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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 第140节

    弹尽粮绝,请求支援!

    公大的寝室是四人间,他电话挨个打过去,他下铺的哥们叹口气,“兄弟最近手头也紧,给你两百块江湖救急。”隔床的下铺哥们则显得迷惑,“什么破案,听着就不靠谱,你赶紧回来吧,天天上课替你点名点得我心惊胆战,就怕被老师发现。”念叨归念叨,念叨完了,也给了三百块钱。

    此时已有五百块了,纪询算着觉得差不多了,本来不想向最后一位室友求助。

    前边两位室友,一个叫做褚嘉佑,一个叫做蔡文明,名字非常好记,纪询刚入寝室的时候,就听他们自己调侃说,我们的名字有“猪”,有“菜”,荤素搭配,营养齐全哈。

    这两位都是大一时候入学就同寝的室友,纪询和他们关系都不错,只有最后这一位,叫孟负山,原本不是他的室友,是他上实战训练课的固定搭档。

    这人生性冷淡,能动手绝不动口,在校园里独来独往的模样简直像是一匹孤狼,最牛逼的时候,纪询一周里和孟负山练了五天,这五天中不管纪询怎么说说什么,孟负山硬是没有接过一句话。

    搞得纪询一度以为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还是大一期末,孟负山突然找来,问:“你寝室里有个空位,我能搬去你的寝室吗?”

    他才发现,孟负山这人,大约是真的不爱说话,除此以外,还是极够哥们的,比如这次,纪询才委婉地把自己的现在的困境说了,对方就直接说:

    “一千。”

    “哈?”

    纪询正好上完楼梯在开门,50块的房间实在不能期待太多,几乎每一样东西都透着陈年老朽的味道,纪询推开门的时候耳朵只能听见巨大的咿呀声,像是开门的金属片一万年都没被上润滑油了。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能借你一千块。”孟负山字正腔圆,再说一次。

    “兄弟,其实没缺那么多……”纪询受宠若惊,现在他的感觉和当初孟负山特意来找他想调入他寝室的感觉差不多,他总觉得自己和对方没到那份上,结果对方屡屡出乎他的意料。

    “给你就拿着。”孟负山一贯简单直接,惜字如金,“寒假我不想回家,我家的情况你应该也听说了。到时候我去你那边玩,你床分我一半就行了。”

    孟负山的家庭情况,纪询还真知道个七七八八,不是他特意去打听,全是听同学八卦听来的……人际关系好就是这么苦恼,哪怕不想知道,八卦也长了翅膀,自动飞到你耳朵里。

    孟负山父母早年离异,在他高三毕业的暑假时期,父亲做了个决定,让交往多年的阿姨搬到家里来住。阿姨也是离异,带着一个男孩,男孩比孟负山小三岁,如今初三毕业,等升高一。

    孟负山对于新加入的阿姨和弟弟有些不习惯,但也无所谓,毕竟他已经高考结束,马上就要离家上大学了。但是阿姨带来的弟弟不愿意。

    为了搅黄两个家庭的组合,弟弟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甚至高调宣称自己是gay,并在半夜闯入孟负山的房间,摇醒正睡觉的孟负山,对孟负山深情表白。

    当时的兵荒马乱、神经衰弱、情绪崩溃,孟负山从来没有说过,但是稍微想想,纪询都忍不住替孟负山掬上一把同情的泪。

    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就是本来在几个学校之间犹豫的孟负山一等成绩出来能填报志愿,就把第一第二第三志愿全部填了首都公安大学,是铁了心要用阳光之气洗刷自己身上沾染的奶油——他继母带来的小三岁的弟弟,正是个长相阴柔的男孩子。

    不过进入公大之后,孟负山似乎也没有完全摆脱来自他弟弟的心理阴影。

    对方大一时候,寝室里有一对上下铺,日常处的比较好,免不了举止亲密一些,比如勾肩搭背抱一抱,一起洗澡同床睡……就纪询的眼光看,是真的没有什么,但孟负山依然忍不住,在大一年末,和纪询提出了换寝室的请求。

    那个请求,还是孟负山在某一次实战对练之后提出的。

    他还清楚记得那天的情景。那一天孟负山下手有点重,他半个肩膀都抽筋似的疼,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从背包里掏出水瓶和毛巾擦脸。

    那条毛巾是一条咖啡色的小熊毛巾。

    大学期间,他身上的很多东西都是纪语给准备的。他家里一向奉行男女平等,他有多少零花钱,meimei就有多少零花钱。他的零花钱一般当月拿,当月光;倒是纪语,每个月月底,都能攒些结余,少的时候一二百,多的时候二三百。

    明明女生比男生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攒起来的。

    总之,因为手头宽裕,纪语就时常会给他送点小礼物,从书包挂件到水杯到毛巾再到运动用的护腕,不知不觉,他日常用的东西,都被纪语给包圆了。

    那时候纪语也才14岁,审美总是可可爱爱的,他每每带着这些精灵可爱的小东西出现,总会在寝室里、在班上狠狠吸一波旁人的眼球。

    他也习惯了有事没事,就和大家炫耀下自家可爱的meimei。他记得班上绝大多数人都追着他问过meimei,唯独孟负山,每次听到了也当没听见,总以一副不屑一顾的冷面姿态直接走过去。

    但是那次,孟负山拿着衣袖擦脸,看着他的小熊毛巾好一会后,向他提出了换寝室的请求,等他答应后,孟负山又画蛇添足似问一句:

    “meimei真的很可爱吗?”

