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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59节

    苏令德走这一路病了三四回,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茶饭不思。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谁也拿捏不准,但谁也不敢不当一回事。

    这一段路硬生生被她多拖出了一个月来。

    只不过,临近应天城的水路不会结冰,所以她就算拖到深冬,楼船还是会毫不停滞地往前行进。

    苏令德裹着裘衣,松开手,让枯叶随波逐流。然后才叹声道:“严大人就不近乡情怯么?我实在是心口难受得厉害,才不得不顶着冬风出来透气呀。”

    苏令德捂着自己的心口,未语泪先流:“母后该多惦念王爷和宁儿啊,可王爷和宁儿却大病不能成行,只要一想到他们彼此隔着千山万水,还翘首以盼的神色。我的心里……”

    白芷亦哀声道:“王妃,王妃,切莫伤神。您想想王爷和小王子,也想想老爷、少爷和少夫人哪。”

    白芷这话不说还好,她一说,严监御史心里一咯噔,大喊不好。果然,白芷话音刚落,苏令德就趴在白芷的肩膀上,嘤嘤哭了起来。

    严监御史的脸色实在挂不住,他心里厌烦至极,可偏偏还需要装着去安慰苏令德:“王妃啊……”

    严监御史还没说完话,被苏令德的哭声勾出船厢的潜麟卫首卫就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冷声道:“天色已晚,从望苗县至临都县这一路上,芦苇荡形如鬼魅。未免王妃受惊,请王妃速速返回船厢。”

    苏令德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肩膀轻轻地一抖。但白芷却很是焦急:“王妃,首卫说得极在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苏令德咬着嘴唇,无声地点了点头。白芷和白芨连忙连扶带拽地把苏令德带回了船厢。

    看到苏令德的背影消失在船厢里,严监御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可真的怕了苏令德了,她今儿但凡在甲板上多吹一会儿风,他敢打赌,等到了临都县,苏令德一定又要病一场。

    但无论哪个大夫,都不敢断言苏令德当真没病。忧思成疾、抑郁难安,这都是大夫们恨不得刻在苏令德脸上的字眼。

    也不是没人想过要让苏令德趁机喝点儿“该喝的药”,但那药方才递到苏令德手中,苏令德转手就递给了她身边的医侍。

    严监御史赶过去收拾局面的时候,苏令德身边的白芷已经带人把开药方的药铺砸了,那个收钱办事的大夫正被白芨扭送去县衙。而苏令德因此受惊,又病了十天。

    严监御史的脸都成了菜色,他身边的潜麟卫首卫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严监御史才意识到,苏令德带的这个不起眼的侍卫,是相太医身边的医侍。他都没认出来,更何况潜麟卫了。

    可严监御史只能憋着满肚腹诽,

    打那以后,没人敢在苏令德的药方上做文章。至于熬药的事,白芷更是看得如铁桶一块。最让严监御史咋舌的是,潜麟卫在熬药的房间后放了一把火。白芷竟然先把药罐砸了,然后才出门去避火。

    火当然是没烧起来,本来就是要趁着火势进去做手脚的。当苏令德主仆劫后余生抱头痛哭的时候,严监御史看看那个被砸碎的药罐,又看了看首卫的脸色,明智的一句话也没说。

    严监御史今日也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巴子。可没法子,他真的不能再给苏令德吹风的机会了。

    首卫目光沉沉地看着苏令德消失在船舱后的身影,这个向来面无表情的暗卫之主,此时也有几分咬牙切齿:“涠洲王妃,当真是好本事。”

    首卫看向严监御史:“皇上已三催四令,我等会向皇上如实明奏。朝堂之上,也望严监御史慎言之。”

    这话,无非就是要他给苏令德泼脏水了。

    严监御史只觉得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心中苦笑,面上不显,义正辞严地打着哈哈:“下官定会如实陈奏。”

    开玩笑,潜麟卫首卫难道不知道苏令德每次在码头买的那一沓纸是用来干嘛的吗!?

    那是用来抄经书的!

