐怕真的如邓瑛所担心的那样,有所遗漏。

    杨婉想到这个地方,太阳xue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忙抬手摁住,低头忍抗。

    “姑娘怎么了?”

    “没事。”她松开一只手冲二人摆了摆“缓一下就好。”

    她说完索性趴在案上,紧闭上了眼睛。。

    忍痛间她隐约感觉到,琉璃厂牵扯出的这件事情,好像和十二年秋天的那场桐嘉惨案有关,但是她暂时推不出来其中具体的关联。

    历史上大片大片的时间空白,永远是令研究者又恐惧又兴奋的东西。

    杨婉从前认为这两种情感的成分是相等的,但如今她自己身在这一段未知的空白之中,除了恐惧和兴奋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她暂时说不太明白的情绪,就像这一阵没有征兆的头疼一样,突然就钻了出来,痛得她不能自已。

    缓和过来以后,杨婉没有再多留。

    带着屉盒回了五所,坐在窗下,翻看自己笔记,试图贯通起来思考。

    杨婉很清楚,不论邓瑛如何,她都不应该直接该介入他的政治生涯。

    可这种旁观,却又让她有一种如临刀锋的刮切感。

    日渐西沉。

    宋轻云从尚仪局回来,见杨婉在出神,以为她在为邓瑛被刑部带走的事担忧,便坐到她身旁拿话去宽慰她。

    “进来就看你闷着。”

    杨婉转头看是她,松掉撑在下巴上的手,合上笔记。

    “没有的事。”

    “我听说太和殿的事了。”

    她说着拉起杨婉的手,“都是在宫里做奴婢的,难免招惹上事,陈桦以前也常犯事被摁着出去打板子,我那会儿跟你一样急。不过过些日子就好了,他也有了地位,人们对他也就有了忌讳。你看吧,人在宫里,只要不是十足的蠢,都能有一番天地,陈桦那样的人都可以,别说邓瑛了。”

    杨婉忽然想起,她是惜薪司掌印太监的菜户娘子。

    “轻云,我问你啊。”

    “什么。”

    杨婉有些犹豫,“就是……担心陈桦的时候你能做什么。”

    宋轻云托着腮想了想,“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求主子们开恩,欸,对了,陈桦爱吃,咱们做女官,别的不比他们方便,这一样上还是行的。”

    她这么一说,杨婉忽然想起她在她亲哥家里炸厨房,吓得她嫂子差点报警的光荣战绩。

    “那个……我不会做吃的。”

    “知道,你是杨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伺候你一杯?”

    杨婉站起身拉住她,“可以跟你学吗?”

    “学做吃的啊。”

    “嗯。”

    “行。”

    宋轻云一手端茶,一手撑着桌面凑近她。

    “那明日局里的文书……”

    “我抄。”

    ——

    刑部的司狱衙中,邓瑛和杨伦相对而坐。

    沉默对峙,最后果不其然还是杨伦输了。

    他噌地一声站起来,猛拍桌面,空荡荡的木头面儿上立即腾起一层淡淡的白灰。

    “你就不能让我们赌一把?司礼监不能再把控在何怡贤手上了!”

    邓瑛抬起一只手臂放在桌面上,直脊抬头,看向杨伦,“我不说你们能不能赌赢,哪怕你们赌赢了,陛下真的处置何怡贤,司礼监还是司礼监,不过换一个人而已。但白阁老和你想在南方推行的新政,在陛下那里连清田这一步都走不出去。”

    “你现在这样的身份,新政关你什么事!”

    杨伦说完,立即后悔。

    然而邓瑛却只是把脸侧向一边,沉默地把他的这句话避开了。

    杨伦僵着脖子沉默了一会儿,逼自己坐下,尽量收敛住声音里的气性,“你知不知道,白玉阳找到了贞宁十年,修建皇极殿的那一批工匠,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人直接咬出了你。你和张大人当年账目虽然做得干净,但是有了人证在,白玉阳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你用刑,来撬你的嘴,司礼监也不敢说什么。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是齐淮阳为你说了话,一旦等到明日过完堂,你就得去刑部大牢!”

