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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 第191节

    不知是否是纪询心中异样,他觉得这光区的边沿带有毛刺,刺棱刺棱的扎着他的神经……

    他心一横,猛地将滑出一点的门大力推开!

    走廊光线这才争先恐后的射入,但也没法驱散整个房间的黑暗,只能勉强使黑暗多出些昏惑的荧光。

    他们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

    娃娃脸,公主切,正安然熟睡。

    这是个高二的学生,胸前的学生证写着她的名字:傅宝心。

    *

    阿坤看着远去的轮船,在一错眼间穿越了水的边界,消失无影,就像从这方天地逃走一样。

    它会去哪儿呢?也许会闯过整座太平洋到世界的另一端,也许是顺着海流往南海而去,那里是福省的祖祖辈辈们闭着眼泅游都可以去的地方。

    阿坤已经很久很久没坐过船了,哪怕是景区里的游轮,他坐上去不出一会儿就会有点晕船。

    都说晕船是耳朵里的什么器官什么平衡性导致的,阿坤也去问过医生,可惜除了开了几粒药,什么都没改善。

    那些被装在集装箱里运往不知处的不幸的人,应该会比他更晕船吧,没有新鲜空气,在颠簸的海浪里哭嚎,那些嚎叫,除了成为海浪大合唱的装点,什么也留不下。

    不过,今晚,翡冷翠没有成为那些不幸的人中的一员。

    翡冷翠蹲在那个被船刻意遗忘的集装箱虚掩的盖子下呜咽,细碎的,几不可闻,如同动物濒死的求救。

    阿坤笃定的把盖子挪开。

    堵在外头如水的月光照了进来,落在女人身上,合该温柔的光却仿佛火焰一样燎伤了她。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斑驳,战战兢兢的脸。

    “别怕,”阿坤放轻声音,“我是来帮你的。”

    我是来找你的。

    翡冷翠。

    僵持大概持续了一两分钟。

    但是没有关系,他始终耐心等待,他知道自己有张好皮囊,这副皮囊能卸下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的心防。

    翡冷翠当然也在其中。

    当阿坤在心底默数到120的时候,呆在箱子里的女人终于卸下了重担,扑倒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他抱住这个女人。

    感觉女人飘逸的长发,柔软的身躯,鲜活的气息。

    他轻轻的,带她坐到边上的长椅,拿出随身的热水杯放在女人冰凉的双手间。

    茶香袅袅,翡冷翠被这点海风里飘摇的热安抚了精神,她怔怔的,开始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要哭。

    她接着又问他,你是谁,你怎么发现我的。

    阿坤只是耐心地倾听,恰到好处的回应,他的皮囊配上他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是油画里走出来的旧时代绅士。

    他告诉翡冷翠:我的朋友有一样很重要的宝贝落在海边上,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在她的委托下,我来这里四处寻找,找了许久,听到了很像的声音,走过来看,发现了你。

    人真应该多读书。

    阿坤在一本讲电影剪辑的书里,读到过一个这样的例子:三个画面,一个人对天空开枪,一只鸟飞过,一个人收枪。

    当它们依次播出,观众就能理解到人对鸟开枪这个导演要表达的故事。

    若是替换掉中间那幅画,将鸟换成飞机,对鸟开枪的故事就成了人对飞机开枪的故事。

    其实三个画面彼此间是不连贯的,组成故事的关键只在一个,“顺序”。

    将它们,一幅幅画面,按一定顺序拼在一起,拼得好看了,就是一个好故事。

    ——喵呜。

    一只黑色的猫摇着尾巴从他们身边走过,阿坤笑着抱起了它,将这弱小又可爱的动物放到翡冷翠的怀里。

    翡冷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似什么都懂了:“原来你是来找猫。”

    “对,一只有翡翠绿眼睛的猫。”

    第一六八章 体检。

    找到了受害者,第一要义,还是联络受害者的家属。

    傅宝心的父母都在警察局内等消息,一听到赵雾打去的电话,大喜过望,只用了半小时不到就赶到现场来。

    此时救护车也到了,在护士的帮助下,女孩迷迷糊糊醒过来,婴儿肥的脸上除了对现在境况的茫然之外,还带点酣睡过去的红晕,这样的安然与其后冲进来的又哭又笑的父母对比鲜明,颇具些令人心酸的味道。

    “傅同学。”看着差不多时间了,赵雾这个刑警队长上前做了打断,“你还记得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位只有16岁的高二学生,正是孟负山发来照片上的女性。

    她确实长得还算娇憨可爱,但只凭娇憨可爱,就能令她成为绑匪的下手目标吗?更重要的是,之前和赵雾的聊天中,纪询和霍染因也知道了这家人的一些背景,也明白他们为什么在接不到女儿的短短十五分钟内就打电话报警:

    三年前,2013年的夏天,这对夫妻的大女儿傅宝灵,也是高二的年纪,于暑假的夏令营中神秘失踪,当时警方追踪许久,既无音讯也不见尸体,从此傅宝灵便成了失踪名单上消不掉的一员。