    *

    把孟负山大学时候的故事简单说完后,纪询对着电话那头的霍染因笑了声:“那家伙,其实挺逗的,我知道他跑到我寝室是因为恐同后,很认真的问过他,‘如果我是gay怎么办’?结果你猜他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霍染因好奇问。

    “他睨了我一眼,特酷地丢下三个字,‘不可能’。”纪询说。

    “够打脸。”霍染因评价。

    “他的眼睛间歇性失明。”纪询嘲笑,“看上纪语,倒是他失明的人生中难得目光明亮的一回。可惜纪语一直没想歪,总把他当成另一个哥哥……”

    这种遗憾于不经意中泄露了一点,又被纪询抹去了。

    “孟负山没什么好说的。”纪询说。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虽然和你处处相合,情同手足,却躲不过命运的种种伎俩,只能眼看着无可跨越鸿沟划在彼此中间,令双方都只能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我和你说说我在琴市认识的另外一个人吧。”纪询接着说。

    这一瞬间,霍染因预感到什么,他屏息凝神,良久,才听见自己有些失真的声音。

    “谁?”

    “周召南。”纪询,“我在琴大附中认识的一个小朋友。”

    第一二二章 少儿不宜。

    2007年,琴市

    虽然身在破旧的小旅馆里,脑袋一埋入枕头被子,闻起来全是发霉的潮湿味道,也不影响他一觉睡到了天光初明。他推开门,拿着银行卡,去自助取款机里取出300块钱,再翻出琴市地图,叼了个刚出锅热腾腾的包子,一路往许诗谨的家庭住址走去。

    昨天在校医室里,他不止看到了于小雨的地址,还将全班的地址都用图像记忆存储起来,在那张琴市地图上尽可能的标注了,许诗谨这种重点人物他当然不会错过。

    许诗谨家在中荷路,纪询起来得早,溜溜达达跑到这里,也不过刚到七点,还有闲暇将周围多观望观望,就见这片区域建筑新,楼房高,来来往往的,中青年居多,应该是政府近年来建设的新小区。

    看到这里,纪询对许诗谨的家庭环境包括父母,都有了一点猜测。

    多半是家庭里有些积蓄,工作也不错的中年白领阶层。这似乎也符合许诗谨在学校里的一些做法,虽然平凡,但真正有人欺负到头上的时候,也会用各种方法反击,并不显得怯弱。

    纪询走进了许诗谨父母所在的小区,他记得许诗谨父母住在c栋,不等他费事寻找,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圈、还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人群先告诉了他c栋所在。

    他挤入人群中,先抬头看一眼大楼——c栋,再往人群围着的圆圈中看去,只见一对面容苍老的夫妻坐在大楼门厅前,手里拉着一条白色横幅,白惨惨的底上,血淋淋几个大字:

    “血债血偿,还我女儿命来!”

    “怎么回事?”纪询连忙问身旁的阿姨,现场情况不明了,问问正在现场的大叔大婶准没错。

    他没问错人,阿姨立刻和他说了:“前面两个最近来闹了几次了,来找15楼的,说15楼的女儿在学校害死了他们女儿。”

    学校的通讯录上,许诗谨的家正住15楼。

    毫无疑问,面前的这一对面容苍老的夫妻,就是甄欢的父母。

    “警察不是说是意外落水事故吗?”纪询疑道,“他们是来讹诈的?”

    “这可说不准。”阿姨的脸色瞬间神秘了起来,以一种仿佛说出了个天大秘密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我可看见上回15楼的夫妻悄悄给他们塞钱了……”

    旁边的大叔也加入对话。他证明阿姨的说法:“我也看见了。要是没做亏心事,塞什么钱?钱多了烧手?”

    “就是。”阿姨补充,“他们的女儿17岁,还算是少年吧。现在不是有个规定,说警方要替少年犯保密吗?也许案子早破了,只是没告诉我们。这两天都不见15楼的女儿出来,对我们说是离家出走,保不定就是被警方抓了!”