    “你没有说话吧。”

    他抬头问了这么一句。

    杨伦咬牙切齿,“邓符灵我说了很多次,不要管我的事。”

    邓瑛望着二人之间的灯焰,“不是让你们当我死了吗?”

    杨伦忍不住又站了起来,“你让我如何?真让我看着你死吗?如果杨婉知道我就这么看着,这个meimei我就没了。”

    邓瑛依旧着没有动,“杨大人不要看就好了,至于杨……至于大人的meimei。”

    他说着抬起头,“她比大人明白。”

    杨伦肩头忽然颓塌,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一些你根本没必要做的事情。”

    “《癸丑岁末寄子兮书》,大人还记得吗?”

    杨伦听完这句话,猛地握紧了拳头,内心羞、恨皆有,一时竟不敢再看眼前的邓瑛。

    “行了住口!”

    邓瑛没有听从杨伦的话,平声继续说道:“我已是残身,斯文扫地,颜面不谈,所以棍杖绳鞭加身,也不会有辱斯文。我知道白大人不想听我的,大人你也不需在其中为难。生死只是一个奴婢的事,你们既然不信我,就看淡些。”

    第23章 阳春一面(一) 迎风而行,即见骨形。……

    杨婉开始在贞宁十二年春,尝试起一件她在二十一世纪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开火。

    然而那就像是一场灾难,最后甚至连尚在病中的宁妃都被惊动,亲自来内厨房去看她。

    承乾宫的内厨房在后殿的外面,面阔只有两间。

    杨婉坐在外间的门槛上,手搭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零星的蒜皮。

    合玉跟着宁妃走来,赶忙挽了袖带人往里间里去。

    杨婉抬起头,见宁妃正站在她面前,听着里间宫人的抱怨和闹腾发笑。

    杨婉抿了抿唇,“娘娘。”

    宁妃听她的声音有些低落,低下头道:“本宫听合玉说,姜尚仪把你赶出来了?”

    杨婉没吭声,只是应声点了点头。

    宁妃收住笑,挽衣蹲下身,望着她的眼睛,“怎么了,婉儿。”

    杨婉捏住被自己割伤的手指,“没有娘娘。”

    宁妃看着她的神情,“这是被姜尚仪气到了吗?”

    杨婉不禁摇头,“奴婢怎么敢啊。”

    宁妃没再往下问,取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杨婉脸上的柴灰,“回jiejie这儿来就好了,没人说得你。”

    “娘娘这里都被弄得人仰马翻了,别人还说不得,难免要在后面骂仗着娘娘轻狂。”

    说完扶着宁妃站起身,“其实奴婢没事,就是这几日心里……一直不太安定。”

    宁妃看见她手上的伤口,忙让人扶灯过来,“怎么割这么深?”

    杨婉自己也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嘲地笑笑,“没切断算奴婢厉害了。”

    宁妃打断她:“说什么胡话。”

    杨婉悻悻然地笑了笑。

    “是,奴婢知错。”

    宁妃见她神色和往常不大一样,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低头放低声音,“婉儿,心里不安定,是不是在想邓少监的事。”

    杨婉没有否认。

    “不能这样一味地去想。”

    杨婉垂下眼点了点头,“奴婢懂,娘娘您去安置吧,奴婢进去帮合玉。”

    宁妃拉住她,“你闹成这样,jiejie歇什么呀,易琅都醒了,闹着说饿呢。”

    说完她带着她往内厨走,“来,跟jiejie过来。”

    明朝的开国君主是泥腿子出身,其妻亦崇简朴,虽为皇后,也时常亲自补衣做食。大明宫廷后来也沿袭这样的传统,妃嫔有闲时,皆会做些女红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