    至于傅宝灵和傅宝心这对相差三岁的女孩,在计划生育政策落实的当初究竟是怎么生下来的……也不是什么新鲜稀罕事情。

    当时两夫妻老思想,头胎生了女儿,就想拼个二胎生出儿子,好后继有人香火不绝,但他们又是公务员,普通人违反政策要罚款,公务员违反政策可能工作都得丢,于是他们就将大女儿留在乡下,给爷爷奶奶抚养,大女儿逢年过节,也不准叫他们爸爸mama,只称呼叔叔阿姨。

    可惜这样了,二胎也还是个女孩子,后续两夫妻倒是死了心,不再拼男孩了,只是大女儿也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在乡下带着,直到初中才回到身旁。

    从小到大没陪过几次,隔阂无可避免,女儿回来以后,非常自主,和夫妻两感情不太亲昵,夫妻两也多有疏忽……就这样,发生了夏令营中令夫妻两痛不欲生的失踪。

    前车之鉴,夫妻两自然对傅宝心上心再上心,都到了紧迫盯人的地步。

    比如今天中午,傅宝心父亲的汽车轮胎坏了,他都坚持陪着女儿在小区门口叫了辆的士送她去学校,又在下午马不停蹄的修好了车准时去接。

    事实上,在今天这一绑架案发生之后,也不能说夫妻两做错了,倒可以称赞他们吃一堑长一智,没让悲剧再度重演。

    “我放学之后,去‘夏茗’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

    在父母的陪伴下,傅宝心将自己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奶茶被一个路过的叔叔撞掉了……”

    “叔叔?”纪询插嘴,“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不记得。”傅宝心是典型的乖乖牌少女,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可能和人生路上父母的过度干预和保护脱不开关系,“他穿着外套,围巾,还有个头盔,他骑着电动车,碰倒了我的奶茶。不过碰倒之后他立刻停下来,向我道歉,又去排队买了杯奶茶赔给我。我喝了两口之后……好像就有些晕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醒来你们都来了。”

    傅宝心的父亲补充道:“校门口是不能停车的,我一般是提前十分钟左右在旁边停车位等她,然后在六点准接她上车。今天她没有来又没发信息,我就去教室看,没人我就报警了。”

    毫无疑问,那个骑电动车戴头盔的骑士,就是孟负山。

    但现在最为关键的,恐怕不是绑走傅宝心的人,而是面前这对夫妻的女儿,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选为下手目标。

    “你们工作生活上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赵雾直接问。

    夫妻两茫然摇头。

    傅宝心家境不差,也仅是不差而已。

    两夫妻因为过去二胎的事情,被组织内批评处分,多年来一直没有上升,虽是公务员,也不过基层公务员,手里根本没有什么权柄,难以想象会得罪人到让人出手绑架他们的女儿。

    “再想想。”赵雾只好说,“平常生活中有没有不对劲的事情,两个女儿被绑之前有没有什么端倪……”

    “……等,等等!”妻子突然惊叫了一声,“宝灵失踪之前,她好像也做过体检啊!”

    “体检?”纪询几人面面相觑。

    “对对,”丈夫也醒悟过来了,他们都没有经常做体检的习惯,因此先后两个女儿的两次体检,在他们印象中还颇为深刻,“宝灵失踪之前,他们学校组织了一次全身体检,宝心被绑的前一周,我们也才刚刚一起体检过。这算不对劲吗?”

    这当然算!

    不止算,纪询还因为一句体检而联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宁市的保健医院里的席永川。

    孟负山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小语从小心脏就不是很好吧”……

    还有他暗示唐景龙不简单——唐景龙的妻子是阳光医院的副院长,那个医院里就有妻子产检,丈夫免费体检的项目……

    唐景龙又是个曾经从事器官捐献的协调员。

    他当时就因为许信燃被审讯时候的异样和陆小恩的事同孟负山推测过的器官贩卖产业链——

    千丝万缕的线条,在这一处,似乎突然收了个口,交织起来勾勒出一个粗略的答案……

    器官贩卖的产业链是真实存在的。

    如唐景龙先找好陆平做替罪羊那样,同样以医院为中心的替罪生意,会不会正是这些器官贩卖勾当息息相关的分支?

    犯罪者,总想要开罪。

    而纪语的心脏,也许也和这些人和事有关。

    自己当初,真的遗漏了什么吗?

    纪语的脸再一次出现在纪询眼前,漂浮在酒店光线昏黄的走廊中。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被这种幻想所困扰了,他以为自己多多少少走出来了一点……但是这个刹那,在他意识到孟负山一直以来并非神经过敏在做无用功的时候,他再一次清晰地看见自己的meimei。

    meimei只有一张脸浮着,如同一张滴血流泪的惨白面具,在rou眼看不见的罪恶河流中浮浮沉沉,千言万语凝结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之下。

    她叫道:

    ……哥哥……

    纪询打了个寒噤。

    他的身体甚至摇晃了一下,接着被人牢牢扶住,霍染因抓紧了他。

    “两位没事吧?”赵雾灵醒着,眼神立刻跑过来,担心问。

    “没事。”回答人的是纪询。

    是的,没事。

    这是头一次,他看见meimei的脸,没有立刻去死的冲动。

    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