    更过分的是,苏令德一有机会,一定会把经书寄出去。

    严监御史想到此处时,苏令德的船舱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严监御史眼前一黑。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涠洲王妃车马劳苦、寒风夜行、忧思成疾,还不忘给太后、王爷抄写经书,而且入夜不好点灯抄写,就改为诵读。此等孝心贞义,他要是敢在朝堂多说两句她不想回来,苏令德寄出去的经书能把他直接砸在坑里。

    严监御史抹了把自己日渐稀少的胡子,看着暗下来的天色中摇摆的芦苇荡,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芦苇荡一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

    诵完经书后,苏令德裹着厚厚的棉衣,静静地坐在窗前。因为是冬日行船,所以她们的窗户上都挂着厚厚的布帘。苏令德撩开了窗帘的一角。

    清亮的月色照在水面上,也将芦苇荡飘摇的影子印在了窗户上。

    白芨低声道:“等我们的船驶过芦苇荡,到达临都县,恐怕应天城就会有兵将来接了。”她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焦急。

    到了那时,她们恐怕就会被困在应天城,作为人质,不得安宁。

    白芷瞪了白芨一眼,示意她隔墙有耳,但她也没有反驳白芨。

    她们直到此时此刻,都同样在期待着——或许呢,或许她们能在这漫漫夜色里,看到玄时舒呢?

    倒是苏令德放下窗帘,笑着点了一下白芨的额头:“如今天下不太平,皇上太后派人来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苏令德本该是她们中最惊惶的人,可她安静地笑起来时,笑容却是如此笃定。

    白芷看着她,恍然间仿佛又看到当日策马奔向陶家船上的苏令德,又或是更久远些,那个握着发簪,挡在她的身前,狠狠地把发簪刺入倭寇喉咙里的苏令德。

    苏令德长大了很多,沉稳了很多,可有些东西,却至始至终从未变过。

    白芷和白芨的心,都莫名地安稳下来。

    白芷笑着大声地接道:“王妃说得是,这芦苇荡怪渗人的,谢天谢地,有潜麟卫在,可快些安稳过去吧。”

    可白芷话音方落,船体剧烈的震动就把她们晃得七倒八歪。这显然是有船撞了上来,而且还不止一艘船。她们前往支叶城时被劫杀的回忆瞬间就浮上了众人的脑海里。

    白芷马上挡住了苏令德,而白芨一个跃身,警惕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鞭子。

    “什么人!?”

    与此同时,门外看守她们的潜麟卫一声惊呼,刀剑争鸣之声瞬息划破了寂静无声的夜。

    第78章 重逢   他要带着她,去走一条不能回头的……

    白芷听到外头的刀剑之声, 飞快地取锁打开船厢两侧的门。

    她们当初刚上楼船,因为担心严监御史和潜麟卫使诈,特意将苏令德的船厢左右两处船厢打通。苏令德从支叶城带来的侍卫分列两队, 住在她的左右两个船厢里。

    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涌入苏令德的船厢, 将苏令德团团围在中心。其中两人将桌椅挪到了船厢正门,挡住了门。而白芷则马上又将船厢两侧的门锁了起来, 让侍卫挪动衣柜箱笼等重物堵着门口。

    两侧的船厢远不如苏令德所住的船厢宽大, 不利于侍卫施展,所以苏令德不能挪去两侧的船厢,只能在原地布防。

    侍卫各三人分列于正门的两侧,紧贴着墙。他们手中紧握着刀,但都知道此时不能出声。这些贼人必然是冲着苏令德来的,他们要是出声叫破了苏令德的身份,恐怕只能死得更快。

    “本官奉命护送涠洲王妃入应天城侍疾,潜麟卫在此, 尔等是何方妖孽!?”严监御史声音很大, 但明显能听到颤音。

    回应他的,是刀剑出鞘的寒声。

    “潜麟卫?”一个沙哑的声音如阴魂鬼魅:“你说的是这些废物吗?”