    “15楼的怎么还不下来?”大叔又说。

    “这对夫妻能闹腾,哭啊闹啊撕啊打啊,15楼两口子被折腾得够呛,可能不敢下来了吧……”

    后面还有很多关于15楼的八卦,纪询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就没什么耐心往下听了。他暂时把自己的耳朵当成摆设,着重观察前边的两个人。

    15楼许诗谨的父母没有下来,这两位纵有千般武功,一时半会也施展不出来,只能僵着脸坐在原地,像是两尊哭丧着脸的石像。

    纪询看着看着,目光突地一凝。

    甄欢母亲的身旁有个塑料袋,他在里头看到了一些淡黄色的长纸盒,仔细去看,发现是印有金雅宾馆四个字的装一次性洗漱用品的酒店纸盒。

    这对夫妻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些?他们昨天晚上难道和自己一样住的酒店?但好好的家里不住,为什么要住酒店?

    纪询的视线挪到两人的衣物上,秋天时节,甄欢母亲大衣的手肘底下,有一块不小的黑灰。那是……?

    他想了片刻,又绕到包围圈的另外一头,去看甄欢的父亲,也在父亲的身上看见了同样的痕迹,父亲身上的痕迹比母亲身上多得多,看上去像是男性没有女性细心,所以蹭到了更多的黑灰。

    甄欢父亲的背后也有一大块的灰色,那上面水迹干的不是很彻底,也能看出黑灰的残留,只是被洗过了,不是很明显。

    他们已经意识到衣服脏了,还搓洗了,却依然穿着没有换掉……是出于某些理由,没能拿到换洗的衣服吗?那种黑灰也不是地上的尘土或者油漆、墨水,更像是……煤气灶台上顽固的那种煤灰?

    纪询想到了一个可能,但这个猜测也有问题:煤气灶上的灰怎么会蹭到夫妻两身上,还蹭出这么一大片?总不可能07年了,他们还用着土灶台,土灶台还恰好堵了,让男的整个钻进去通灶台吧?

    纪询脑筋转了几转,转对大叔:“叔,有烟吗?给我一根?”

    大叔瞅他一眼:“去去,小孩子抽什么烟?”

    纪询低笑:“不抽,叔你给我一根烟,我给你看一场好戏。”

    大叔稀罕地看了纪询两眼,可能惦记着好戏,还真掏出烟盒,给了纪询一根烟,纪询又从对方手中拿到了打火机,接着他钻进人群,来到夫妻两的身旁,他将烟递给甄欢的父亲,同时咔嚓燃起打火机:

    “叔,我给你点个烟……”

    甄欢母亲变了脸色,她像是瞬间从死到活,从入定到清醒,一把打开纪询的手,嚷嚷道:“臭小子,把火拿开——”

    后续的话甄欢母亲没说出口,但丈夫手中的烟被她抢走了,揉成一团。

    纪询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一会,直到被甄欢母亲连连驱赶,才退回人群。

    “好戏呢?”大叔凑上来问。

    “好戏就是,”纪询一声响指,“对火敏感,不住家里,身上蹭灰,他们家里八成发生了火灾。”

    大叔脸上显露出震惊,震惊中又带有迷茫,迷茫中再出现佩服,总之,一张脸上,种种情绪,老复杂了。

    不过纪询此时已经远离了人群,他准备去甄欢家里看一眼验证自己的推测,不过甄欢是a班的,他没有甄欢家的地址——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拿起手机,拨打114,从服务台处得知了金雅宾馆的前台号码,再转接到前台,装作客人,问清楚金雅宾馆的地点。

    到了金雅宾馆附近,纪询再在附近几个小区里逛一逛,问问在小区里散步的大爷大妈,不花多少工夫,就问出了发生火灾的具体地点。

    康泉家园2号楼202室。

    老式的建筑贴满奇奇怪怪的小广告,纪询上了一层楼梯,就找到甄欢的家——这是个l型的结构,一层三户人家,中间那一户的厨房正处于走廊,如今2层整个走廊是火烧火燎后乌七八黑的样子。

    开在走廊上的厨房窗户外头是防盗窗,里面原本应该有窗帘,现在已经烧干净了,只余下光秃秃的杠子还横在天花板下。纪询不是消防员,做不到一眼判断起火点,但他还是看得出那个保持着敞开的窗户在事发时大约也是开着的——左侧敞开的窗台比右边烧的黑得多。

    他在敞开的窗户外,隔着同样乌七八黑的防盗网,探着脑子往里头张望。

    这个户型的厨房很小,有一道门隔住了厨房和起居空间,门关着,还留有形状,或许里头没有厨房那么严重。

    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乱七八糟很多东西,全都焦黑状,主人还没有清理,从位置上看,这家人一定没什么洁癖,也不懂收纳,水槽里的碗筷就随意扔着,窗台上也全是调料、油瓶的残留。

    厨房的柜门是木制的,完全已经被烧没了,煤气罐被放在角落里,没有破损,这一定是这场火灾最幸运的地方。

    里头似乎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了,他收回投向里边的视线,再看着走廊,走廊的左右两户人家各有一个摆放在外的鞋柜,左边的鞋柜因为藏在入户口,看着还好,右边的鞋柜就惨了,几乎被烧掉了一半,想也知道,原本放在里头的鞋子估计也幸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