    一些东西滚动的声音,让众人悚然而惊。

    “首……首卫!”严监御史吓得失声尖叫。

    “王妃在、在、在这间……”严监御史在刀剑声里撞上了苏令德船厢的门,慌不择路地求饶:“大侠饶命, 必有重谢……啊!!”可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血溅在门窗上, 血腥气和寒夜一齐朝船厢内涌来。

    苏令德拔下了发髻上削尖的金簪,握在了手里。

    他们都听到了撞门的声音。

    白芷几乎是立时就从衣架上拽下了苏令德的披风, 裹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把自己的棉衣裹在了苏令德身上。

    她想要李代桃僵,替苏令德争取一些时间。

    苏令德紧紧地攥着白芷的手, 无声地摇了摇头。

    苏令德再拔下一根玉簪,一拉白芨,对她们一指窗户,无声地道:“活下来。”她只是一顿,便又极快地接道:“替我报仇。”

    只有这样,她忠心耿耿的使女才会离她而去。

    苏令德松开拉着白芷和白芨的手,对她两侧的侍卫打了个手势。那些侍卫双目通红,最后紧咬牙关地听从了苏令德的命令。一波人后撤,护在白芷和白芨身边,预备趁乱跳河。另一拨人则依旧贴在墙面,预备殊死一搏。

    白芷泪流满面地看着苏令德,却被苏令德身边的护卫推搡着往窗口走。

    苏令德发髻微散,青丝如瀑地垂在她的背上。

    她声如洪钟:“阁下要是想取本宫性命,大可一把火把这艘楼船烧个干净。阁下留本宫一命,所求何事?”

    楼船上侧身绑着救命的小船,但是门外的人连潜麟卫都不放在眼里,她们要是硬碰硬,根本没有解开小船逃命的可能。只有她留下来,或许能替她们争取时间。要么解船逃命,要么可以游至岸边。

    可如果她没有留在房中,迎来的恐怕是无穷无尽的追杀。寒冬水面,她就算此时跳入水中,十之八九也活不下来。

    门外的撞门声略略一顿。

    一声轻叹,像是裹着丝丝宠溺,在这个经历杀戮而至缄默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的诡谲。

    “王妃还是如此聪慧。”

    这是玄时舒的声音。

    这声音让苏令德浑身一颤,她难以置信地紧盯着门口。而门口的侍卫显然也吓蒙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但苏令德的神色比他们恢复得更快,她一扬簪,狠狠地将玉簪摔在了地上:“妖言惑众!”

    摔簪为号。就算他们再震惊,可令行禁止是刻在骨子里的事。侍卫立刻掀帘推窗,护着白芷和白芨等人杀出去,跳水逃命。

    “噗通噗通——”接二连三的落水声传来,也就是在这一瞬,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月色与血色中。他披着黑色的大氅,浑身萦绕着不散的血雾,一双眼睛隐在兜帽之中,月色照不清他的容颜。

    他的人似乎早知门内会有埋伏,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着他们用来堵门的长凳,挡下了埋伏的侍卫的一刀。

    劈开长凳的侍卫们,看着对面熟悉的脸,顿时傻了眼。

    门外的人摘下他的兜帽:“令令,我可当真不是妖言惑众。”

    苏令德手上的金簪脱手,“砰”地掉在了地上:“你……”

    她声音发颤,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玄时舒会亲自来。他会离开轮椅,亲自向她走来。

    他浑身凛冽,夜风与血雾交织在他的身上,透着肃杀与残忍。可他向她越走越近,他眸中清冷如刀光的神色,便也越来越温和。等他走到她的身边,一扬斗篷,将她盖在了玄衣之下。

    他眸色幽深,藏着的,都是劫后余生的爱意。

    “你能起身了……”苏令德紧紧地攥着玄时舒的衣襟,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她仿佛在梦中呢喃。

    “为了接我的夫人呀。”玄时舒掩去康复的苦痛,只俯身,在她唇上落下温柔至极的吻。

    但远在苏令德能再开口之前,一道人影扑到窗前,对着落水的人声嘶力竭地哭嚎道:“王妃!!!”

    苏令德心中一震,此人的举动,无疑是想让人以为她跳下了水。

    苏令德挣扎着想要脱身去窗边:“白芷、白芨……”

    “放心吧。她们不会有事的。”他将苏令德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软香温玉的身躯,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